“为子,跪父以表孝心。为臣,跪君以表忠心。为人,跪神以表诚心。”
晋姝不紧不慢阐述,随后看向坐在主位的老夫人,淡声反问,“敢问阁下,你我二人非亲非故,非君非臣,我为何要下跪于你?”
“难不成您是什么大罗神仙转世?”
老夫人紧锁眉头,震着拐杖,方要开口,晋姝直接出言打断,“想要说我伶牙俐齿?”
“还是巧舌如簧?亦或能言善辩?”没等她呵斥晋姝,晋姝先一步替她开口。
翻来覆去这个词,她听都听腻了。
老夫人话语一噎,一口气不上不下,没想到没等她立威,倒先被晋姝压了一头。
一旁的周临风见状,急声呵斥,“你这丫头好生无礼,你可知坐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我又不是什么神仙,一句话未说便能知晓不相干之人名讳,况且无人告知我,我如何能知道?”晋姝望着周临风,面色冷然,一字一句冷声回复。
不管是谁,总归来者不善。
“阿姝,还不上前拜见周老夫人。”站在一旁的晋天缘见状,负手而立,命令晋姝行礼。
周老夫人?
晋姝闻言挑眉,几日前,周家两位公子上门讨要说法,被气晕后不了了之,眼下到了接风宴,竟然惊动了这尊大佛。
此人正是当今皇后生母,大名鼎鼎的国公夫人。
论身份地位,她在对方面前连只蚂蚁都不如,若之前她本应该畏惧几分,可现在……
晋姝看向坐在席间的男人,他在场,自己也不必受制于太子一党。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霎时抬眸,眼神平静,没有明确的情绪,但莫名地让晋姝感到安心。
晋姝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周老夫人”。
除此之外,再未多言。
她顺着台阶往下走,对方却没有相让,也不回应她。
周老夫人端杯饮茶,姿态闲适,但没给她一个正眼,分明在等她下跪。
可她偏偏不想跪。
她站立在众人面前,也不理会坐在主位的周夫人,只低头盯着脚尖。
“晋姝。”李城景忽然喊她的名字,温声介绍,“这位是周家老夫人,你理应唤她一声祖母。”
乍一听这人喊自己全名,晋姝竟然有些不适应,她抬眸,回视对方,眼中透着几分疑惑,听完对方后面的话,眼中疑惑消失地一干二净,露出几分不谙世事的倔。
李城景一直注视她,自然注意到她眸中的情绪变化。
自从百花宴后,这人面对他时,总是乖巧顺从,不似面对其他人时那般清高漠视,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眼下,望着晋姝紧蹙的眉眼,李城景知晓,这人生他气了,心不可避免地微微停滞。
晋姝的确不满。
晋夫人不是她的母亲,这位老夫人又怎能算作她的祖母。况且那日在王府,李城景明明告诉她,可以不受礼仪规矩束缚,可眼下,才刚过几天,这人就让她低头喊这人祖母。
想到这几天自己纠结的事情,晋姝恍然意识到,她竟然真得信了这人的话了。
对方是太子,又是皇后的儿子,自然站在周家那边。
她一个非亲非故的妹妹算什么。
倒是她入戏太深,想太多了。
见晋姝一直不回应,晋天缘出言提醒,“阿姝,殿下在同你讲话。”
晋姝听见了,可她不想回答,只低头看脚尖,装聋作哑。
晋天缘方要呵斥她,李城景抬手,阻止他未出口的话,晋天缘见状,向后退了一步。
晋姝不愿喊周老夫人祖母,索性对方也没想平白认下晋姝这个孙女。
她打量晋姝片刻,嗓音沙哑,“晋小姐,你自小在乡野长大,行事不合规矩,有辱晋府名声,既然你爹管不了你,只能老身出手,替晋大人整顿家风。”
连什么罪名都没说清,就要处理她。
晋姝抬眸,语气平静,“望周老夫人清楚,我姓晋,不姓周。”
周老夫人双手握着拐杖,冷声道,“你若想认晋夫人为母亲,成为堂堂正正的晋家小姐,自然受我管教。”
晋姝闻言面色不变,淡声陈述,“那让您失望了,我与晋夫人缘分浅薄,不曾认她做母亲,您若想管教我,手伸的未免太长。”
她直言不讳,周老夫人的面色瞬间凝重,发亮的鹰眸死死盯着晋姝,仿佛要在她身上剜出一个血洞。
晋姝平生被各色目光注视打量,早就对威胁的目光麻木。
她也不是没见过倚老卖老之人,并不受尊老爱幼那套观念束缚,眼前这人明摆着苛责她,她又如何能以礼相待。
“晋大人,这就是你的好女儿。”老夫人看向站在一旁的晋天缘,眸光森然。
晋天缘面露歉意,却没像以往那般出声阻止,只因这周家人不请自来,接二连三将他的脸面踩在脚底下,眼下晋姝所言虽然直率,但正合他意。
见他不阻拦,晋姝瞬间明白,这人也看不惯周老夫人的此番作为。
没等晋天缘开口,晋姝先回答道,“周老夫人,你公然上门挑衅,明知道今日是我的接风宴,直接到访在众人面前为难我,让我下跪也不说出缘由,现在又苛责我的父亲,到底谁举止失当,众人心下自有定论。”
晋姝语气平静,不卑不亢。周老夫人闻言,紧攥拐杖的手用力,指着晋姝,仿佛她是作恶多端的妖魔鬼怪。
