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陨星刚睡醒时,人还显很迟钝,居然不知不觉睡了那么久,谢陨星呆了半晌,便去倒水,水光顺着他的嘴唇淌入喉咙,冰凉刺激得他脑袋也渐渐清醒过来。
他洗了把脸,终于清醒过来了。
第二天,苏呈是顶着一个巨大的熊猫眼出现的,在同事诧异的目光下,苏呈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关于“凌晨三点谢陨星拨打电话在电话里头尖叫痛骂他”这一玄学事件。
苏呈显得疲惫又绝望,要不是公司给他开了三倍工资,他真的一刻也不想呆了,但第二天仍旧顶着两个熊猫眼来找谢陨星。
因为今天要去试镜。
透过后视镜,只能看到一双墨镜下淡薄的唇色,谢陨星极乖地倚着身后的座椅,十根葱白手指搭在膝盖上,那是个非常优雅的坐姿,而坐姿主人仿佛也如看起来一般文静美好。
苏呈盯着两大黑眼圈,咬牙道:“哥,您昨晚有什么事吗?”
谢陨星:“嗯?没事啊。”
好像那个凌晨三点钟恶劣电话打过来、把还在被窝里睡得迷迷糊糊的苏呈叫起来咒骂的人不是他一样。
苏呈显然也是想说些什么的,但原本要说的话,又在自己强大的心理之下,默默咽了下去,因为这一天恰好也是谢陨星要去试镜的时间,不生气,他不生气,等到谢陨星试镜完之后再和人算账也不迟。
苏呈就像个送着崽儿去高考的家长,临到路上一顾三回头:“不用太紧张,待会试镜的时候,你平常心对待好了,相信自己,加油!”
“嗳,苏呈。”然而他车上的混账根本不领情,甚至昂了下下巴,说,“你的歌吵到我了。”
苏呈的车里放着rapper,说来也巧,是谢陨星当时在颂心参加选秀节目时和他一同在团中的施文制作的,在第三轮里被刷了下来,苏呈很喜欢他的歌。
“你的粉圈文化你的流量根基/你的利益至上你的信仰高地”
“孩子的教育/毒卷冲击/吃人小字/堪堪出击”
“罪犯的神灵/万岁的上帝/活埋的根基/未来的岛屿”
这首歌的调子采取的是rapper一贯的唱法,确实对将要去试镜的谢陨星来说太吵了,不悦也很正常,苏呈便将歌停了,偌大的车里忽的安静下来,只剩下单薄的呼吸声,苏呈打着方向盘刹车。
谢陨星垂在膝盖上的手指温柔白皙,指尖微颤了下,墨镜下那双眼睛一直望着车窗,延伸向深不见底的远方。
苏呈注意到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细微的动作,倏然抬起眼来。
Croatian Rhapsody
即使手的主人如何保持维系面孔上的镇定,那是每一个熟悉钢琴人都会知道的隐喻,谢陨星手指仍然泄露出了情绪,他手指微抽,在膝盖上打下的节奏是,克罗地亚狂想曲。
苏呈不知道这首曲子对谢陨星意味着什么,每一次他情绪的崩塌点,他一生的起伏,都仿佛和这首歌密密相连,苏呈又觉得,谢陨星的浑身像装满了秘密,那秘密诱着他不可自拔想去窥探,但是谢陨星永远那样,微笑地站在幕布背后,他荒唐,无畏,没有任何人能瞧见那身柔软皮囊之下藏着是怎样的灵魂。
车猛地停住了。
苏呈撑伞,打开车门,谢陨星从苏呈的伞下走向这座办公楼,他的呼吸平静,垂出黑色袖口的一截苍白色的手,上面一颗几不可见的小黑痣,那样刺眼地扎进苏呈的眼睛里。
“陨星。”
背对着苏呈,他停住步。
苏呈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我在门外等你。”
“盛童这个角色。”苏呈说,“你不要演过头了。”
演过头是什么意思,谢陨星有点困惑地想,但很快,这个念头就消失了,他们来得太早,约好的试镜地点来得人并不多,谢陨星打着哈欠坐在位置上翻着工作人员给他的试镜剧本。
过了一会儿,外面来了三三两两,慢慢人就多了起来。
谢陨星拿到的试镜号码牌很巧,①号,也就是说他会是第一个进去的,谢陨星认真看了一遍,没有台词,只是让他们任意发挥演。
“我知道你,谢陨星。”有人过来跟谢陨星搭话,“你来得好早啊,也对这个剧本感兴趣吗?”
在他旁边位置上一直坐着的男人身材颇高,俊得有些锋利的五官隐隐透出熟悉,谢陨星却没认出来这人是谁:“你是谁啊?”
来人不知道他是真的犯傻还是在装傻,盯着他看了几秒。
为了面试盛童特意穿的白衬衫,因是早晨微凉的天气,在外面套了件松垮黑外套,身上自然流露着少年感。
垂着眼睫不做声地抱着剧本,黑发垂过额头,那点苍白色流露,这令他浑身更添一种孤寂的独相,唯有一点艳色咬出唇瓣,抿得湿湿红红的。
Csl Yioao追求了一生的设计理念,仿佛被他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顾和不觉看得有些久了,甚至脑袋里开始奇怪的想法,现在都流行这样的小男生吗?
