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和这句叫声里,谢陨星的侧脸微偏,他神情略显困恹,眼帘深垂,那是几分漫不经心的姿态,只是撩撩眼皮。
从顾和的角度,能看到谢陨星鼻梁眉骨到唇珠勾勒出的流畅线条,那小巧的嘴唇便开始微鼓了,说着似是而非的安慰话:“不要灰心,顾老师,这部剧还有别的角色,比如卫崇的角色就很不错,富家子弟,和女主的纠葛也没有别的剧那么肤浅,我也挺喜欢这个角色的,顾老师,你可以考虑一下?”
他话音刚落,刚得到消息急急踏入这里的苏呈,在听到谢陨星将自己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说给顾和听时,当时就两眼一黑。
苏呈跟自家的艺人说:你得不到男一能拿到男二也是不错的,这样的安慰很合理,但是同样的话从谢陨星口中说出,被他说给顾和听,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人家那可是影帝啊喂影帝!
当年在颂心旗下的选秀节目里谢陨星是以“花瓶”闻名的,但是顶着一副花瓶模样,对着影帝口出狂言是怎么回事呢。
果不其然,对面顾和的脸色越来越沉,甚至开始发笑了:“卫崇,你是说剧本里那个浸淫富贵纨绔无脑的男二?”
谢陨星:“昂?原来是这样的么。”他寻思着苏呈也不是这么跟他说的,毕竟谢陨星关注的只有整部片子中主角的人物心理和情绪线索,并没有仔细钻研过配角的人设。
谢陨星还想继续和人探讨一下谋杀深渊中的角色点,以及卫崇对于盛童这一角色塑造起到的作用,刚要开头说点什么,被苏呈拉走了,他的经纪人一边拉人一边鞠躬:“顾老师,星星还有事,我先带他走了。”
谢陨星一脸茫然:“什么事啊?”
苏呈:“你的萝卜丰收了!快跟我回去!”
“可现在是冬天。”谢陨星的反驳还没结束,已经被连人拉跑了。
他边被带着跑,边好奇问前边的苏呈,“你说顾老师会不会接男二啊?”
苏呈目不斜视,一声不吭,回也不回,牵着谢陨星的手腕犹如逃命般径直冲向保姆车,何况身后还有怒目而视的一房间本来都准备试镜的演员们,外加个眸色幽深的影帝。
不错,当年那个在颂心打工将倒垃圾出门的谢陨星夹娃娃似的夹到舞台上,最后导致人“误人歧途”的小助理,就是如今的苏呈,双双还是打包进的中娱。
他们溜得太快,乃至于顾和连个表情都还没能出来,导演组的运营助理见状也就回去了,空气冷清下来,其他艺人见试镜无望,虽面有怨愤但也都纷纷放弃。
助理小心翼翼觑了一眼顾和的表情,看着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生气。
顾和:“他家里什么背景?”这么狂?
助理拿出自己手机,搜索了一阵,递给顾影帝,上面出现了维全百科的谢陨星词条,主页赫然有一张高清□□的猫猫照,一只穿着粉蕾丝裙的纯白色布偶猫,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在一个翻倒的篮子上,猫猫脸上还挂着副某人的墨镜。
旁边是一双素净帆布鞋,踩着一亩三分地,只见那泥土里冒出一颗红萝卜的头,嫩绿色的叶柄就被几根白白嫩嫩的手指拔着往外拉。
这脸,没露但又像露了。
像小学鸡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劳动任务刻意做下的摆拍,更别提旁边的又一小篮子里,还放着几根水灵灵鲜嫩嫩的大红萝卜。
顾和:……?
助理:“对的,是这个。”
顾和放大了这张图,谢陨星的沾满污泥的鞋子映入眼帘,盯了几秒从鞋子和裤脚的泥点上可以看出,确实是在务农?
