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崇明皇帝大赞章暮与其下属,不出那日在司空家所料,章暮进爵,获封北安候,加封天策大将军,赐代天子巡狩四境,不必常驻北境之权。司空允获封云麾将军,赏金十万两。其余随章暮进京的十八位大将一一获了封号和封赏。
宫中几位皇子也都获封亲王,姜合为菁亲王,姜离为裕亲王。
众人哗然,深知姜合姜离再也无缘帝位。不过圣上高兴,他们也得高兴,连忙庆贺。
“历朝历代,从未有过侯爷这样的人物啊。”
“恭喜北安候。”
“恭喜恭喜。”
“恭喜殿下。”
一时间,好不热闹。
还不待人庆祝完,崇明皇帝扔下一记重雷。
“太子前些时候已经娶了太子妃,其余皇子也到了年纪,除太子外,姜合年纪最大,今日大喜,朕便为其赐婚。”
崇明皇帝说完,一脸笑地看着姜合。
殿中安静下来,姜合放下酒杯,站起身道:“但凭父皇做主。”
章暮见他顺从地样子,在桌下捏紧了拳头,皱眉看着他。
除了太平皇后薨逝的事,姜合定还经历了别的事,他到底是怎么了?
崇明皇帝笑笑道:“转玉,在朕与太平皇后膝下长大,人品相貌能力皆为上品,与怀珺又是青梅竹马,二人天作之合,且怀珺心悦转玉,朕今日做主,许你二人缔结良缘。你们可愿意?”
章暮本来盯着姜合看,冷不丁地听见自己的名字愣了下,随后看向座前的皇上。
周围人递来羡慕又可惜的目光,章暮缓过神来,站起身。
还不待他说话,一个玉杯摔落在地。
司空允不顾别人惊讶的目光,看向一边的哥哥问道:“陛下要给怀珺指谁?”
得到司空越无声的肯定后,司空允不顾一切地站起身来道:“陛下,不可。”
崇明皇帝被反驳了也不生气,笑着道:“为何不可?”
“他二人皆是男子!”司空允的语气带了些气盛。
崇明皇帝道:“朕前日才给工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指了男婚,有何不可?”
“他……”
姜合没等他说话,走到中间道:“多谢父皇赐婚,儿臣领旨。”
堂上一片安静,都在看着二人。
章暮愣了片刻,看向殿中孤零零跪着的姜合,也走到他身边道:“多谢皇上赐婚,臣领旨。”
皇上刚才说什么?姜合心悦他?
章暮看着姜合,肯定他早就知道皇帝要赐婚,可姜合这一脸的面无表情也不反驳,看的章暮直皱眉。
章暮转脸看向座上的皇帝,又是赐男婚又是一脸纵容,这还是他从前最疼爱的皇子吗?
皇帝高兴了,二人坐回原位,章暮看着对面的姜合迎来送往,谁的酒他都喝,实在没忍住站起身,走到姜合面前,接过了他准备往嘴里放的酒杯,一饮而尽。
“殿下醉了,多谢各位好意,来日大婚再请诸位喝喜酒。”他一脸的煞神样,京中各位文官甚少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连忙散去。
章暮给姜合倒了杯热茶,接住他摇摇欲坠地身体,扶他缓缓坐下,把茶杯递在他嘴边道:“喝口热茶缓缓。”
“嗯。”
姜合今晚喝得有些猛,现下脑子不清醒,也没应声,接过章暮手中的茶便喝了起来。
崇明皇帝把堂下一切看在眼里,直言道:“转玉向来住在宫中,这次长居京中又赐了婚,朕命人给你建造一座宅邸做婚房,大婚之前,转玉就先宿在怀珺府中吧。”
姜合没有意见,章暮自然也不会有意见。
崇明皇帝喜欢顺从,一时高兴,便让礼部着手定婚期。
这话一出,姜合脑袋清明了些,他推开章暮摇摇晃晃站起身道:“父皇,母后的丧期还没过,婚期可否延后一年?”