谢陨星见他不说话,好心地说:“你也是来面试的吧,如果肚子饿的话,前台那边有提供水和食物。”他拿了两瓶水,就将一瓶还没开过的矿泉水递了过去。
男人的注意力才回来了,与他解释道:“我是顾和。”
原来就是苏呈说个也来面试陈导这个剧本的新晋影帝啊,传闻中最年轻的影帝,谢陨星眼瞧着确实是比平常与他搭过戏的那些人要年轻一些,大抵年纪就二十五六。
谢陨星:“唔。”
顾和:“有信心吗?”那话说得他自己仿佛也觉得有些不妥,因为顾和相当于基本已经定下了这个角色,虽说谢陨星瞧着外貌条件很优越,但盛童的定位可不是少年,盛童是一个绝望的刽子手,仿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和的心底就已经笃定谢陨星会被自己淘汰。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顾和又怕谢陨星受到打击一般,转口道:“我的意思是,加油。”
谢陨星抱着剧本,又坐到了位置上,很乖地点了点头:“你也加油。”
“哎你是①号试镜啊。”顾和眼尖,又瞥见谢陨星手里拿着的试镜号码,笑道,“巧了,我是②号。”
谢陨星看了一眼:“是这样。”
顾和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剧本上,似乎如今让顾和更感兴趣的东西变成了谢陨星,在听到他那声软软的腔调后,像怕吓着谢陨星似的,放轻了声音:“不要灰心哦,你已经做到最好了。”
谢陨星:“与君共勉。”
顾和觉得谢陨星这句与君共勉老气横秋得好笑,小小年纪打哪学来的呀,再要开口时工作人员已经在叫了:“试镜开始,请①号人员先进来。”
嘈杂声全都停止了,谢陨星穿行过这一道漫长路,走向了面试间,他的试镜片段是盛童被霸凌的那一场,对着空气演,在他推开门的刹那,也听到了几声倒吸凉气声,除了中间的陈导,并没有什么神情,仿佛对演员的各种皮囊已经司空见惯了。
评委席上坐着五位老师,手里各自拿着打分评判的册子,中间坐着陈导,面容冷峻,双腿交叠地朝眼前一扬手:“开始吧。”
谢陨星朝他们鞠了一躬。
他低下的头颅深深垂下来,维持着那个姿势足有几十秒。
在他抬眼的时候,眼睛里的光却全然变了,装满了懦弱,其他评委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笔尖顿在纸张上,饶有兴致地看。
谢陨星一次次地重复,喉咙里只有一个麻木的腔调:“我没有病,我好好的,我没有病,我没有影响别人,我是个正常人。”
他的眼里是掺了惊怒,对着空气,空洞的眼中仿佛望见了什么久远的东西,那些东西他没有演出来,被他略过了。
只是谢陨星站在那里,眼底深处的光越来越阴鸷,可是他睁大眼睛,分明溃散如云烟,他麻木地重复,只有一个腔调:“求你们,我再也不敢了,求你们放过我。”
陈导原本挨在椅子上的背渐渐挺直了起来。
谢陨星倒了下去,仿佛被空气中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掀翻,狼狈地摔入瓷砖,他手脚几乎丧失知觉,便冲到地上如抱住什么东西一般,额头重重磕了下去:“放过我吧,我明白我犯的错误了,我一开始就不该与你为敌,求求你。”
“我求求你。”
“我愿意以后为你们当牛做马,我是变态,我不是人,我是暴露狂,我可以学狗叫,汪。”
所有的窃窃私语都凝滞下来,曾经的,现在的,偌大的试镜房中针落可闻,仿佛只剩下了这一间小小地方。
谢陨星吼叫道:“我输了,我永远斗不过你!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只要你不欺负我!”
空气中只有他嘶哑地高吼:“我求你放过我!”
少年的面孔上流出出陈导看到过的那种神色,谄媚又恐惧,像是被彻底击垮。谢陨星却又踉跄地站起来,走一步也晃,几步一下地往前挪,摸到了怀里的手机,极慢地吐了口浑浊的腥气。
他麻木地用手背擦着面孔,麻木地擦,好似永远也擦不干净,于是他的手指死死抓着头发,指甲抓得几个评委看得心惊肉跳,一盏光从试镜房顶上投落下来,照在谢陨星平静下来的面孔上。
谢陨星陡然仰头,喉结滚动着,大笑起来,直到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他的狂笑声。
他全程没有流出一滴眼泪,但是陈导看到他的喉结在颤抖,他倒在地上的时候,额头深深陷落,狰狞的脸上仿佛只留下盛童那个斑驳晦暗的影子。
他的灵魂仿佛如盛童那样在痛。
那扇原本闭合的门开了一道口,助理走了出来。
“后面的人都不用面试了,盛童的角色已经定下来了。”
有人惊讶道:“这不是才面试了第一个?!”
助理平静说:“是的,已经定下来了。”
不只是所有人,连顾和的脸上都划过了一丝错愕。
当时就有人忍无可忍,怎么能这样,第一个人试镜完了,导演连试镜机会也不给后面人了?什么情况??
顾和的助理直接高声:“陈导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男一号已经定了。”助理说,“很抱歉各位老师,陈导突然做的决定,我们也无法干涉。”
熙攘的人群又被工作人员逐个安抚着。
那来面试的①号人物跟在陈导身后,穿过时,顾和眯了下眼睛,看着擦肩而过的少年:“谢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