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明的确是有课。
他给吕盛斌代大二的微生物学,是公共大课,好几个班一起上。
祁放找到地方的时候,一整个阶梯教室里人满为患,嘈杂吵闹得宛如超市打折大卖场,剩余空座只有零星几个,还在陆陆续续地进人。
饶是一向见惯了大场面的祁放也不由感叹:好多人啊。
梁家明很受欢迎的事实再一次被佐证,祁放不由弯了弯唇。
他的眼光总归是不差的。
虽然上次来医科大学闹出了不小的风波,但祁放半点没放在心上,他今天来时特意打理过,一头黑色碎发蓬松柔软,层次分明,V领天丝衬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修长脖颈和锁骨,戴一条银色冷链,闪着细碎光芒。
他站在门口逡巡两秒,最后径直走向一个正在高谈阔论的高大男生,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同学,里面的座位有人吗?”
原本正聊得兴起的人被突兀打断,不耐烦回头,“有了——”
话语陡然消声,男生直愣愣地看着对方那张脸,几秒后,耳朵突然红了。
他迅速抛弃自己那个还在路上赶的室友,一叠声:“没没没。”
“我这儿没人,你坐吧。”
祁放对他礼貌笑笑,在男生的礼让下,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地往里坐下了。
他的到来引发连锁反应,一阵窃窃私语后,周遭一圈的学生们都在暗自打量他,私下里手机摁得飞快,兴奋地散发着八卦。
祁放习以为常,置若罔闻。
与其他正儿八经带着书本和笔记来上课的学生不同,祁放桌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他亦毫不掩饰,坐下后便开始低头玩手机。
五分钟后,上课铃声响起,负责代课的梁家明走进来,阶梯教室里已经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不少没找到座位的学生抱着书,挤挤挨挨地站在教室后排。
他放下讲义,温声开口:“如果有旁听的同学,希望可以自觉让出位置。”
闻言,祁放姿态懒散地靠向椅背,抬头看向讲台。
今天的梁家明穿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衬衫,扣子系到喉结下方,规矩又禁欲,外面罩一件深灰色长款风衣,衬得整个人都很斯文。
这样一面的梁家明……祁放颇有兴味地眯起眼。
教室里陆陆续续有了动静,一些脸皮薄的蹭课的学生站起身往外走,空出不少位置,坐在祁放四周的人也开始探头探脑地打量他,似乎在他看他何时离开。
但祁放从始至终都坐得很稳,一副放松姿态,无视他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看。
梁家明根本没看讲台下方。
他专心地翻阅着今天准备好的课件和讲义,估摸着台下学生都坐得差不多了,才漫不经心地抬眼——
不太明显的,梁家明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间。
台下济济一堂,坐满了学生。
一张张年轻又稚嫩的脸里,他一眼看见祁放。
他甚至坐在教室的前排中央位置,半点没有掩饰自己的外来人身份,桌上除了一只手机,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就以一个随性舒服的姿态坐在那里,简单地对他笑。
刚刚才被打印出来的纸张起了皱。
梁家明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对方身上挪开,维持着稳定的心跳,冷声:“现在开始上课。”
祁放听了一节天书。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梁家明的热情。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连一向见多识广的祁放,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在展示他的学术知识能力时,性感得要命。
明明他比台下这些人大不了几岁,但那副学识渊博侃侃而谈的模样,已经完全到达了另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境地。
学霸和普通人之间到底有壁的。
而且壁垒深厚。
祁放托着腮,目光专注地盯了梁家明全程。
第一节下课时,梁家明也没有休息,讲台上前前后后挤满了来问问题的学生,还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拐着弯地打听梁博士的感情生活。
祁放在人头的间隙里看梁家明的侧脸,绰绰约约,白衬衫,下颌线锋利,冷感明显。他歪歪脑袋,想,他对这些学弟学妹们倒是很宽容温和。
随着时间过去,阳光愈烈,第二节课中途,祁放的困意上来了。
昨天排练本就熬得晚,今天又早起赶课,最初的新鲜感褪去,自然想睡。
他也没委屈自己,干脆倒头睡下。
一众聚精会神拼命跟着记重点写笔记的学生里,祁放简直是个显眼的异类,他睡得大大方方,毫不遮掩,旁边的人表情诧异地看他一眼,又一眼。
然而台上讲课的梁博士却好似根本没发现一样,中途不知为何停顿几秒,接着再次流畅地讲了下去。
一上午的微生物学上完,铃声打响,到了午饭时间。
梁家明在一众学生的簇拥下走出教室。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之前被祁放搭过话的男生,在收拾好书本后,犹豫地看了祁放几眼,到底没敢叫醒他。
不知什么时候,所有的人都走光了。
教室里安安静静,只剩下一个睡着的祁放。
整栋教学楼由热闹变得死寂,突然,空空荡荡的走廊里,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继而,教室门口投射下一道阴影。
去而复返的梁家明手里还拿着那叠教材和讲义,缓步走上台阶。
阳光正暖,穿过大片玻璃投射到教室中央,梁家明站在阴影里,沉默地看着祁放。
因为趴姿的关系,青年的黑色碎发半遮半掩,只露出一点侧脸,五官原本的艳丽冲击感因此被收敛大半,在金色光影的描摹下线条柔和,只剩下纯真与乖巧。
与他睁眼时的那种冲击与压迫感完全不一样。
逐渐的,梁家明缓慢俯身下去,距离越近,越能看清细节,从浓密纤长的睫毛,再到脸上的细小绒毛。
阳光一格一格落在他脸上,投射下一片阴翳。
不知看了多久,眼见青年原本紧闭的眼皮微微抖动,似要醒来的模样,梁家明陡然起身,敲一敲桌子:“祁放。”
祁放深陷在梦里,半蹙起眉,一副痛苦的样子,迟迟不醒。
梁家明略微一皱眉,轻轻拍向他的肩膀:“祁放,起来了。”
被人触碰,祁放很敏感。
他几乎是立刻惊醒,弹射一般坐直了身体往后躲避,唯一双眼睛里还带着点朦胧的睡意,过了两秒,反应过来,“梁家明?”
