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京州一年一度的玉雕大会,邀业内所有玉雕师、玉评师及各位赏玩名家。
京州城内的玉雕师多如牛毛,都盼着在每年的玉雕大会上一展身手。
往年苏、程俩家都会派小辈过来参加,意欲给年轻人机会,让其崭露头角,扶家却从未派过年轻一辈 。扶家有个姓张的瘸子不便走路也倒罢了 ,怎得那扶玖玉与扶皇玉也不来切磋手艺 ?是怕了不成?
可扶皇玉已经刻了两年,手艺有目共睹,除了程家那个程鹤亭外,不输年轻一辈任意一人。
难不成手艺有假?
苏维世最不屑女子承艺,在上两届的玉雕大会上话里话外都在影射扶皇玉估计依旧不会拿刻刀,关起家门来说不定是扶二在代刻。
几位玉评师却不赞同,扶皇玉这两年的刻件谁都能看出是由糙到精在逐步精进,那股灵气也一直随着手艺在进步。
然而扶二爷的雕刻风格已定,为人又傲气最不屑弄虚作假,更何况也不可能有人能伪造的如此之精密。
苏维世嘴上不再说可心里依旧是不信,就等着哪天能好好挫一挫这扶又松的锐气。他一直看不惯此人,更看不惯他把扶家传给那个绣花枕头。此次玉雕大会就是个好机会,他扶家次次不来,必是有猫腻,他必要在众人面前好好落一落这扶二的面子。
一年一度的玉雕大会终于拉开了帷幕,可谓是热闹非凡,众人都堵在门前盼着寻机会进去一饱眼福,然玉雕大会只有玉雕师才能入场,众人皆遗憾不已,却也都不舍得离开,都盼着第一时间知道今年头筹出自谁手,或是寻得机会瞻仰一下各名家的风采……
玉雕大会内场已经到了不少人,扶皇玉那年刚刚年满十三 ,她个子不矮但骨架小巧,站在一众玉雕师里更显纤瘦。一张巴掌大的脸,眸子黑极了,鼻子挺翘秀气,脸蛋白净俏生,嘴巴微微抿着,透着一股倔强坚毅。
她的头发不长,刚刚及肩,通身未带其他首饰,只簪着一支玉雕百合簪,半挑着乌发。此玉簪可谓是巧夺天工,原料用的是一支水头呈半透明色的羊脂玉,最为妙的是在动作间一侧偏光微微透着乳黄色。这一侧刚巧成了那朵微绽放的百合花朵的花蕊,真可谓是妙极了,不论是选料还是雕刻都能看的出花了不少心思。
扶皇玉一人站着,不少人看见女孩一人站在那里都好奇不已,“这是谁家的?怎么就派了一个人过来。”
女孩好似听不见这些人的议论,只静静的立在那里。
她站的很靠后,只站在内场的外围,众人从她身后走过,有好奇多事的越过了还要转过头来看。待看到正脸后心里却愈发嘀咕了,这分明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虽然她已出落得落落大方,却仍能看出其脸庞稚嫩异常。
众人议论纷纷,“谁家的姑娘啊?一个人过来倒是不怯场。”
“这通身气派,必定出身世家……”
“……”
有人走过后琢磨半天,突然喃喃道:“不会是玉佛手吧!”
