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皇玉回到家时已快到了晚饭时辰,她刚走近内院便听到了花厅里传来的阵阵笑声。
扶家不算是大家族,这一代只有扶歩松与扶又松这两兄弟。
扶歩松的夫人在生下扶玖玉后难产过世,几年后他又遇知心人杜娘。二人并未摆酒做席,杜娘算是无名无份的跟着他,后来他搬出了扶家大宅与杜娘同住。直到扶玖玉十二岁那年二人才算是办了酒席,随后杜娘诞下幼子,名为扶鸣玉。扶鸣玉现今不过五六岁,正是开蒙阶段,扶大爷亲力亲为,手把手的教着认料拿刀。
扶又松只有扶皇玉这一个孩子。柳如是身体本就瘦弱,再加上孕期胃口不好,吃得极少,到了孕后期整个人瘦削至极,更称得肚子大的恐怖,弯腰翻身都极为不便。扶二爷眼瞧着她的辛苦却也只能干着急。生产之时她疼了一天一夜,凶险异常,几乎熬不过去。至此他才算是真正知道了女子生育之痛,坚决不许柳如是再生。再加上一年后大嫂的难产离世更是让他后怕至极。
他子嗣虽稀,但徒弟不少,家里平日里也算是热闹。
大徒弟扶桑忠厚老实,却也是个命苦的。扶桑原名毛蛋儿,自幼丧父,母亲一人做工艰难的维持着二人的生计。许是早已掏空了心血,身体亏极后无力维支,晕死于一次的劳作中。后来他进入扶记当了伙计,见识了那化璞玉为美物的奇工后,痴迷上了玉石雕刻,总是自己偷偷练习。扶二爷见他是真心喜欢,便收为了徒弟。
扶摇在他之后拜师,二人性子皆勤快,有了他们,家中、铺里扶二爷皆少操了不少心。
张越止是“圣手张”张坤廷的儿子,扶又松受老友相托,在张坤廷离世后把他接来了家中,三年后拜入了他的门下。他不强教于他技法,仍让他以张家手艺为主。在他身上扶二爷下的功夫算是最多,别的徒弟他直接随着心意教了就是,对待张越止却是谨慎再谨慎。怕他失了“圣手张”的传承特色,又怕他无人引导落入瓶颈深渊,折了手艺。万幸张越止聪慧,不负他的苦心,算是杂糅了两家之长,雕工精妙。
扶玖玉年龄虽比扶皇玉小一岁,却是她的师姐。她开蒙拜师的早,七八岁时就已能做料,扶皇玉十岁后才算是正式拜师,是师兄妹中的老小,行五。
扶家五师兄妹情谊颇深,感情甚笃,基本上每日都会一齐聚到内厅吃晚饭。
扶皇玉今日到家的不算晚,几兄妹都已齐聚于花厅茶席,与柳如是说着今日的新鲜事。
刚迈进花厅,扶玖玉见到她就撅着嘴佯怒,“师妹,众人都收到了花,我的呢?”
她适才听到了婶婶说扶皇玉给各院都定了花,婶婶喜欢的郁金香、扶桑师兄中意的向日葵、扶摇师姐最爱的栀子花、越止师兄钟情的洋桔梗,唯独她没有。
扶皇玉侧头伸手,丫头夏冰随即把手中托着的盒子递了上来,扶皇玉接过往扶玖玉身前一推,“ 你的。”
扶玖玉脸色瞬间转晴,“给我的?什么呀?”说着就急忙打开了。精美的长木盒里放着一支掐丝珐琅樱花钗,工艺精巧,花朵纤丝分毫毕现,漂亮极了。
她拿着钗子冲扶皇玉乖巧的笑着,“难为姐姐还记得我喜欢樱花,谢谢姐姐。”她装乖卖巧一流,这会又嘴甜的叫着姐姐。
柳如是看着这场面会心一笑,玖玉与他们不住在一起,每次扶皇玉买了东西不方便分别派送时都会来上这么一出。
扶玖玉小女孩心性,当即就让丫头帮忙簪了上去。戴好后她指着头上那花钗冲几人炫耀道:“姐姐给你们订的花过几日便谢了,我的钗子可不会枯。”
柳如是笑着伸出了一根手指隔空点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扶玖玉调皮的伸了伸舌头,跑到了扶摇身边,挤着她坐下,“师姐好看吗?”
扶摇看着少女娇俏的脸庞,粉樱相称,更显灵动。她笑着抚了抚扶玖玉的头,“好看。”
扶玖玉攀着扶摇玩闹,眸光流转间又问向了两位师兄,“大师兄,越止师兄,好看吗?”