原本热闹的殿中安静下来,崇明皇帝旁的怡贵妃手抖了下,连忙去看皇帝的脸色。
大楚皇后逝世,一般需守孝三年。崇明皇帝不知怎么,没有要求诸位皇子对国母守孝,一年两年,太子都娶亲了,其余皇子也是该纳妾纳妾,唯独姜合还时时与人说在孝中。
片刻安静后,崇明皇帝道:“准了,那礼部便看一年后的好日子,时间还长,朕要他二人的婚礼天下皆知,风光大办。”
“是。”
“转玉在怀珺府中,有需求尽管与朕提。”崇明皇帝道。
章暮道:“是,多谢皇上。”
人人都能看出的疏离,章暮自然也看得出来,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三年京中发生了什么,崇明皇帝要这样逼着姜合。
若在此时直接指婚,也便罢了,偏皇帝要说姜合心悦章暮,生生断了他的后路。
宴席散去,客衣扶着姜合先走。
司空允与章暮站在身后看他二人走远,周围没了人,司空允道:“你为何要答应,那是我姐姐唯一的嫡子!”
章暮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也没管他不敬的语气:“我知道皇后娘娘最疼他。”
“你知道你还答应,你要他断子绝孙吗?我姐姐将你养大,不是让你祸害她儿子的!”
章暮翻身上马,与司空允缓缓向前走着,见他不说话,司空允冷静下来道:“你究竟在打算什么,我反正不信皇上所说的怀珺心悦你。”
听见这话,章暮苦笑了下道:“我知道他不会,现下他身边皆是暗箭,京中这几年的情况我们不得而知,冒然违抗皇令,说不定会给怀珺招祸,你明白吗,允之?”
京中大变的原因,他们现下还未查出。司空允知晓从前太平皇后与姜合被皇帝看重,太平皇后死后,姜合没了庇佑,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司空允心疼姜合不比任何人少,闻言他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
“自然,你放心,我不会逼迫怀珺做他不想做之事的。”
如今虽然章暮已封侯,在朝中地位尊贵,可他到底是个男子,司空允私心里更想让姜合娶个能帮上他忙的妻子岳家,他看着章暮认真的神色,犹豫片刻,“我信侯爷。”
章暮点点头,转而道:“允之,你歇息几日,与那些人一起去好好查查京中这三年发生了何事。”
不用他说,司空允也是要查的,他定要弄清楚,姐姐与外甥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章暮回到菁王府时已是深夜,客衣在侧门等他。
差人接了他的马,客衣道:“侯爷这边请,殿下让人给您腾了间屋子,委屈侯爷先住下,明日再请侯爷随便挑这府中的屋子换。”
这话说得客气,章暮道:“你们殿下呢?”
“殿下已经歇下了。”
客衣带着他往后院走去,章暮挑挑眉,经过主室时,见里面昏暗,道:“让人给他煮醒酒汤了吗?”
客衣道:“煮了,侯爷不必担心,您的屋中也有醒酒汤。”
又走几十步,章暮看见远处亮着灯的屋子,回身看看姜合的屋子,心道够远的。
“行,你先去歇息吧,我这有亲兵就够了。”
客衣看他屋子前站着人高马大的四人,实在是怵,他心中惦记姜合,便道:“是,侯爷,您有事尽管吩咐。”
“嗯。”
章暮走进屋子里环顾一圈,东西倒是什么都不缺,桌子上放了碗醒酒汤,他走过去坐下,拿起来一饮而尽。
“亭峥。”
外面人应声进来,“侯爷。”
“你明日去西京营找赵厦探探情况。”章暮想了想道:“然后去太平大街买三串糖葫芦回来。”
……
“是,侯爷。”
一夜无梦,姜合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洗漱好,坐在椅子上等人给他束发,外面来人禀报,说章暮求见。
姜合这才想起后院有个人,摆摆手让他进来。
章暮精神抖擞地走到姜合面前坐下,将手中的纸包递了过去。
二人分别三年有余,此人跟分别三日一样,与他还是从前那样熟稔,姜合原本有些紧张,现下被他这模样带的,别扭的情绪也放松了许多。
二人还似从前一般,姜合看了他一眼,一边拆一边问道:“这是什么?”