助理:“维全上写着谢陨星父母双亡,家里唯一遗产一亩三分田,听说自己种点菜,卖菜读书,去年刚和中娱签下,就没工夫再打理田地了,找了个退休的老门卫帮着管着,开头两月的时候粮食大丰收,还把他种出的一袋袋胡萝卜在OG平台抽奖送粉丝。”
行。
不过两天,《谋杀深渊》的剧组人就齐了,新剧开拍往往有个开机宴,选择一个良辰吉日,该少的东西一点都不少。
圈内还是比较信这个的,小到演员八字,大到拜神朝向,前有挥金如土,后有封建迷信,甚至有的讲究点的剧组专门会请个风水大师来,有时候还得多包个红包红一红旺一旺。
其中也掺杂着不少人为的玄学灵异事件,经过娱乐媒体这么添油加醋一顿描述,或许单个拎出来,就变成了一部上好的恐怖片。
谢陨星作为主演也会跟着剧组去参加整个仪式。
苏呈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谢陨星在剧组里出事,因为他对导演、制片人、编剧诸如此类都很尊敬,他似乎觉得他们创造出了至高无上的剧本创造出了他的缪斯他的灵魂之火,当然这是苏呈的揣测。
但在某些时刻星星亮若星辰的眼睛一度让苏呈觉得,他会猛冲过去熊抱住整个剧组的人,不过这点优待仅限于好的片子,在碰到烂片之时,他就又恢复了那种讥讥诮诮的懒惰模样了。
开机宴要烧香去拜四方天地,谢陨星的手里握着香,高举过头顶,作为主演,他安静跟在导演身后,和众人一起烧香。
在摄影边,两道影子无声地投落到地上,娱记跟踪到现场,等待《谋杀深渊》的开机宴仪式结束好采访陈导,陈的名气颇大,因此就请了南洲新闻报的稍微有点重量的记者来采访。
他们那边还点着香火,寒冬凛冽,吹散的烟气袅袅腾腾,变成青灰散到土地上,连同枯叶也被踩得瑟瑟作响,淞枝下抬起一双眼睛,那眼仿佛浸着冰寒,一直落到尽头那些抖落的烟火上。
就有两道声音不远不近地传出来,一个听着颇显得苍老成熟,但不掩精神矍铄:“你什么时候来的南洲?”
“来南洲处理些事情,顺便来见见义父,待几天就走。”一道低沉的男声回道,军靴踩到的枯枝如颤蝶般发出窸窣动静,很快也被裹挟着风声的寒流淹没了。
男人冷淡收回了目光。
他们顺着蜿蜒的羊肠小道一路走,寒冬腥涩,草木也散发出清冷的气息。
“快下雪了,天越来越冷了。”记者不由感叹道,“也不知道今年冬天的初雪会是什么时候。”
新雪初霁时,会发生什么?
也许会有一个绝望的少年穿行在街头,变成荒郊的雪松、摇晃的月影、飞蛾扑火的焰色,变成大雨瓢泼与血气淋漓的吻,变成那一场初雪。
变成大雪了无痕。
见男人沉默望着远处松枝,记者便主动提了起来:“他现在过得很好,在那个所谓的医学天才回到他身边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重新变回那个凶狠绝望的小暴君,但轨迹改变了,他母亲的死彻底改变了他。”
“嗯。”
“谁也没有想到,连我也没有。”记者自顾自地说话,脸上浮起了一丝悲伤的笑,“自从谢太太出事之后,谢陨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大人。”
视线又落到了远处。
谢陨星站在导演身旁,他的面色平静柔和,如每一个正常人一样,沐浴在光明里。
烟的青灰落下,这场开机仪式算正式开始。
谢陨星一眼便看到了作为老记者带着两个新实习生的陈冶,陈冶和谢陨星是忘年交的多年老友了,谢陨星八岁时,陈冶二十七岁,风华正茂,在不夜都擦桌子拖地干脏活,谢陨星十七岁时,陈冶三十六岁,已经变成了不夜都的酒保,调酒泡妞,当谢陨星十九岁时,已经三十八岁的陈冶却摇身一变,成为南洲市最大报刊南洲新闻报的一流记者。
或许人生就是这么起起落落吧。
昔日混乱夜场里调酒师如今官复原职,但也没有完全恢复,陈冶知道的太多了,即便来到南洲新闻报,也是大有局限。
谢陨星耳朵又尖,早就听到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动静,再一抬眸便瞧见了陈冶,不由惊喜地叫了一声:“老陈!”
