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的身高正好到许沨的肩膀,他并不矮,也不瘦,穿上许沨的衣服却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直将辈分颠倒了。
午餐寡淡,沈老爷子却吃得尽兴,时不时和许沨掰扯两句有的没的,或正经地问沈眠公司状况如何,尽是琐事,许沨听得有些分神,脑子里全在想和沈眠的下次碰面,他哥到底会不会找他练习射箭还是个未知数,他可能还需要做点别的什么吸引沈眠的注意。
“绵绵啊。”沈老爷子忽然喊沈眠小名。
保不齐有什么事要说,许沨神游回来,看向对桌的沈眠,因为衣领大,总从侧肩滑溜下去,沈眠免不了用手揪住一团物理固定。
他头也不抬,像是喊的不是自己。
沈老爷子习惯了,自己接着话说下去:“爷爷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底气,许沨敏锐地察觉到沈老爷子要说的可能是家事,于是便主动站起来帮做饭的阿姨收走餐具,到厨房洗碗。
他虽然和沈老爷子亲厚,但毕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有些事情他不在场两人可以说得没负担些。
“我来洗吧,这水冷,你哪受得了。”做饭阿姨哎呦两声,夺走许沨手里的碗,转身从橱柜里取出一罐蜂蜜,“水烧开了,你拿这个去泡杯水喝,顺便暖暖手。”
“好的,谢谢。”
许沨拿下四个杯子,给每杯分好量再倒水。
“阿姨,有托盘吗?”
“有的有的,阿姨给你拿。”
把泡好的蜂蜜水放上来,许沨端着刚走出厨房,沈老爷子的怒音瞬间砸过来:“你不要觉得你是董事长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我手里还有10%的股份,你爹还占着20%,凭这点,这公司就不完全是你的。”
“老爷子,您搞清楚,您和您儿子手里的股份能存到现在真应该烧个香把我供起来,怎么说那都是我费尽心思给你们留的养老金吧。”沈眠放下筷子,用纸巾蘸了蘸唇,擦掉油渍,没什么所谓地笑了下,“至于沈乐言进族谱的事,等我死了以后再说吧。”
“沈眠,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没教养了。”沈老子将筷子重拍在桌上,“我和你爸从小教给你的规矩都去哪了?”
许沨把最后一杯蜂蜜水放到沈眠桌前,顺手拉上他垂落的衣领,沈眠冰凉的手指跟上来,接替他轻按在锁骨处。
他无意听两个人讲话,好在沈老爷子在看到他之后脸色缓和些,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许沨也得到更多站在沈眠身后的时间。
湿衣服已经被烘干,沈眠穿上,把毛衣还给许沨。
许沨盯着桌上的蜂蜜水,叮嘱道:“哥,喝点蜂蜜水对身体好。”
“……哦。”沈眠抓走玻璃杯一饮而尽,语气缓和些,“既然没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哼,你还是别来了,来了就知道气我。”沈老爷子还在气头上,说话带刺,“我就一条命,指不定哪天被你气没了,得不偿失,不如乐言和小沨来看我,他们还会照顾我心情。”
也不知道哪个字触了沈眠的逆鳞,他哥说的话比沈老爷子还要难听。
“那你就让沈乐言给你送终吧,我是不会再来了。”
沈老爷子气得说不出话。
阿姨把沈眠和许沨送到门口,忍不住唠叨两句:“你爷爷年纪大了,跟他怄什么气,我只是个打工的,本来不该说这么多,但你瞧瞧你今天说的都是什么话,烧香送终,都好好活着呢,净说这些不吉利的。”
沈眠淡淡嗯了一声,懒得反驳什么。
在沈眠上车前一秒,许沨开口提醒:“哥,你甜甜圈没拿走。”
沈眠没回头也没说话,可能是不想拿了,许沨跟上来,瞬间关上车门,使了力气,声音不小。
刘叔有些心疼:“小沨啊,你那个,关门小力点。
“……”许沨道,“好的,刘叔叔。”
“想怎么关怎么关,哪那么容易坏。”沈眠说,“你去哪?”
两句话没有名字过渡而突然衔接在一块有点奇怪,但从沈眠口中说出来又很正常,沈眠很少叫他的名字,大概是长久不在一块生活,生疏了觉得拗口。
换做平时,许沨也不会过问沈眠的行踪,但这段时间沈眠对他的有求必应,把他养出一点骄纵来:“哥要去哪?”
