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横祸,许芝和兰惠心在送许沨参加夏令营的路上出了车祸。
大雨倾盆,乌云黑沉沉地像是压下来的一道墙,雨点鼓打在耳廓上,震得沈眠头疼欲裂,雨水将视野冲刷到模糊,警灯红蓝的光芒在远方时隐时现,他一路狂奔,直到看到担架车上许沨血雨模糊的脸才堪堪顿足。
水没进眼睛,刺激得眼周酸涩难忍,他不敢抓住救护人员的手臂寻问许沨的伤势,他无法承担最坏的结果。
损坏的车门摔在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沈眠的心存侥幸一瞬间被绝望碾碎。
雨小了,视力逐渐恢复,以至于眼前的一幕清晰无比地呈现,黏在身上的冷气顷刻间麻木骨髓。
车的后座,两个人仍是三年前站在照相机前的姿势,相互依偎,但这次她们面对面,许芝曾扶住相机架的手臂断掉了,车顶漏下来的雨冲干净血水,露出短短一截白骨和鲜红的皮肉,而他的母亲,被碎玻璃片损毁面容,看不出人样,她佝偻着腰身像是在保护什么。
“救....”沈眠的喉咙像是滚进了她们留下来的血、她们在临祸时的声音。
谁来救救她们。
沈眠向前冲去,脚忽然失力,巨大的绝望从头顶坠到肩胛,眼前的模糊去而复返,眼眶的滚烫令他苦不堪言,他低下头,黢黑的公路淌着血线,从车内连通到他被玻璃渣刺破的膝盖。
“哥哥。”
许沨的声音乍然倾在耳畔,沈眠抬头,面前不再是车祸现场,而是灵堂,作痛的膝盖跪着的是蒲团,不是碎裂的玻璃片。滴水未进,他连着跪了好几天。
满脸脏污的许沨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身边,冷漠到如雨祸的瞳仁深深刺痛了他的眼,断臂血肉重现,沈眠如梦方醒——他只有许沨一个弟弟了,车祸活下来的人只有许沨。
他吸了吸鼻子,想问许沨怎么跑到这里来,抬眼却看到了沈老爷子。
“我带他来的。”沈老爷子长长叹了一声气,“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你母亲的离开,但人要向前看,在这哭哭啼啼像是什么样子呢,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你去做,明白吗?你没时间悲伤。”
沈眠没有理会他,伸手想要拥抱许沨。
许沨被沈老爷子强硬拽到身后,“现在知道关心他了,他在医院检查的时候你在哪?”
“.....”沈眠垂下手。
“我教导过你,没有价值的事情不需要做,你妈妈不明白这个道理,非要把他塞在身边,这么久了,你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他对你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他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不会把你当成亲哥哥,你也没办法把他当成亲弟弟毫无保留地对他好。”
“你看,养了三年,养出感情了吗?没有,他不会因为惠心和许芝的死难过,更不会理解你为什么要跪在蒲团上哭,沈眠,外人终究是外人,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沈老爷子说的话本该入不了沈眠的耳朵,但现在的他精神孱弱,受不了一点儿刺激,轻飘飘的羽毛都会压垮他,沈老爷子清楚这一点,也很好把握了它。
他是沈眠长辈,他教导了沈眠十几年,他讲的道理根深蒂固,沈眠不会不信。
就算不信,骨子里的血脉亲情也会让他动摇。
“沈眠,你对他的感情其实也没有那么深吧。”沈老爷子摸了摸许沨的脑袋,眼里流露出一点对孩子的关爱,“不要急着否定我,听我把话说完。前几天我听那群警员分析车祸的几种情况,你猜得出什么结果?他们说如果你的母亲没有选择保护许沨,她或许还有一丝生还的机会,那些碎玻璃和断掉的车皮可能不会大量刺穿她的心脏跟脸,呵呵……但她放弃了这个机会,选择去保护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所以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是不是这孩子死了更好?他死了,你的母亲或许就不会离开你。”
沈眠盯住许沨如深潭的眸子,呢喃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会那样想。”
“真的没有吗?你没有希望过用他的生命换你的母亲吗?”
最后一句话仿佛是击溃沈眠的刀子,他疲惫又崩溃,脑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应该立即否决的,可他却被许沨的眼神吓到了,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冷漠地看着他呢?
“我.....我真的没有这样想....”
