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顾晏飞问。
“确定了。”
只是一件私藏的秘密被人说出,不一定就证明这个世界是队长一手创造。还有这事其实也不是秘密,他能在睡梦中说出来,从而让半夜进入他房间盯着他睡觉的妈妈知道,那也难保只有妈妈和队长知道。
只不过就是前面已经察觉到了,所以几乎就是那一句话就池景眠笃定书里世界一定是和队长有关。
晚风渐渐带上凉意,池景眠抬头去看,天幕一片漆黑,看不见一点星光,“明天要下雨?”
顾晏飞也跟着看了眼,“应该会下,明天可以带件薄外套。”
池景眠手抓着顾晏飞的手臂,带着他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两人安静走过蜿蜒的石头路,路两侧的草丛传出虫鸣的鸣声,越发衬托得道路的寂静。
安静许久,池景眠才道:“是不是队长其实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队长没忘记我。”
没忘记他什么都好。
只有不忘记总有一天会再见,现实里,梦里都可以的。
就像他和顾晏飞,命运无常,他们以一种难以预料的方式再次相遇。
而这背后的推动者,和队长有关。
就好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线将他们三人串连,在现实与虚幻的世界产生关联。
他们在书里,队长在现实里。
说不难受是假的,李渊或者说是宋辛柏在池景眠心里永远都占据着一个重要的位置。
友情、兄弟情甚至是亲情的位置。
就是不知道,队长在现实世界为他们构建一个虚幻的世界给予他重生的机会,会不会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池景眠不敢往下想了。
不知不觉,与其说是顾晏飞靠着池景眠,倒不如说是顾晏飞揽着他走,而池景眠垂眸沉浸在心事里,没有察觉到。
顾晏飞搭在池景眠肩膀的手顿了下,最终还是收拢五指抓住他的肩头,往怀里靠了靠,成了池景眠靠在顾晏飞身上。
池景眠没发现。
顾晏飞敛眸去看他蹙起的眉毛,不安颤动的睫毛,提议道:“看看礼物?”
池景眠身体僵了下,强迫将自己抽离出恐怖的幻想世界,低头看向手心的盒子,打开。
一枚蝴蝶形状的胸针安静地躺在上面,镶嵌在金边、钻石之间的粉色宝石温润细腻。
池景眠手摸上眼角,胸针的形状和他眼角的胎记分毫不差。
他哭笑不得,把盖子合上,“队长真没骗我啊。”
他说着,一滴泪水已经沿着脸颊滑下,挂在下巴摇晃。
池景眠用力地抓紧木盒,用力到手发颤,“每次他喝醉了都喜欢盯着我的眼睛,说要把我的胎记做成最精美的宝物,送我当纪念品,在我拿奖的时候就带着上台。”
“他消失那天,我还骂他,骗子一个。”
泪水源源不断滑下,汇集,一颗一颗滴落在石头路上。
“我他妈非要问清楚他为什么要走。”池景眠手背抹过眼睛,转身往回走,走出两步,才意识到书里世界他和队长根本就没分离过。
“算了。”池景眠压低帽檐,遮盖失控的情绪,声音沙哑,“回去再问也不迟。”
他低头擦过顾晏飞,顾晏飞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带着他上了车,说:“这里没有别人。”
顾晏飞大手放在帽子上,沿着池景眠的后脑勺滑下,直到触碰到一节温热细腻的后颈,才用了点里把池景眠往前带了点,“难受就说出什么。你队长的,你父母的,所有的,让你难受的事全都说出来。”
他微微抬起池景眠的帽檐,看到池景眠通红眼睛里的无助和隐忍。
双目在狭小的车厢无声地对视,一双痛苦,一双冷静之下的鼓励。
池景眠死死地咬紧牙关,泪水决堤般落下。
顾晏飞发出极淡的短促的笑声,“我发誓,我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池景眠还是咬着牙不愿出声。
“不喜欢我了吗?”顾晏飞低声问。
似乎被什么字眼刺激到,又或者某种感情的发酵允许他可以暴露出脆弱难堪的一面。
池景眠脸用力地埋进顾晏飞的怀里,双手紧抱顾晏飞的腰,放声痛哭,“我差点就变成小敏了。我知道小敏为什么第四次进入少管所。只有在少管所才有关心她的人。”
“我比小敏好。我爸妈是真的爱过我,他们宠着我,我想要什么他们都会给我,甚至在我发烧的时候能一整晚陪在我身边,抱着我哄着我睡觉。但是,这些全部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只知道,爸妈开始吵架,爸爸开始不回家,妈妈一整晚都坐在客厅发呆,他们开始吵架,打架。家里本来很干净的,到最后都是瓷碗的碎片,电视机的零件,还有妈妈的衣服首饰鞋子,我爸喊着让她滚出去。我哭了他们也没理我。”
池景眠慢慢止住了哭声,只有泪水依旧不断地流下,他把头埋进顾晏飞怀里,鼻腔都是顾晏飞身上好味的味道,“上初中了有人欺负我,他们打我,抢我的书包,抢走我的鞋子,一群人围着我笑我,用沙子扔我,我和老师说,老师管不了他们,他们继续欺负我。我不敢和爸妈说,他们也打我。”