章暮道:“殿下拆开看看。”
姜合屏退了下人,屋内只剩二人,他抽出糖葫芦道:“糖葫芦?买这个做什么?”
“给殿下吃。”
姜合从前很爱吃这种酸酸甜甜的糖葫芦,这几年无心去寻所以许久未吃,现下有人送来跟前,没有不吃的道理。
他瞥了眼章暮,直接放进嘴里咬下了一个。
宿醉刚过,口中不适,一个糖葫芦让他好受了很多。
章暮递上茶杯,等他喝完又端走,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他。
姜合懒得管他这德行,自顾自吃着,等他找地方吐核的时候,章暮立马伸出了手,姜合惊讶地抬头。
“吐吧,我一会扔。”章暮捧手在他嘴边道。
姜合也不客气,直接吐进去,咽下口中的糖葫芦道:“你有话直说,不必这么殷勤了。”
章暮点点头道:“你可还生气?”
“嗯?”姜合不解,随后又想起。
三年前边北大乱,多少将领皆战败回来,那时在江北与姜合游玩的章暮,被人举荐了去北方战场。
太平皇后一直压着朝中消息,不让人去江北找章暮,可待章暮一回来就直接应下了,太平皇后不免气急。
姜合气他浪费母后的一片心意,战场刀剑无眼亦是担心章暮的性命,他在恩露宫与章暮大吵一架,连章暮走前来恩露宫告别,姜合都没出来见他,只在章暮出宫门的时候,姜合在城墙上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
沧海桑田,想起故人,姜合有些惆怅。
三年已过,时光不再,究竟是千变万化,想抓也抓不住。
“早不记得了。”姜合开口道。
当日字字句句他记得清清楚楚,从前在恩露宫的点点滴滴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现下说出来,实在是不合时宜得很。
“那就好。”
章暮去一旁洗了手,从怀中摸出在边北雕刻的玉笛递给他道:“喏,边北温玉雕出的笛子,送给殿下,殿下看看可还喜欢?”
姜合正在喝茶,闻言抬头看了眼他手中的笛子,问道:“做什么?”
章暮笑道:“许久不见,带个小玩意儿给殿下做礼。”
从前二人还在宫中时,章暮每每出去办事,都会去集市上或多或少,或轻或重的给他和母后带些宫外的小玩意来,讨二人欢心。
姜合看着那通体剔透的玉笛,许久后接了过来,随后摸了下,递给了身后的客衣,“多谢侯爷了,客衣收起来吧。”
客衣道:“是,殿下。”
章暮的出现不过短短几日,就让姜合多次想起许多从前愉快之事,这些事是好事,也是章暮离京,太平皇后薨逝后,姜合拼命压在心底的事。
只是故人已去,他们也都长大了,还有昨日那尴尬的诏令横在中间,现下想起这些,实在让人欢喜不起来。
屋内仅剩二人,现下已经临近晌午,该用午膳了。章暮看着姜合出神,一室静谧下,客衣进来禀报道:“殿下,午膳备好了。”
姜合抬起头,应道:“传膳吧。”
“是。”
客衣出去传膳,姜合看着章暮未言,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见姜合不留他用膳,章暮起身道:“那我先告辞了,殿下好生用膳吧。”
“嗯,侯爷慢走。”章暮闻言轻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桌上依次摆好膳食,客衣见姜合还在发愣,拿着那剩下的糖葫芦道:“殿下,这个可要收起来,您饭后吃?”