见她又要说什么,晋姝先一步打断她,“家父敬重您,遂让主位给您,您不仅不承了这分情,反而带着一群人大闹晋府,气焰嚣张。”
“我虽是乡野丫头,但也听闻,圣上宽厚待人,不喜京中高官仗势欺人,我见宴席众贵客彬彬有礼,以为京中人人如此,现在看来,却是我看走眼了。”
坐在席间的端王闻言,拿酒杯的手一顿,片刻停留,方一饮而尽。
周老夫人想要问责晋姝,可没想到,晋姝几句话,反倒把她至于不义之地。
周老夫人秉着脸,知道晋姝是个厉害的,冷眼瞧她良久,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晋天缘,却见他面色平静,没有劝阻的意思。
她明白,这晋大人完全放任她这女儿胡作非为。
一口气不上不下,周老夫人气极反笑,“今儿是你的接风宴,老身且坐在这里,亲眼看你这丫头认祖归宗。”
她要留下,晋天缘虽不满,但也不可能表露,还要以礼相待,把她当祖宗供着。
迎着周家众人的目光,晋姝走至晋天缘身前,躬身行礼。
宴会继续进行,临到晋姝向晋天缘敬茶时,期间一直不曾露面的晋夫人,带着晋怀仁和晋怀心,迎着众人的目光,慢步走至晋天缘身旁,对他微微行礼后,又看向坐在一旁的周老夫人,握紧她的手,同她叙旧。
她一过来,众人都看向她和周老夫人,晋姝直接被晾在一边。
晋姝安静站在一旁,跟在晋夫人身后的晋怀心,走至她身侧,没有征兆地伸手,扯住她的袖子。
晋姝瞥了一眼她的手,刚要扯回自己的袖子,对上她满是歉意的目光,晋姝又停了下来,偏过头不看她。
若晋怀心同晋夫人一样,对她冷言冷语嘲讽不停,晋姝倒能毫无犹豫地推开这人。
可她偏偏眨着一双水眸,跟在自己身后,温温柔柔地唤着一声声“阿姐”,像是未断奶的小猫,咬着姐姐的尾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晋姝敛眸,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亲近自己。
下人搬了两张椅子放在晋天缘身侧,晋夫人随即走了过去,她落座后,看向晋天缘,温声笑道,“老爷,既然晋小姐认祖归宗,妾身自然不能缺席。”
见她主动低头,晋天缘略微颔首,没有多说。
晋姝挑眉,这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她敬茶的时候来。
若她给晋天缘敬茶,之后也应下跪给晋夫人敬茶,可这人并未认她做女儿,她眼下嫡小姐的身份也与晋夫人无关。
晋天缘眼下要将李氏抬为平妻,她在此时向晋夫人下跪,就是让对方平白压了李氏一头。
这茶……她是万万不能敬。
下人捧着木案站在一旁,晋姝端起一杯茶,走至晋天缘身旁下跪,递给他杯盏。
晋天缘接过茶,象征性地饮了一口,便要扶晋姝起身,可他方伸手,跪在他身前的少女便低下头,隐隐传出一声细碎的哭声。
晋天缘微促眉头,迟疑道,“阿姝,为何哭泣?”
晋姝闻言,霎时抬起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跪坐在地上,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一字一句哭诉道,
“父亲,自你走后,娘亲时常惦念,忧思过度,才得了心病,这十余年,娘亲想你念你,告诉我,父亲进京求学,很快就会回来,可此去一别,便天人永隔,父亲,娘亲的命好苦啊。”
晋姝捂着心口,哭的痛不欲生,看得在场宾客纷纷变了面色。
“阿姝,你快起来!”见众人的面上都露出质疑之色,晋天缘连忙伸手,握住晋姝的手臂。
“父亲,母亲日思夜想,苦苦等你十余载,可怎么偏偏在临终后,才终于等到你的传讯?”
“娘的命好苦啊。”
晋姝哭喊一声,趴在晋天缘的膝盖上,直接阖上眸子,假装呼吸不畅晕了过去。
晋姝:演技如何?
某人:甚是拙劣
晋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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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晚安[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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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云水岸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