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钟父嘴巴不由自主放大,诧然而震惊。向来冷面无情的世子居然会为钟筠舟说话!
一众不解诧异的目光中,备受瞩目的钟筠舟乌睫颤了下,两道视线半道相接。他眼角沾着湿漉漉的水雾,尾梢飞出一抹可怜的红,楚楚怜人,直叫心都快碎了。
而这模样,跪着的三人看不到,坐在榻上的祖母看不清,只有晏廷文一个人清清楚楚看到了。
钟筠舟迅速别开脑袋,冲向祖母,不发一言。
“不知世子来此是有何—”
“不巧,有桩案子要断,总不能让我的世子妃被人给冤枉了。”他说起话来神情冷冷的,偏偏这内容暧昧而亲昵,从那张不惹红尘的面庞中说出,莫名违和。
钟父愕然抿唇,不仅是因为这话里毫不遮掩的维护,更因为晏廷文居然丝毫不顾规矩,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钟父自觉不妙,一瞬间脑门子铺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干笑道:“下官、下官不知世子所言,何来冤枉一说……”
“呵。”晏廷文发出清晰的一声冷笑,墨色的团云靴踏近,直逼钟父。
钟父冷汗冒了满后背,连连后退避至锋芒,结果晏廷文竟是从他身旁走过,钟父不禁回头去看,才发现他走向了钟筠舟。
晏廷文抬起手,不管钟筠舟仍在低着头,强势又尽显霸道地捏住他脸颊,迫使他不得不跟随手掌的动作而抬起头。
被扇过一巴掌的脸颊红肿起来,五个指痕烙印般深刻在他白嫩的脸上,轻轻一捏,那双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爱瞪着人的琥珀眼瞳便滴下泪来。
晏廷文用拇指一点点揩去,再放下手,回转时眼神已变,看着仍旧如深海般深不可测的墨瞳,可却给人一种风雨将至,大难临头的恐怖压迫感。
晏廷文说:“钟大人,我带了两个人来,就让他们跟你说。”
话音刚落,晏廷文的亲卫便压着两个人进屋,两个男子蓬头垢面,跪在地上后,眼神慌张无措地四顾。
钟父眉心拧紧,满面陌生,透出丝堤防,俨然不认识这两人。
却在这时,两人中的一个突然使劲往前挣了两下,仿佛看到了救星般,大喊着:“二少爷!二少爷救我!我不想死!二少爷!”
钟灵毓指尖刹那掐入掌心,暗骂蠢货,不过面上仍是装作一无所知,甚至不开口回应。
钟父回头看向自己深信不疑的儿子,仍是存有一线希望,瞪着呼救的男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老爷!我没有胡说,我是王大,他是李二,我们二人都是伺候二少爷的。大少爷成婚那日,二少爷找到我二人,要我们把大少爷给绑了,说第二天再把大少爷放回去。我等耐不过二少爷的势力,只得妥协。后来二少爷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们离开建京,我们……我们实在是没办法,都是二少爷逼我们做的!”
“老爷明鉴!世子明鉴!”
钟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眼前发晕,想不到事情居然是这样。
钟老夫人怒容毕现,呵斥钟父:“钟大,还有什么好说的!钟灵毓居然敢害他大哥,使了这么下作的手段,这是要让我们整个钟府都背上违逆圣旨的罪名!”
“老爷,不是毓儿,这肯定是他们栽赃!”李氏哭得满脸都是泪,再顾不得其他,一味向钟父求告。
“毓儿,你快跟你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灵毓恨得牙痒痒,眼神里都是怨毒,被李氏推了两下,还没张口,就被晏廷文一语全堵了回去。
“不必说了,我来不是为了要听你们狡辩的。此事我来前已跟圣上禀明,来这里只是通达圣命。”
钟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圣上已经知晓了?”
晏廷文挥手让人把还在苦苦哀求的两个人证带下去,才张口道:“圣上口谕,钟灵毓大逆不道,坑害兄长,钟逸教子无方,着罢去内阁首辅一职,钟灵毓与其母逐回原籍。”
“那我呢?”钟父急急询问,晏廷文随即给了他致命一击,“自然是留在建京。”
“什么?”
“不!爹!你救救我,我不要回去!”钟灵毓此刻才终于知道急了,竭力恳求着。
要是回去了,他和母亲两个人孤儿寡母,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活下去。
他一定会被家里那些人给鄙夷死的!
钟父也慌了神,他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忙不迭跟晏廷文求情:“求世子……毓儿年纪还小,如何能回去,还请世子帮下官与圣上求情。”
晏廷文连眼神都不分给他,声色冷酷:“钟大人,此乃圣命,绝无更改的可能。再者,你打了我的世子妃,现在居然要让我为你求情吗?”
钟父倒抽口冷气,一颗心坠到谷底,知道这事彻底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一口气没顶住,瘫坐在地。
钟筠舟没管他们后续的苦恼纠缠,直接陪着钟老夫人回了她的院子。
虽说是给钟父降了官位,不过这宅子是当时慧心长公主的陪嫁,没有被收回去,他们就可以继续住着。
一回屋,刚才还绷着冷脸的钟老夫人此刻眼底漫出心疼的泪花,疼惜地拉过钟筠舟的手不停揉搓,话音都在颤抖:“迎熹,受了委屈,怎么不跟祖母说呢?祖母可以给你做主的。”
钟筠舟本来死撑着的坚硬忽地碎了满地,差点泪水溃堤。但由于晏廷文在场,他不想在他面前哭,于是微微仰头,把泪水咽了回去。
“祖母,迎熹已经大了,不想祖母总为我操心。”他扶着老人在榻上坐下,站了这么久,老人的身体早有些撑不住。
老人抹了把泪,抓着他的手握得紧紧的,面上写满了愧疚:“钟家愧对你太多,迎熹,祖母还也还不尽。”说着,她突然就站起身,膝盖打弯,作势要跪,“祖母真是对不起你……”
“祖母!”钟筠舟迅速反应,将她接住,泪水彻底就刹不住了,“祖母这是做什么呢!”