他不觉得会得到正确的回答。
“去练习射箭。”沈眠道。
“射箭?去天上月吗?”许沨十指相扣,做着已经养成习惯的事——看车窗的虚影,沈眠半仰着头,脸中央横了一道光,眼眸颓在阴影中,看起来很疲惫。
“也许是吧。”沈眠模棱两可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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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沨回家换了身衣服就赶去天上月,他慢了沈眠半小时,到场馆的时候却没见到人。
戴上美瞳,自己在场馆□□了会箭,乱七八糟地想接下来的对策,一时分心,箭偏离靶子,居然没中,许沨垂下肩膀,移步旁边的窗口,他来之前包下了场馆。
“我是不是该劝你早点回家?”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他闻言转头,沈眠不知何时坐在了休息处的皮质沙发上,正歪头看着自己,见许沨不说话,沈眠淡淡收回目光:“你老板呢?”
许沨走到存放箭只的地方,那儿正挨着沙发,他把弓箭放上去,一边往箭筒里添,一边回答:“老板在家休息。”
说完,反应过来沈眠问的并不是天上月的老板,他改正道:“没老板。”
“这不是被老板包场了?”
许沨把箭筒别到腰间,目光总算移到沈眠身上:“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沈眠笑了笑,懒得周旋,一语点破:“你不是这的员工。”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许沨手撑着沈眠身后的沙发背,两双目光交接擦过似乎溅出一点火星,他拿走一旁的弓箭,眼尾余光再次与沈眠连成一条线,若不是双方的脸偏向两侧,这中央隐形的丝线怕不是鼻尖碰鼻尖的距离。
“你点我的话,我可以是。”他若无其事地起身起身。
沈眠狭起双眸,唇边的笑意尚未淡去:“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钱?”
钱,沈眠给他最多的就是钱,用钱可以摆平发生在许沨身上的一切,他最讨厌这样,此刻却不得不利用这拙劣的心理打消沈眠的疑窦,他把弓箭递过去:“可能吧,至少我现在是挺缺钱的,沈总怎么想,要不要为我费尽的心机买个账?”
“有病。”沈眠拿走,“你还是给你的脑子做做护理吧。”
“嗯?”
许沨发了一下愣。
他哥这是......在骂他吗?
他转身去柜台拿一把新弓箭,并在心里万分确定自己并没有任何受虐倾向。
所以他现在的奇异感受是因为自己在沈眠眼里不再是许沨了,而是别人,这是个好开端吧。
沈眠无聊地弹了一下弦,见着许沨过来了,说道:“让客户等那么久,你好意思么。”
“嗯......抱歉。”许沨把沈眠手上的复合弓拿走,“先把护具戴上。”
“别人都没戴,我为什么要戴?”沈眠不接,伸手抢许沨手里的新复合弓。
许沨让给他,像上次一样把沈眠的手接过来,沈眠张口,似乎想拒绝,他抢先一步说道:“你受伤了老板会扣我工资的。”
“呵,射箭又不是射我,怎么可能受伤,难不成你要把箭射你老板身上?”
许沨闻言停顿了一下,他抬起漆黑的眸子看了沈眠几秒,沈眠被盯得莫名其妙,但他没说话,只是把目光撇开了。
许沨笑了下,绑好护腕,耐心解释:“射箭的时候可能会擦伤手肘跟手指,所以才让你戴上,大家都会戴,不是因为你菜才让你戴的。”
沈眠又看向他,一幅“说这句话用得着这样不明意味的眼神”的神情。
这样的沈眠当真有意思。
某个字经过某人之口在许沨心中成了敏感词,他临时换字,告诉沈眠:“开始吧。”
沈眠迟疑地拉起弓,又看向许沨:“你不上来帮我?”
上来帮什么?许沨疑惑:“嗯?”
“你装糊涂还是真糊涂?”沈眠放下手,“你就这样看着,不履行你的教学职责?”
确实忽略了。
许沨心里轻笑,见沈眠因为窘迫偏回脸,心里有股说不清的爽,两人之间的阻碍似乎切掉了一片。
他朝前迈两大步,知道沈眠说的‘教’是指什么,但还是故意问:“过来了,你想我怎么教你?”