陈冶朝着剧组走过去,剧组还在收拾开机仪式的琐碎物品。
“怎么想起来来找我了?!”谢陨星说。
陈冶:“最近这不是在带两个实习生吗?刚好你们陈导这部片子要上映,总部让我过来做个采编。”
谢陨星:“欢迎欢迎。”
他绕了一圈,给陈冶递了点零食,陈冶问了他几号开拍以及最近适应得怎么样,谢陨星都笑眯眯地回复了,陈冶发觉他与曾经确实大不相同了,如此一想,心头掠起淡淡的悲,同时也有几分欣慰。
谢陨星的耳尖被冻得微红,不由往泛红的手指上哈气,他侧眸看陈冶,终于在漫长的铺垫之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老陈,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他眼睛尖,很早就瞥到了雾凇下稍瞬即逝的一道黑影,误以为看花了眼,可他心里却不大肯放过他自己这点怀疑。
陈冶的手指猛然掐灭了烟:“没有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哪来的别人啊。”
“真的假的?”谢陨星倾过了身,眼眸却瞬间锐利起来,“你不是已经戒烟了吗?”
陈冶:“哈哈,最近,就是,我忽然想抽了而已,真没什么,别瞎想,陨星。”
谢陨星鼻尖嗅了嗅,陈冶被他的动作唬得一顿,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不过幸运的是身上的气味已经和意外点起的烟气融为一体了,谢陨星收回脑袋,大大的眼睛里揣着大大的疑惑。
陈冶:“别想了,小崽子,什么也没有,你要真胡思乱想,不如抬头好了,天上什么都有。”
谢陨星就仰起头来,天空上并不是什么都有,只有一只月亮缀在树梢,恍然大悟道:“你说月亮啊。”
陈冶:“不,天上还有我的好朋友棕熊,我的好朋友棕熊说,天上有月亮,照亮了整个天空。”
谢陨星仰脸望着天空,认真瞧了一会,好像懂了陈冶的意思:“大熊星座啊。”
“你可以这么认为。”陈冶说,“但是我的好朋友棕熊可不是星星,他是地下走的大熊,只有得到死去后灵魂才会变成星座。”
谢陨星被逗笑了:“怎么会呢,地上哪来的棕熊?这里可是安全区,如果真有棕熊,剧组早就逃命去了,你也不能活着跟我说话了。”
陈冶一本正经地说:“有大雪就有棕熊,大雪来时,熊们就会躲到洞窟里冬眠,直到太阳升起来把冰都融化,虽然冬天很漫长。”
“冬天是很漫长。”谢陨星舒展冻红的手指头,哈出一口热气,“不止漫长,还很冷。”
“永远冷漠的寒冬。”陈冶说,“我的好朋友棕熊也这么觉得,他说这样寒冷的冬天,寒冷的小动物们会抱在一起取暖,甚至忘记了篝火被风吹灭。他说大风会带来春天,所以没有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春天总会到来。”
谢陨星:“啊,我喜欢你的棕熊朋友。”
陈冶一直却望着星空,没有回话。
谢陨星几步跟了上去:“所以棕熊还说了什么吗?”
溯冬急啸的寒风中,响起了老记者沧桑的声线。
“他说今晚的月色很美,衬得星星更亮了。”
“他说大雪来的时候,会把希望带给他的星星。”
谢陨星的笑一下子停住了,呆呆说:“还有吗?”
“有啊。”陈冶说,“熊现在要去冬眠了,雪地里长出了玫瑰,他说春天来时,玫瑰终将属于大雪,他的星星也会属于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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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熊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