可人都是自私的。
深潭的水面是明镜,谁也逃不过内心的险恶,深陷其中的人越描越黑,慌乱错落的神思只会坠落得快,掉到深不见尺的潭底摔成粉碎碎骨。
疼痛交加的胃搅起一阵恶心,沈眠俯趴在冰冷的地面干呕不断,他为自己的犹豫感到恶心。
沈老爷子:“谁照顾他都可以,我对他好,他也会在乎我,你们两个也不过是利益关系,你们两个对彼此根本没有感情。”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沈眠没什么力气地说,“带他回去....让他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准出来。”别,别再让我看到那双可怕的眼睛……
......
沈眠让他待在房间,一连十几天,许沨都寸步不移等待着。
最后一次见沈眠时,沈眠哭得很伤心,也似乎有话想说,可他听不到,沈老爷子让许沨戴上耳塞,不要说话,说不能惊扰哥哥,说哥哥需要安静的环境消化情绪,他照做了,可沈眠哭得更伤心了,他想摘下耳塞,想上前安慰沈眠,却总被沈老爷子拽住两只手。
这几天他总想到灵堂时的场景,因为沈眠哭起来很像许沨以前的生母。
以前的妈妈哭起来会打人,但也容易开心,她拿烟头烫许沨时会笑,用皮绳勒住许沨脖子时会笑......有很多方式能让她开心,但这些许沨都不太喜欢。会痛,会流眼泪。
但如果能让哥哥停止流泪,他可以都来一遍,如果兰阿姨和妈妈不丢下他,可以有第二遍,但他们听到这种要求,一定会对他说:这是不对的。
许沨吃下一颗讨厌的西蓝花,看着今天依旧好吃的饭菜,没有了胃口。
房间的门没有上锁,送饭的人偶尔会忘记关门,门开出一条缝隙,能看到外面相连的走廊和红漆木扶梯,扶梯后的墙壁间插着一个相框,木柱挡住了中央的兰阿姨和妈妈。
换换角度,许沨还是能看到她们两个的。
他把椅子推到窗户前,踩上去,托腮望向大门。
夏夜的风吹起来凉快又舒服,但他心情却很低落,他觉得委屈和害怕。
汽车的鸣笛声突兀响起,许沨将头伸到窗外,看到了从车上下来的沈眠。
沈眠和印象里的哥哥不太一样了,他穿着大人的西装。
他的目光跟随到沈眠走进房子才收回。
许沨跳下板凳,跑到门前又刹住脚,哥哥说过不让他出去。
没关系,等一会儿就好了,哥哥会来的。
但这一会儿的时间好漫长,许沨趴在门框边,露出半个脑袋,总算看见了他朝思暮想的哥哥迎面走过来。
“哥....”
他高兴地喊出声,又突然被身后跟着的几个陌生人唬住喉咙。
“进去吧。”
沈眠冷冰冰的声音让许沨感到一点害怕,但比起这个,他还是更怕陌生人,他抓住沈眠的衣角,抬头看沈眠,沈眠面色无波地垂眼,目光却不在许沨的身上。
他垂头看地面,地面上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
沈眠抓住他的手,许沨以为哥哥要像以前抱自己,便张开手臂,沈眠架住他的双臂,却只是将他放在椅子上,像最初见面时一样,只是过程中沈眠从未看他,也没向他问好。
“沈总,我想最后给您一些忠告。”一位身材中庸的老妇女开口,“您才18岁,还年轻,独自抚养孩子是有些困难的,您没必要担这个责任,交给你爷爷才是个好选择,孩子成长需要亲人的陪伴。”
许沨敏锐察觉到‘抚养’二字,他听懂了话,却没摸透现状,他被许芝妈妈领养了,为什么又变成哥哥了?
沈眠没说话,微微合眼,朝刘叔抬了抬下巴。
“吴女士,请跟我走吧。”刘叔请道。
“走?去,去哪?”
“我会送您回到沈老先生那里。”
老妇人面色不大好看。
这哪里是请,分明是赶!
她踏出房门前哼道:“不过是刚上任的毛头小子,也敢耍起家主的威风!”
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一齐看向沈眠,沈眠依然没有生气,嗓音温润却暗含锋芒:“如果是我爷爷的人,就尽早离开吧。”
见他们无动于衷,沈眠笑了笑,这笑容看得人心生胆寒,“我并非不知道你们底细,对你们客气是要你们思量清楚,主动承认的下场和被我揪出来比哪个结果好看些。”
“........”
房门几经踏出,只剩两个陌生人站在许沨面前。
其中一位将两份文件放到桌上,“这是公司转让协议和抚养协议,许小少爷,您只要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即可,或者口头上告诉我,你是否想让沈眠沈总作为您的监护人呢?是否想将您曾经养母的公司代理权移交给沈总呢?”