话一出口,谁料沈眠皱了眉,直接将复合弓甩给许沨:“你自己射吧。”
许沨快速眨了两下眼睛,他哥原来这么禁不起逗?这和在家做饭系围裙那天晚上他靠近是一样的反应,但他哥不会甩脸色走人。
“真不学了?”他拽住沈眠的手腕。
“有人成心耍我,学不了。”沈眠甩开他的手,“别老碰我。”
“沈总。”
许沨见沈眠停下脚步,连忙说道:“天上月没有比我更适合您的教练了。”
“哦?”沈眠转身,“我也可以到别的地方,找一个好教练不难,还非得是你了?”
许沨微微一怔:“但是我需要你。”
沈眠质疑:“你就没别的老板?”
“没有,您是我第一个老板。”许沨把复合弓还给沈眠,眼神仔细地看他,似乎还带着一丝不容忽略的恳求,“沈总是天上月重要的客人,要是没服务好您,我会被辞退的。”
“……还道德绑架上了。”沈眠夺回复合弓,“行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好像摸透了一点作为’别人’和沈眠相处的技巧,许沨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他真的太理所当然了,如果不把沈眠当成陌生人对待,早晚得露馅。
有个地方也想明白了,沈眠真的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收着点脾气,还有些吃软不吃硬。
他握住沈眠的手,顺着沈眠的要求教他射箭,但总不能一直这样,这样教射箭不会有效果,只能单方面满足一个人。
“沈总,下次您如果再来我们可以换到私人场馆,在那里教您会很方便。”许沨箍住沈眠的手松了一些。
“你安排吧。”没了许沨的加持,沈眠射箭还是没能射到靶子上。
许沨看出这个问题,按下沈眠的复合弓,把站位点的挡板往前移了十米,朝赦免挥一挥手:“老板,过来。”
“每次听你的语气都觉得你才是老板,要不我叫你许总?”沈眠半开玩笑地说,他没走过来,转身走向休息处把复合弓放回去,“累了,我要休息。”
闻言,许沨跑去贩售机买了两罐可乐,一罐给正在拆护具的沈眠。
沈眠好笑地看着许沨:“你要请我喝可乐?”
许沨点头。
在他的印象里,沈眠并没有喝过饮料,沈家管他管得严,从小就是按接班人的标准培养,沈老爷子为将自己的理念强加给沈眠,连吃食上都要有所限制。
各类未经沈家审核通过的零食和饮料都不能带到沈眠面前,哪怕只是一片薯片。
尽管如此,他哥也没多爱吃沈家准备的食物,沈眠曾在饭桌上因为吃了两口青菜就跑去卫生间吐得厉害,当时急坏了沈母和养母,她们准备找医生,但沈眠用冷水洗完脸后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饭桌上继续吃饭,仿佛呕吐只是个戏剧性的插曲。
后来找的医生也并未查出任何病因,沈眠的身体很好,沈母却一直在哭,6岁的许沨不懂,现在的许沨也还是想不明白,他买可乐,是希望沈眠能够尝试新的东西,至少现在的沈眠有权利和自由去接受这些。
沈眠仰头尝了一口,中规中矩地评价:“口感挺奇怪的。”
“第一次喝?”许沨坐到他的旁边问。
“算是吧,第一次别人请我喝。”沈眠晃了晃手里的可乐罐,半秒后似乎是觉得自己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有点儿丢脸子,便冷冷一哼,“其他人才不会请我喝这么便宜的东西。”
许沨忍俊不禁地问:“好喝吗?”
“一般。”
“可你刚刚一口气喝了一半诶。”
沈眠把可乐罐拍在桌上,厉声道:“说了不好喝...嗝。”
他睁大眼睛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连表情管理都忘记了。
“你一次性喝太多了,这是正常——”
额前掀起一缕风。
的.......
沈眠跑了。
居然...跑了?
许沨完全呆住了。
他呆滞地望向空无一人的门口,这种事情对他哥来说是有点失态和尴尬,但也不至于逃跑吧......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跑了??
算了,不追了。
时间差不多,他哥确实该“回家”了。
许沨把沈眠没喝完的可乐捏手里,仰头喝完剩下的。
罐身还有未散去的水珠,仿佛随了它主人的情绪,慌慌乱乱又镇镇定定。
他低头看着,唇角抿起一段笑意。
还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