姜合回过神,看了眼那糖葫芦道:“不必,扔了吧。”
“是。”
章暮从姜合屋中出来后,回到后院自己屋中坐了会儿,章亭峥与边北军中人前去膳房为他端来了午膳,章暮实在没胃口,却也用了两大碗饭。
饭后,他漱过口,坐在桌前,看着前面的屋子发愣。
三年不见,又遭大变,姜合将心彻底封死,不许人窥探。章暮撑着下巴思索,要如何才能逗他开心些。
“赵厦如何说?”章暮问道。
章亭峥道:“赵统领道他常在西京营,京中事不甚了解,零散的一时也说不清,边北军在西京营中,您可要亲自过去一趟?”
章暮如今回京,一时也不回去边北,是以驻守京城的两大营及京城布防,皇帝都让他帮着看管一二。
章暮将茶一饮而尽,随后站起身道:“走吧,去西京营一趟。”
“是。”
这日过后,姜合仿佛真是要将章暮仍在后院,不闻不问,对他的示好也无甚回声。不过章暮脸皮厚得很,哪怕姜合多次对他冷脸,他还是每日寻摸去前院,姜合面前露脸。
又过一月,端午临近,崇明皇帝摆了家宴,邀他二人前往。
姜合接了旨,在书房等章暮回来,顺便告知与他。
现下虽无战事,章暮也忙得很,他每日例行去姜合面前晃过后,便起身去边北军待的西京营,看他们拉练,偶尔还需进宫拜见皇帝,顺便动用些人查着京中事。
不过皇后之死是为宫中大事,且有人有意隐瞒,查起来十分艰难,是以一月过去,他们仍未查出些什么。
日头落在西山头,一日事了,章暮便与章亭峥一同打马回菁王府。
在侯府这些日子,章暮虽是听话的住在后院,但他每日都会在府中四处转,出门也是从大门出去,是以菁王府中这些人都认得这位新侯了。往日他二人回来后,前院的人都用完膳各自休息了,今日章暮下马后,却发现客衣等在门口。
章暮走近了些,客衣迎上前来道:“侯爷回来了,殿下在书房等您。”
“嗯?”姜合从不主动找他,章暮疑惑道:“出什么事了?”
客衣道:“宫中今日来人了,过会儿殿下会说与您的。”
“嗯,带路吧。”
“是。”
章暮背着手,跟着客衣往书房走去,边走边琢磨别是退婚之类的诏书吧。
书房里,姜合刚画好一副水墨丹青,章暮进来后,走上前去看了一眼道:“好画,殿下不愧是天下第一画师的徒弟。”
姜合压上镇纸,瞥了他一眼道:“有你说不好的东西吗?”
章暮笑道:“殿下在我这里,自然是万般好。”
姜合懒得理他的油嘴滑舌,直接说道:“父皇来了圣旨,要你我二人一同参加端午家宴。”
章暮点了点头道:“好。”
毕竟是圣旨,姜合看了眼他额头上的汗道:“明日让客衣给你做量身做几身衣裳吧。”
章暮挑挑眉,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
他刚回京,穿的还都是边北的衣裳,这衣裳布料虽是看着粗糙,实际穿的时间长了舒服得很。现下将将入夏,章暮又体热,路上有风吹着还好,现下站定了,一股股热浪往外涌,他抹了把额头,心知姜合是误会了,也不辩驳,应道:“殿下说了算。”
“冷暖自知,我说了怎算。”姜合道:“你将喜欢的样式告诉客衣就好。”
“好。”章暮点了点头。他冠上的红绳玉珠随着他的动作坠在耳边,这玉珠像是女子耳饰,姜合瞥了眼,道:“去用膳吧,客衣吩咐了膳房给你备着的。”
章暮转身往外走去,随后想起什么,转身道:“殿下用过晚膳了吗?”
姜合头也不抬,“用过了。”
“好。”章暮又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