许沨好像听懂了前半部分:许芝要把他留给沈眠养。
芝士公司秘书:“沈总,孩子还小,又是您弟弟,您说话他应该能听明白些。”
沈眠叹了口气,指尖在许沨蓬软的头上点了一瞬,示意他转头看自己,“小沨,你愿意跟哥哥一起住吗?”
半晌,许沨点点头:“我喜欢和哥哥一起住。”
沈眠将两份合同还回去,“就这样结束。”
“这.....”那人纠结片刻,敲定注意,“那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了,我回去就和芝士所有总监说一声,反正这些天也都是您在忙这些,总监们应该没什么意见,只是芝士堆积的业务太多,之后还需要沈总常来才是。”
见沈眠点头答应,“好,那我现在就回去把资料整理整理,争取今晚就转交到您手上。”
“我直接去公司。”沈眠下完命令,看向许沨低垂的脑袋,疲惫无光的眼里多出些许柔和,“小沨。”
许沨望过来,两人的目光霎那间衔接,沈眠一惊,全身仿佛有一段冷流从全身流窜而过,膝盖的刺痛如毫厘之末残余在上面。
他迅速别开眼,“.......去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待会刘叔带你搬家。”
陌生人还围在周围,许沨不太敢喊哥哥这种更为亲昵的称呼,“哥,为什么要搬家?兰阿姨和妈妈呢?”
“......”许沨还没意识到她们的死亡么?难怪,难怪他什么悲伤都没有。
这样一来......怪罪许沨的沈眠更显得可笑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双眼失神地走出房间。
留下来的刘叔哄道:“小沨,兰夫人和许女士去美国工作啦,所以要有很长时间见不到她们,等她们回来,也会搬进新家的,小沨不要担心。”
他繁复说了很长一段话,但许沨的视线一直落在沈眠身上没有离开,沈眠不是沈眠了,至少不是他记忆中的人,而且.......他好像不喜欢自己的眼睛了。
许沨回过头,没有礼貌地打断不停输出的刘叔:“好,我会去收拾的。”
说完这句,他想再看看哥哥,但门口空无一人,皮鞋踩踏在楼梯间的咚咚声由近及远,直到消失。
许沨有些落寞地回头。
环了一圈房间,绝大多数东西都是兰惠心和许芝买的,也有沈眠和陆旻州送的小礼物,很多很多,几乎占满房间每个角落。
他隐约觉得,这些东西应该留在这,但他还会回来吗?
一定会。
“我没有想带走的,先跟上哥哥吧。”
刘叔点点头,意味不明地叹气,那怜悯之意透着言语一寸寸爬到许沨身上,“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沈总说过,如果小沨不想带,就买新的。”
沈总?大家都喊哥哥沈总,我也要这么叫么?许沨不理解,他不喜欢这个称呼,也不喜欢大家同他说话时若有若无表露的悲伤。
明明很幸福啊!
天空下起绵绵细雨,门外停泊的宾利少了一辆,冷风打了许沨一个寒颤,并十分狡黠地跟着他进入后车座,关门的一瞬,呼啸的风声吹刮车窗,狅悖的劲头和身上的寒气摇尾呼应。
冷风像童话书里发出低吼的猛兽,下一刻就会撞破玻璃把他吃掉。
车子还没发动,雨越下越大,他抱头躲在角落,口中默默呢喃道:“又下雨了.....”
许沨的声音极其微小,外面的雨声何其宏大。
车一路开到新房,守望在门口的保姆撑伞去接可能要照顾十年之久的孩子,她和顺的面容在碰上许沨后瞬间失色。
“这孩子,是发烧了么?!怎么这么烫人!”
从车前头走来的刘叔忙把手贴上许沨的额头,还真是!他收回手,手背附带走一层粘湿,他只当是汗,不大在意,跟保姆连忙将人抱进温室。
屋里的灯光一照,刘叔脸色煞白,这哪里是汗,分明是血!
许沨的脖子和脸颊坑坑洼洼分布着数不计数的小血块,他紧皱起眉头,沾满血的双手还停留在脖子处,不过一会儿又抠破了一块皮,新鲜的血液在二人眼皮子底下流出。
“这...这...”
刘叔急忙给沈眠打去五六个电话,但都没打通,他没辙,跟保姆沆瀣一气,把许沨抱回车上。
先送去医院!
路上,刘叔边开车边尝试和沈眠联系,紧抓着许沨双手的保姆心疼得几近哭出来,“这娃娃的哥哥到底来么?!”