连哭声都是破碎的,仿佛他整个人都快跟着碎裂了。
站在他背后的晏廷文脚步上前,手指撑开,抬起,像是想要去触碰,又在钟筠舟身体转动时迅速回收。
“迎熹,生在钟家已是大大委屈了你。当年长公主离世,你父亲该为其守孝三年,可他却在第二年接回了李氏……”钟老夫人泪湿的眼底尽是内疚,对钟筠舟的亏欠成了这么多年说不出解不开的结。
钟筠舟也呆住了,对于这话,他没办法轻易说出原谅的话。
他确实恨过,在母亲离世后,仅仅一年,那个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就将另外一个女子接回家中。
也是李氏出现后,钟筠舟才发现原来父亲是不爱母亲的,原来他是懂得如何珍惜,疼爱一个人,只是他不想对母亲这么做而已。
钟筠舟的心被撕扯得很痛,关于母亲的过往如埋藏心底的一根刺,总在不期然的时刻刺伤于他。
他五指紧了紧,避开与祖母交接的目光:“祖母,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这一会闹出来太多事,大起又大落,钟筠舟怕影响祖母的身体,等看着她睡下,就和晏廷文先行离开了。
出院子的时候,钟筠舟和晏廷文一前一后地走着。钟府很大,很阔气,不论是亭台楼阁,亦或是花草树木,都是用的最好的。
这间府邸是慧心长公主的陪嫁,一切的陈设都按着她的喜好所摆,即便后来被李氏强行改过部分,但大体是没变动的。
这时走在前头始终沉默的钟筠舟忽地问道:“钟灵毓他们什么时候离京?”
“我可以让他们现在就离开。”
钟筠舟踩在鹅卵石地面的脚步忽地踩住,后头的人也跟着停下。
他回首看着几步之外的晏廷文,唇瓣蠕动,想问的太多,导致向来直言不讳的他,竟然还要选择斟酌后才能开口。
“晏廷文,我真的很不想你现在站在我面前。”
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悲,竟然活成这种爹不疼,被所有人敌对的悲惨模样。
“但我……”钟筠舟脑袋一点点垂下,视线中的挺拔眉眼模糊成朱砂色的前襟,他盯着那里,脑子混乱,嘴巴却在动。
“谢谢你。”
三字轻得像风一吹就散了,却用尽了钟筠舟毕生的力气。搁在从前,要他跟晏廷文道谢,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是疯了。
可现在,这个境遇,他确实该感谢晏廷文。
没有他,钟灵毓一定会轻松逃过这一劫,这件事的所有过错还会被移交到他的身上。
回想成婚后的种种,钟筠舟不由地想。
或许,晏廷文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无趣古板,在格外死守规矩的同时,他也是个明辨是非的好人。
但“谢谢”,“对不起”,这种词汇从他口中出去的机会屈指可数,尤其是对这种从前针锋相对的死对头而言,他多少有些不适应,脚心一阵阵刺挠。
为避免尴尬再延续,钟筠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便问:“不过,你是怎么找到那两人的?他们不是早就出城了吗?”
晏廷文很快给出回答:“钟灵毓留下的马脚太多,很容易查到是他做的。至于那二人,在他们出城前就已经被世子府的亲卫扣下。”
钟筠舟陡然意识到什么,眼一瞪,惊诧道:“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他成婚那日消失,是被钟灵毓喊人给绑了。
晏廷文撇过眼他惊讶到瞪大的眼瞳,轻描淡写道:“你的脸上都写着。”说话间,他突然靠近,掀起阵清冽的风,墨色的眼瞳注视,薄唇轻启,“就像现在,你简直像只被吓到的兔子。”
钟筠舟呆滞瞬息,反应过来就要动手,晏廷文神色敛起,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眼头微坠:“不高兴就动手可不是个好习惯。”
“是你!你非要……”话音弱下去,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刚才晏廷文的举止,实在是言语过于匮乏,抓不到他的错,钟筠舟烦躁地抽了抽手,“反正就是你的错!”
“钟筠舟—”
“你又要说了,什么我这样说不对,什么我没有规矩!”
晏廷文无奈地蹙眉,似乎还叹了口气:“手腕上的伤都好全了?”
“嗯?”
“这里,”长长的食指轻点之前钟筠舟受伤的位置,“还疼吗?”
被碰到的地方感觉微妙,他顺着看过去,被叠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所吸引,心里划过奇异的感觉:“不疼,早就好了。”
晏廷文放下他的手,眼神流转过他脸侧:“回去吧,再不上药就要肿了……”末了,补上句,“变成猪头。”
“什么猪头?!”
却看晏廷文已经向前走了,钟筠舟又气又恼地追上去,要锤他。
“你才是猪头!”
来晚了,完全忘了!还好赶上更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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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