他这一声倒是惊醒了众人,算来扶皇玉也不过十三四岁,再加上她头上的玉簪心思巧妙,雕工细腻,似乎出自扶二爷之手。
“那女孩极有可能就是扶皇玉。”
“不会吧,扶家怎么会让她一个人来呢。”
“……”
连他们这些独门独户的玉雕师都会结伴前来,又遑论扶家了,几人将信将疑的丢下几句议论便往里走去了。
众人三两成群,谈论着、争辩着,抑或老友相见兴奋不已,抑或比拼手艺谁也不服谁…… 空旷宽广的钟楼广场上充斥着各种声音。
风起,把杂音都搅碎了混沌的飘在空中。
高台上一声钟响,人声低了下去,三声过后再无人言语。众人似被按下了静音键,都往那台子上望去。
高台蜒转,潘老板从后方信步走至台中央,宣告一年一度的玉雕大会即将开始。
潘老板是京州城内最大古玩市场的老板,每年的玉雕大会几乎都是由他挑头。
为求公平,玉雕大料的原料由他统一提供,以免因为玉料的好坏而影响最后评判的结果。
玉雕大会并不限题材但限大小,各人可根据擅长玉雕的大小报名不同的分组。有擅小件玉把手、玉壶的……也有擅大件玉屏风、玉摆件的……
玉雕大会会把人编成不同的组,然后分号,等玉评师打过分再唱名,最大程度的保证了公平性。
这是天然免费的练兵场,只要你手艺够格就可以入场报名,用最顶级的原料,与最厉害的玉雕师同场竞技。所以每年有无数的个人玉雕师来参加,就盼着能一鸣惊人,将来手中活能卖个好价钱。再不济也能结交些伙伴,学习一下各家所长。
潘老板把人心拿捏的恰到好处,每年的玉雕大会众人都趋之若鹜,可谓是京州一景。
每年来参加的玉雕师少说得有上千人,算下来整个玉雕大会所需的原料可不是个小数目。但潘老板是个十足的生意人,不赚钱的买卖他不会做。他是提供了原料不假,但玉雕大会结束后接连着就是拍卖会。他请了陆老等各世家及专业玉评师坐镇评审席,由这些人共评出头筹。拔得头筹者,纵曾是寂寂无名无人买账,有这些人做保,在拍卖会上卖到千金那也是轻而易举。更何况每年能在上千人中出挑的就不会是无名辈,必然是早就小有名气,那就更不愁卖了。
再加上林林总总近千件玉雕,能现场拍掉的直接卖掉,拍不掉的打包拿回古玩市场接着卖。 他不但不亏,每年都是大赚,不仅赚足了钱还赚足了名声。
潘老板话音刚落,就有一众小厮搬着原料陆续入场。
那场景任谁见了都会感叹一句壮观。成色顶好的和田玉、羊脂白玉、独山玉 、蓝田玉、岫岩玉、老坑玻璃种翡翠 、绿松石......顶级玉石应有尽有,全都是水头极佳,色泽饱满鲜亮。这些完美璞玉被小厮或拿或搬的运到高台旁,再一一分类摆好。玉石堆在太阳下盈盈的闪着光,或温润或艳丽或纯净,漂亮极了!震撼极了!
纵是苏家、程家的人见了也频频赞叹。扶皇玉站的太靠后了,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前面的人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
她摸了摸袖子里的刻刀,稳了稳心神,只盼着这玉雕大会赶紧开始。
耽搁太久估计会误了回家的时间,她今日是临时起意前来参加,如果被扶又松发现少不了一顿唠叨。
她今日本去了古玩市场,见众摊贩都在讨论玉雕大会,她听了片刻便赶来了。
入场登记时小厮询问扶皇玉的名字,她答后小厮吃惊的盯着她,见她周遭没有扶家人的身影后更吃惊了,又问了她一遍,她低低的又念了一遍,“扶皇玉。”
小厮回神慌忙登记后,便引她入了内场,入了大门她谢过后便站定了。小厮往回走着仍是一步三回头,周遭也有不少人投来目光,她并没有回视或攀谈,只是寻了根无人的大立柱静静的站在了其侧。
玉石搬上来之后要根据报名选手的需要进行切割,大会准备的很充足,请了人手现场开料,众人都围着看热闹,扶皇玉等的几乎乏了。弯腰捡起了两枚石子,又摸出了袖中的刻刀,靠在柱子旁就雕起了石子来。
她日常只带一把刻刀,这石子小到只有一个拇指肚大小,只能粗粗的刻出一个轮廓来,无法雕其内里、打磨光滑。她捏着那小石龟琢磨着等下去哪里借一副刻刀来。
这大会上给料,给不给刀呢?