雨越下越大,刘叔没法动手打电话了,只能专注路况。
到医院门口,保姆带人去挂号,沈眠的电话在刘叔停好车以后才打通,他边往门诊跑边喘吁吁地转告许沨的情况。
雨下得太大,沈眠姗姗来迟,见到许沨时已经是在病床上。
许沨脸上可怖的疤痕让沈眠呼吸一滞,痛苦如回潮的浪水再次冲进心脏,同样的雨天,时间在可怕地重叠,他握住许沨的手,小小的一团温度蜷缩在他的手心。
“这些伤口是怎么回事?”沈眠问,他不过才离家一小时。
“这是他自己挠的!”保姆从没见过如此不负责任的家长,关键时刻打好几个电话不接,现在还好意思问,她当时有多心疼孩子,此刻就对家长有多重的怨气,“你看看他的指甲缝,里面又是皮又是肉的,还有血没处理干净咧!”
沈眠翻开许沨的手,指甲里的血凝结成块,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真的是他自己抓的。沈眠抬头,还想再看看许沨脖子上的伤口,眼前忽然一阵晕眩,四肢乏力,他半跪在床边,撑不住,瞬间摔到地上,这又给刘叔吓了一跳。
“这这这,我不过说了他几句,怎么给他说倒了!”保姆也从椅子上冲过去扶人。
“医生!医生!”
刘叔这声喊直把许沨吵醒了,他费力地睁开眼,撞见沈眠躺在隔壁病床上,一下子精神不少,但他烧得太厉害,体内水分蒸发,哑了嗓子。
其他人都忙着照看沈眠,没有人发现他醒了,许沨不吭声,和他们一样紧张地盯住白大褂医生。
医生:“最近有没有熬夜?”
刘叔略一思考,不太确定地说,“有,大概有四天了吧,四天没合过眼了。”
“一点儿没睡?”
“........一点儿没睡。”
那还了得,保姆一听,压不住嗓门,“这兄弟俩难道是什么难兄难弟么?”
医生对刘叔道,“那你跟我来吧。”
刘叔点头哈腰,正要走,手腕被一股力道抓住。
沈眠揉了揉太阳穴,拽着刘叔站起,“我没事,可能低血糖了。”
“我上一个猝死的病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医生凉凉道,“我建议你回去好好休息,再熬下去明早又得在医院见着你......”
他的话来不及说完,就见这位刚醒来的患者连滚带爬地跪到隔壁病床边。
得,又是个不听话的。
“醒了怎么也不喊哥哥,还难受?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伤口是怎么回事?别人抓的还是你自己抓的?”一口气问很多个问题,沈眠脑袋又有些缺氧,他屏声做深呼吸,视线一刻不歇地盯住许沨烧红的脸蛋看,“怎么不说话?对了对了。”
他嗓音哑了许多:“你还发着烧,肯定渴了,哥去给你接水。”
刘叔抢到沈眠起身前去饮水机兑了杯温水。
接走水杯,沈眠把许沨兜到肩侧,“喝点水。”
水杯被拖住底部往上,从许沨脸颊边递到沈眠下巴处。
“你喝。”本来童稚的嗓音变得沙哑,像是被磨成颗粒的石头沉进谷底,许沨仰头,眼神郁闷又倔强。
许沨比自己轴,小小年纪,做出的决定一成不变,要喝牛奶就绝不碰果汁将就,沈眠拗不过,喝了一口,再把水送到许沨那。
不过半秒又被推回来,沈眠无可奈何,让刘叔再接杯水,两人一人一杯,把杯子里的水都喝了个干净。
水过咽喉的畅快感让沈眠生出劫后余生的错觉,等刘叔和保姆离开病房,他慢吞吞地抵住许沨的额头,感受滚烫体温的同时红着眼嗔怪,“哥真的被你吓到了。”
许沨想解释,却被湿冷的还在发抖的手捂住嘴,“病好了再说话。”
头顶虚压来重量,淡淡的香味充裕在鼻尖,许沨辨不清是什么味道,他第一次在沈眠身上闻到,应该是香水吧,他低下头,沈眠疲惫的嗓音从顶部传到两侧耳朵,“等你病好,我也要找你问话了.......”
两人一起躺下,沈眠仍然把许沨圈在怀里,“跟哥一起睡会么?”
窗外的雨还是倾盆而泄的势头,许沨瞧着有些怕,侧身面对面望了沈眠片刻,又缩起脖子,蜷卧进狭小温暖的怀抱里。
不过一小会儿,许沨发现沈眠已经睡着了。
均匀的呼吸声绵绵起伏,听着听着,许沨的眼皮也开始打架,也不觉得害怕了。
他铆足最后的力气把被子边边盖在沈眠腰身及以下的位置,做完这些才酣然入睡。
次日中午。
沈眠带许沨在医院来回奔波做了许多检查,最后带他去了精神科。
“孤独症?”