祁放看一眼四周,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后脖颈,声音哑得很:“你的课上完了?”
梁家明垂眸盯着他,没什么感**彩地说:“你以后不要在我的课上睡觉。”
说完,似乎是意识这话太冷硬不近人情,又补了一句:“会影响其他学生的状态,还有……”
他扫一眼对方的穿着,才接下去:“这样睡会感冒。”
祁放不怎么在意地点点头:“哦。”
反正没人管得着他。
他看一眼手机,12点多了,于是站起身:“那我们——”
没料到睡得太久,腿都麻了,祁放一下没站稳,往前趔趄一下,梁家明下意识伸手,他便瞬间撞进对方的怀里。
“嘶。”
掌下的手感太硬,祁放双手撑在梁家明的胸膛上,一个呼吸间,他抬眼,只看见男人衬衫领口上方的那一枚凸出喉结。
梁家明的身体彻底僵直住了。
手感太好,电光火石间,祁放下意识往上摸了一把,温热触感隔着薄薄一层衬衣传递,他还没怎么动作,就被对方一把攥住手腕。
他再抬头,梁家明那双弧形锋利的眼睛里黑沉一片,近乎咬着牙低语:“你自己站稳。”
祁放轻轻笑了。
他也不多纠缠,另一只手撑着课桌缓慢站稳,手腕被箍得发痛,他也不喊,只低声说一句:“梁博士,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犹如山中精怪鬼魅,只这轻轻一句,梁家明立刻如触电一般松了手。
对方视线如芒,两相对撞,梁家明倒退两步,别开眼:“我心率很正常。”
“正常吗?”
祁放却并不放过他,双手撑着桌沿,身体越过桌子往前探。
青年的眼神里像是藏着钩子,追着梁家明不放,嗓音清冷又动人:“梁家明,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性感?”
梁家明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将之前放置在手上的书本捡起来,转头就往外走:“没有。”
他的步伐太大,又急切,丝毫不拖泥带水,很快就消失在门外。
祁放立在原地没动,目送着梁家明“狼狈逃离”的背影,眼中的笑意一点一点褪干净。
刚刚做梦,他梦见祁文安。
穿着和梁家明一样的白衬衫,站在医科大的讲台上上课。
烟瘾跟着情绪一齐涌上来,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咬在嘴里,刚想点火,视线落在周围这些座椅上,停顿片刻,又将烟取了下来。
他往外走,秋日阳光正好,遍布整片走廊,他单手抄着兜,漫不经心地往楼下看。
正是饭点,校园里好不热闹,人头攒动,呼朋引伴,嬉笑怒骂。
一截长廊走到尽头,楼梯拐角处,祁放看见梁家明。
他伫立在楼梯口的阴影里,应该已经等候良久,但他并不多问,看见人来时,只面无表情地说:“吃食堂吗?”
祁放毫不意外,步伐不停,径直越过梁家明慢悠悠地走下楼梯,问:“什么菜?好吃吗?”
*
祁放看着自己眼前的餐盘。
胡萝卜炒肉、土豆烧牛肉、清炒苦瓜,再加一道海带汤。
“咚”的一声,他对面,梁家明端着重新给自己打好的饭菜去而复返,顺手将刚买来的酸奶拧松瓶盖放到他面前,坐下。
此刻食堂就餐的高峰期已经过去,不剩什么人,他们坐在角落里,如同最平常朴素的在校大学生,面对面吃饭。
祁放盯着那瓶光明酸奶,挑挑眉:“很绅士嘛梁老师。”
梁老师。
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实验室里有女孩子,习惯了。”
梁家明率先举起筷子开吃,一边说:“别叫我老师。”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祁放跟着他动筷,挑出胡萝卜丝,又拨开苦瓜,慢悠悠地说:“梁老师难道没听说过?”
“我只是代一节课,做老师还没有资格。”
说完,梁家明抬头撇他一眼,嘴上说着随便的人,实际挑食的很。
两个人安静地吃了一会,不知是第几次看向对面,梁家明盯着祁放那慢吞吞的动作,突然开口:“勉强不来的话,可以现在出去吃。”
“不至于。”
祁放强迫自己吞下口感软烂的牛肉,又用筷子拈起一粒米:“梁老师难道不知道,珍惜粮食是每一个学生的美德?”
梁家明:“……”
“再说了。”
祁放突然抬眼,眼睛里漫上笑意:“对着梁老师这张脸,再不好吃的东西,也会变得美味。”
梁家明低头,祁放动作间衣袖拂动,露出腕间红绳编织的金色铃铛——不会响的那一种,更称得那一截细腕白皙温软。
他别开眼睛,安静吃饭,不说了。
可他的沉默却并未阻止祁放。
祁放盯着梁家明那一幅斯斯文文吃饭的样子,不可避免地起了些兴致。他放下筷子,突然道:“梁家明,你教我学雅思吧。”
“做我的家教老师,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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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