“初二,班上有同学把我推倒在厕所,把水泼在我身上,和我说泼水节快乐。我要他们道歉,他们不给我道歉。我第一次反抗,抓住其中一个人摁在水龙头下面,灌他喝水,我被其他人抓着灌到吐水。后面我报了警,警察要我和他道歉。”
“我恨死他们了。后面我会打架了,谁也不敢欺负我。”
池景眠抽了抽鼻子,情绪平缓道:“队长是我长大后第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他带我回家,把被子和床让给我。我记着他对我的好,每一次去上课都要告诉自己,火起来了,我就要报答队长,给他花钱,帮他养猪,和他一起写歌唱歌,最后再一起在万人演唱会上合唱。”
说着说着,觉得最后一句话有些好笑,池景眠笑了下,也是有意试图驱散方才悲伤的气氛,笑骂一句:“他奶奶的,结果给我玩失踪了。”
他有些留恋地在顾晏飞怀里待了两秒,抬起头后退一步,顾晏飞递过纸巾。
“谢谢。”池景眠注意到顾晏飞在看他,他不自在地把头转向窗外,把眼泪鼻涕擦干净,想起什么,扯下半截,回头用力地试图消灭顾晏飞衣服上的痕迹。
顾晏飞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池景眠擦到一半,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下,才小声回答顾晏飞问出的问题,“我从始自终喜欢的都是你。”
说完,他似乎又想到什么,快速抬头要去看顾晏飞。
结果,顾晏飞却抵住他的头,声音淡淡的,“去开车。”
“你都没点同情心的吗?”池景眠不管他的衣服了,爬到驾驶座上,“我眼睛肿了,路上发生点什么我可不知道的啊。”
车开出停车场,驶出别墅,汇入车流。
池景眠抿下嘴,看了眼副驾驶,“你没有想说的吗?”
顾晏飞:“有。”
他说了他在国外的事。
顾晏飞早早离开了家庭,独自一人远在国外上学,每天过着去学校、吃饭、回家,三点一线的生活。
知晓他家庭的他无一替他宛惜,有钱人的生活也能过得这么无趣。
顾晏飞并不觉得,他喜欢这种生活,没有管束没有家庭纠纷,也没有虚伪的家庭聚会。
美中不足的是,坏学生那里都有。
他总是一个人,又有钱,自然会有人盯上他。
顾晏飞并没有多说,只是说起一件事。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季,顾晏飞穿着厚实的棉衣,脚下踩着一双皮革雪地靴,红白配色的围巾严实地裹住他的下巴和脖子,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尖啸的寒风吹红,眼睫毛也沾上了雪花。
此时他不过十五岁,还没完全长大长高,在普遍高个子的北欧国家确实是个弱小的家伙。
他正一步一步走到校车停站点,背上背着书本和午饭,大大的书包压着他走,加上大雪,走得格外艰难,然而一张白净的带着稚气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他远远就看见公交站点等着他的五个白人高中生。
都是熟面孔,顾晏飞垂下眼皮,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有人看见他,很开心地摇手,用英文说了句:“嗨,早上好。小矮子。”
顾晏飞没说话。
带头的男生收紧身上的夹克,把嘴边燃烧的烟移开,吐出一口烟雾,笑道:“小矮子,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顾晏飞低头从口袋拿出几张美金,递给他们。
男生叼着烟接过,数了数,边拿钱拍手边摇头,“还不够。”
顾晏飞眉头微蹙,抬头和他们对视,一双黑瞳仿佛看不到尽头。
“明天就是圣诞节,我们要去吃脆皮烤土豆、圣诞布丁、烤羊肉。”
有人在边上喊了句:“Turkey!”
“对了,烤火鸡也不能少。”男生笑道,弯下腰,“小矮子,怎么样?邀请我们吃吗?”
顾晏飞冷冷盯着他们,冷冽的寒冬,少年的一双黑眸冰如寒潭,让人看了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顾晏飞一向服从他们,不过是点小钱,但他不会纵容他们过多的贪心。
白人男孩见他们一向看不起的小矮子给他们甩起脸色,周围慵懒随意站着的男生顿时围了过来,高高的人墙,显得中间的人格外小个。
带头的男生脸上笑意全无,自上而下睥睨他,“亲爱的,我不想说第二遍。”
“没钱。”顾晏飞冷冷道。
男生们对视,下一秒每个人都捂住肚子大笑起来,嘴里还重复顾晏飞的话,肆意的笑声在空荡的街道格外刺耳。
顾晏飞垂在身侧的拳头慢慢握紧。
男生余光看见他这个动作,依旧笑嘻嘻,完全没当回事,继续讨要明天的圣诞套餐费。
顾晏飞面无表情越过他们,作势要离开。
男生却从后面一把扯过他的围巾,把他扯得踉跄一下啊,再揪起他的衣领。
在绝对的身高和体型有事下,即使顾晏飞死死挣扎抵抗,还是被拎了起来,只能抓着男生的手腕,踮着脚尖顽强抵抗。
男生再一次眯眼问他要钱。
顾晏飞愤愤盯着他们,骂了句:“Fuck off!”
下一秒,一只拳头高高举起,裹挟寒风重重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