“对,我这里的档案又记录,四年前一位福利机构的院长就带他来检查过,轻度,不严重,后面好像好了。”医生看了看,“嗯......当时的并发情况是说不愿意社交,情感有些钝化,并没有提到其他的异常行为。”
三年相处,沈眠对这些竟然一点儿都不知情,他脸色白了白,“现在呢?”
“具体的我还得和这位小朋友聊聊。您之前说他经历过车祸,是在什么时候?”医生问。
沈眠沉默片刻,回答道:“半个月前。”
“在这期间他有过什么特别大的或者是异常的行为反应吗?”
这......沈眠答不上来,车祸发生后的半个月里,他从没回过家。
医生了然,“好吧,家长可以先去外面回避,我要问的问题也包括小朋友的**,他人在场他可能不方便讲述,如果有突发状况,会请您进来的。”
“嗯。”
好多好多话,许沨听得头大,他只知道哥哥要走,翻下板凳跟上去。
快要跑到门口时被沈眠截停,“你在这乖乖地回答医生的问题,哥就在外面,不走。”
许沨抓住沈眠的衣袖,“我不要,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
眼见沈眠总是不看他,他紧咬住牙,松开了手,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我会乖乖的,你走吧。”
许沨很少和他闹气,每次生气也很好哄,这次不管是什么原因,得先把重要的咨询完成才行,沈眠关上房门,打算过后再补偿。
沈眠一走,许沨就后悔了,他有些郁闷,兀自垂着脑袋,不知道对面的医生正在看他。
种种表现,都没有孤独症的特征,医生稍稍放心,“小朋友,要不要先吃一颗糖果?”
“......”
精神科医生像人贩子。许沨说:“伤口是我自己抓的,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你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怎么人前一样人后一样,家长在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态度,医生放下哄小孩的棒棒糖,瞧着他这副小大人的模样,乐呵呵一笑:“你还挺拽的。那么拽怎么怕坐车啊?”
谁怕坐车了,他才不怕坐车,他怕的是下雨。
去夏令营的路上就在下雨,雨水漫布在车窗上,雨刮器不停作用,刷下去再升上来,许沨坐在兰惠心和许芝的中央,视线跟着它上上下下。
雨天光线弱,车内里也没有灯光普照,蓝眼睛灰蒙蒙的,看起来没精神,他确实没精神,起得太早,他想睡觉,许芝不会当靠枕,他只能往兰惠心怀里倒。
许沨打了个哈欠,声线黏糊:“兰阿姨,雨好大。”
“司机伯伯已经开得很慢啦,不怕不怕。”兰惠心搂住他。
他一点也不怕,他只是困了。
旁边的许芝总在低头看时间,兰惠心问道:“怎么了?”
“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许芝望了眼前面的车窗,眉头皱得更深,“雨下得太大了,不安全,先找个地方休息,等雨小了再出发。”
兰惠心心里不踏实,应了许芝的提议后也没安心多少,见怀里的许沨一直打哈欠,便无心其他,专心哄他睡觉,“睡吧,睡醒了就到啦,兰阿姨会叫醒小沨的。”
........
之后的事情许沨一点也想不起来,要说特别的,做了噩梦算吗?他梦见雨水变红了,落在身上像刀片,把围住他的兰阿姨和妈妈扎得千疮百孔,但雨水仍然打不进来,只有她们身上的暗色液体顺着不知道从哪折进来的铁皮尖滴到许沨脸上。
梦里的她们不说话,无论许沨怎么喊,她们都没有回应,甚至没有体温。
兰阿姨和妈妈死了。
可死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沨问过唯一探望过他的沈老爷子。
“死去的人——就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在身边了,你的兰阿姨和妈妈就是这样。还记得吗,那天去看你的哥哥,他想抱你却没有抱你,这是因为他觉得死的人应该是你,而不是他的母亲。”
.......
自此之后的半个月里,房子里只有他,每天送饭的阿姨也不同许沨闲聊,他没有人可以说话,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没有回想过无可挽回的事。
看到沈眠回来,许沨才从持续的迷惘中清醒,理解了沈老爷子说过的话。
大家为什么不来找他,因为她们已经没法回家了。
死亡的人找不到家,痛苦的人不愿意回家。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
我没有被抛弃,是我抛弃了她们独自活着。
我才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