坐在隔壁的扶桑只看了一眼簪子便收了目光,“好看的。”
在扶桑对面坐着的张越止脸上始终挂着淡笑,默不作声的低头品着茶。听见了扶玖玉的问话,他放下了茶杯,看了一眼坐在了柳如是身边的扶皇玉,随后微微勾唇道:“阿隐眼光好。”
扶玖玉皱了皱鼻子,“哼!我就多余问你。”转过头不再看他。眼光忽的盯住了静坐在那里的扶皇玉,她浑身上下只点一支玉簪,高雅脱俗。
扶玖玉当即动了别的心思,冲扶皇玉甜甜的笑着,娇嗲道:“姐姐我也想要你带的那种玉簪,你帮我给二叔说说吧。”
扶皇玉闻言也不看她,继续用茶盖刮着茶面,“你自己去说更好。”
扶玖玉天真烂漫,扶二爷在她这里才能体会到小女绕膝撒娇这等天伦之乐,她冲扶二爷一张口,他指定二话不说就会答应。
扶玖玉想起往常问二叔要什么,二叔都不会拒绝,又想起扶皇玉平日里的作风,果断的点了点头。
让扶皇玉开口去要东西,估计要等到她八十岁,还不如她撒娇来的更快。
茶过两泡,小厮捎信过来扶二爷还未忙完,让他们先吃,柳如是点点头招呼众人入席。
与此同时,
楚州和从潘家园出来就直奔了当铺,这间当铺没有名字,装潢的极陈旧,蕃旗上写了直白的一个“当” 字。
刚跨进门伙计祁山就迎了出来,“东家。”
楚州和“嗯”了一声,把装有天珠的木盒递给了他后脱着外套往里走去,边走边交代让他从账上划五万两出来,再准备一份谢礼。
祁山问:“什么样的谢礼?”
楚州和把外套丢给他,“给潘安的。”
祁山一听是给潘公子的心中便有了数,不再发问默默的跟在楚州和身后,等楚州和进去后从外头把门关上了。
楚州和进屋脚步不停的绕过屏风,挪动了一支落地瓷瓶,随后用力按了一下适才瓷瓶后面的那堵墙面,那巴掌大的地方忽地陷了进去。
“轰”的一声闷响,内室床后的木板竟缓缓挪动了。原来那墙上竟是一个暗室机关,做的可谓是天衣无缝,如若不是此刻陷了下去,根本看不出与周围白墙有何不同。
木板收起,内室出现了一条长而抖的阶梯,不知通往何处。站在地面上往下望去黑漆漆的,像巨兽张开的嘴巴,要把人吞噬在那一格黑暗里。
楚州和下了暗室就拨动了墙上的机关,头上的木板便恢复成了原样,从屋子里投下来的那一丝光亮也消失不见了,唯余漆黑陡竣的楼梯。
暗室的楼梯很长且盘了个弯,越过弯后才开始有了亮光。就着两侧甬道上嵌着的夜明珠的微光,便能觉出这底下竟是别有洞天。
下了楼梯便是宽阔的平地,抬眼望去赫然是一个小世界。
入目先是一个大擂台,中间立着一个一人高的大沙包。擂台呈四方形态,周围用麻绳拦着,四周墙上挂的皆是各式冷兵器及几十把长/枪。
楚州和进门时已经把外套脱了,此时只余一件衬衣。他翻身上擂台,用布条缠了手便冲沙包出了手。他出拳狠厉,裹风卷雪,沙包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呜鸣。
他不停也不歇,汗出了许多,衬衣吸饱了水似蒜皮一般裹着他。
他皱了皱眉扯了扯衬衣,一松手吃饱了水的布料又绵绵的贴了回去,他干脆脱了下来,拽着绳子跳下了擂台,往淋浴的地方走去。
这间暗室建了十几年了,平日里大多是伙计们在下面打拳操练。
他头几年也爱下来打拳练刀,后来知道了永远不会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便来的少了些。这几年他几乎是在避着兵器走。
地下的浴室建的粗矿大气,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只几根裸/露在外面的管子出着水,他冲净了汗换了衣裳,走到了墙边推开了一扇门。
这四周角落里有几扇小门,门的颜色同墙体一样,不熟悉的人怕是要走进了才能看清楚门朝哪边开。这一间是他单独的休息室,内里布置很简单,一张小圆桌、一把椅子、一扇屏风、 一张床,别的再无他物。
他躺在床上沉舒了一口气,合眼睡了过去。
一觉混沌,不过半个时辰。他上去时祁山正在准备饭菜,见他出来忙问他今晚在哪里吃。
停了不过一个呼吸,他抓起了外套,“回家。”
祁山与几个伙计都出来送他,他摆了摆手迈出了当铺。
薄阳已下西山,天边只余几抹橙红色的晚霞。暮色悄悄的笼了下来,最后的几蓬彩云也暗了下去。
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细瞧下又能发现那底并不完全是黑色,不过是蓝的太深混成了墨色。
刚踏进家门,就听见廊下一道爽利的女声,“楚不复,不愿意回家就趁早滚蛋。”
小楚爷刚进家门就被当头一骂,他摸了摸鼻子,耸了耸肩走了过去,捏了茶桌上的一块糕点就往嘴里搁。廊下的女子蹙眉怒视着他,他就着那刮人眼神咽了下糕点,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才出声,“娘,吃了没?”
乔母等到现在,气都气饱了。楚州和忙吩咐人把饭菜端了出来,许是夜色温柔抚人心弦,乔母没再多言,母子二人算是和谐的度过了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