“扶皇玉,你怎么来了?” 没任她继续想下去,思绪就被一声夹带着惊喜的女声打断了。
飞奔而来的少女带动了周围的空气,连风都染上了欢快的气息。少女的云锦纱裙在跑动间随风摆动,纷飞叠嶂间尽是迤逦,两侧发髻上都簪着长长的蝴蝶流苏金珠步摇,步摇上的那两只蝴蝶薄如蝉翼、翅膀镂空,在少女跑动间似要振翅欲飞,甚是灵动。柔顺的刘海也被风掀了起来,连本垂在胸前的小辫子都在风中摇摆着,俏皮极了。
扶皇玉闻声抬眸,看见来人不自觉得就笑了笑,少女已经跑至了她的跟前,高兴的抓住了她的手。
离近了看才发现这女孩笑起来还有一个小梨涡,微微一抿唇时就能显露,此时她笑得开怀极了,那枚梨涡也随着更晃眼了。
“扶皇玉,你怎么来了?”程暮雪执着她的手又问了一遍。
扶皇玉仍是笑着,说:“我来比玉。”
两双握在一起的手仍没有松开,扶皇玉难得的对人如此热络。许久未见,今日偶然一遇,二人皆欢喜不已。
“你爹没来,就你自己吗?”程暮雪知道往前几年扶家都未参加,今日也并未听闻扶二爷来的消息。扶家二爷生得人高马大,在人堆里很是扎眼,他在玉雕界又地位极高,如果他来了,那必然整个会场都会知道。
扶皇玉点了点头,程暮雪也不多问,只拉着她往会场里围走去,“你雕什么?”
扶皇玉答的随意,“雕个花瓶吧。”
程暮雪随即便笑了,拍了一下她的手歪头看向她,“好,那回头拍卖会我买掉。”
扶皇玉摇摇头,“浪费钱,你想要我再雕给你。”
程暮雪冲她眨了眨眼睛,“竞争的人多了我便不拍了。”
扶皇玉脚步不停点点头,说:“不会少。”
程暮雪斜笑着看了她一眼,作势要去捏她的脸蛋,“闷葫芦倒是怪会夸自己。”
扶皇玉笑着躲过她的毒手,问她,“有没有刻刀?”
她不答,只笑着伸出手非要捏一捏她的脸。
扶皇玉没辙,只好站着受了那一记,嫩生的小脸立马多了两指红痕。她们的手不似寻常女儿家柔软细腻,两双手早已磨的刀枪不入,厚茧三层外加旧伤无数。但脸蛋到底还嫩生着,手轻轻一刮立刻便红了一片。
程暮雪如愿捏到了那玉面皮,马上保证道:“等下我把我哥的偷出来给你用!”
扶皇玉点点头,她的父兄对小辈很是爱护,其兄又极为宠爱这个妹妹,她并不担心程暮雪会因此受责罚。
程暮雪往里望去,见玉料已经完全分割完成,比试场地也已清了出来,忙说:“估计快开始了,你等我一会儿。”说完便往会场里跑去。云纱层层,蝴蝶振翅,那背影美的似一幅画。
程暮雪一路跑回了高台后的茶室里,这是玉雕大会为玉界名流们留出的休息室,她方才就是嫌在里面闷才溜了出去,不曾想竟撞见了扶皇玉。
她进门前悄悄趴窗户缝上窥探过,屋里只有她哥一人 ,老爹不知去了何处。
她眼珠一转,爹不在甚至可以不用偷,直接抢也不会有人啰嗦她。打定主意她飞速进门,抓起程嘉野脚下的刻刀包便跑。
程嘉野如今二十有余,雕玉已经不下于二十载。他最擅花鸟诗词类玉牌,不仅手艺好长的也颇为俊朗,很受京州夫人小姐的追捧,已然是程家的中流砥柱,今日和其父一起受邀来赏评各界。
他出席这种活动时有随身带刻刀包的习惯,他虽出身名门又备受追棒,但仍保持着一颗赤子心,每次来都是抱着学习的心态。他曾告诉过程暮雪,随身拿着刻刀工具包意为告诫自己,他只是一个琢玉者,而非那高高在上的一句话定人生死的点评家。
小妹把这番话听进去了,同时把他的习惯也记下了,缺刻刀时头一个就想到了他!
程嘉野长手一伸便抓住了她,看她做贼似的拎着他的包,疑惑道: “你的刻刀呢?”
“给扶皇玉用。” 程暮雪并不看他,一心只想溜。
程嘉野有些意外,“她来了,那今年热闹了。”
“哥,她东西没带全,借她用一用吧。”见是跑不掉了,程暮雪眼巴巴的望着他 ,企图靠撒娇混过去。
程嘉野果真松了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道: “你呀你,”收了手站定后又说,“ 赶紧给她送去吧 ,别让人等急了。”
程暮雪正捂着脑袋装疼呢,闻言立马笑开了, “好嘞,哥,等阿玉拿了头筹,我让她雕一件送你!” 边说边跑走了,唯余风裹挟着声音钻进了这方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