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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熙趁人睡着了再一次替她把了下脉,眉头皱起,待一柱香燃烬后,他也没睡着。
即使他挨着心爱的人那样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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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人家多单纯无害啊?!她能把旁支都威逼利诱治的服服帖帖就说明她不是省油的灯!”
四下无人,昭和公主气极,对着陆昭熙就一顿耳提面命。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但我娶妻又不是给你娶的,你干嘛让她选陆宅的住处。”
陆昭熙油盐不进,并且争论的话题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
他已经为江山社稷、为整个陆家操心太多了,难不成连娶的妻子都要是为整个陆家娶的吗?
陆昭熙自从背离昭和公主给他规划好的路线,在准备会试时去当了个无名无姓的狱监司使,那时候他就已经另寻了宅子自个无规无矩地活了。
世人提即陆昭熙的宰相府都是他后来的常居地,也就是陆府。昭和公主想把人留在自己身边重新教养一遍,当然得把陆昭熙和萧宁两人分开。
昭和何尝看不出来,只能先暂时放软态度,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她说她不想当掌家的主母,一般人我听到她这样说我肯定是会让她去拿块铜镜子照照的,但我现在只觉的心口有些突突的,总感觉有什么会降临到……”
陆昭熙一搭上她的脉就说,“心忧少眠,陆清都多大了,您就该少操她的心,生死不论。”
一下就打破了她塑造出的沉重的气氛。
“熙儿,不是清儿的事,为娘是担心你。”
昭和公主再生气也是担心陆昭熙乃至整个陆家遭遇不测,她真的有些不安地握紧桌角,眼神有些空洞,像是在回忆什么。
静默许久后,雪丝炭燃烬,换炭时吹进来的冷风让她再次开口,
“你记得十年前为娘给你请的癞头和尚吗?”
陆昭熙已经不打算再宽慰昭和公主了,他时间真的有限,不想再听些鬼神虚无的东西。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陆明鲜少避也。'那个和尚说的谶语着实可恶,不吉利都算不上,是大凶……”
时隔多年昭和公主还能一个字都不差的念出来,可见真的有能让高贵的殿下低下头颅,倾向世俗的事。矜贵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儿瘦削的肩颈轻轻颤动。
那个癞头和尚占卜完成之后被乱棍打出了建安城,山水遥远间,陆昭熙再也没见过他。
“熙儿给您抓服静心凝神的药,回头命人给您送来,今晚服下就睡,别再想这些了好吗?”
陆昭熙轻声安慰了昭和公主几句。
“你不明白,经历了一些事你会明白没有痴情种是有好下场的。为娘这些年梦中时常想起那和尚说的话,总觉得你这一生顺顺利利,从没吃过什么大亏,最后的栽倒一定会彻彻底底。
你现在权势名利什么都不缺,午夜梦回想来想去,能让你吃大亏的可能就是情了……”
本来是想劝他把人留在她身边教养的,但昭和公主说到这里是真的生气了,她喝止住陆昭熙,“你给我回来!”
“去祖父那儿抓药”
他的脚步都没顿一下。
陆昭熙医术方面小有成就,他的祖父也喜欢药草的那些静气儿,索性在祖父住处栽了一个巨大的草药园子。他兴致上来时就会去那里待上一整个下午。
“为娘这些年对你的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真当自己是长本事了才能够至今未婚,还不是为娘担心你沾上'情'之一字!”
陆昭熙阖上门,这些声音追了出来一股脑钻进脑海里,漫不经心隔着门对里面的人说了句“明白”,好让昭和公主安心。
梨院深深,陆昭熙把手放在门鞘上许久。
细闻屋内隐隐有啜泣声。
门外的人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萧萧秋风吹起满地梨花碎片,袭向他而去。
夜色慢慢笼罩,再过几天就要入冬了。
他从来没得选,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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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熙目光梭巡几圈也没看到人,轻轻皱眉,不是让她在原地等他吗?
她刚刚得罪那么多人,这时候在陆宅乱跑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么。
内心莫名的烦躁,混着昭和公主最后唠叨的几句话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庞生他是陆府的管家,本来是打算在陆府等消息的,但无奈昭和公主过分敏锐,好似已经知道了刺杀以及皇帝身边的御林军统领在新婚夜和主子起争执的事情,这一来一去两相合计,就算消息掩盖得再雪落无声,也会被猜忌有点什么事,发生了。他作为主子身边的总管,自然是要向主母事无巨细的禀告。
他左右也等的焦急,于是便来了老宅,果不其然,知道那个恶毒的女人果然没给主子少麻烦。
他刚掩盖好这些事情,就得到了新差使。
“你带着萧念熟悉一下老宅,最后把她带到我这。”
陆昭熙还把明一调过去陪他。
对,就是那个因为有攀比心怂恿自家大人娶女主人回来而被调去暗卫磨练了半年的明一。
明一到明十一,是特别的编号,因为大人都把自己的名字编为代号,这就决定了无上荣光和他们对陆昭熙的绝对忠诚。
明一当然履行职责跟着萧宁,他这时候有点急忙的赶过来。
陆昭熙正心烦,有些不耐,“什么事?”
“陆小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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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是一个倔得像头牛的小姑娘。在满庭都是信达雅的贵族上等人中,她一直想证明自己是一个不一样的上等人。
最起码……不要老老实实嫁个贵族从此终老一生。
她从小到大把能作的妖和不能作的妖都作的彻彻底底。
简直就是她兄长陆昭熙的完全对立面。她哥可是一个边读书边做官就被认为是叛逆的,陆清就不一样。
她誓要与周边的贵族小姐不一样,终于有一天让她抓住了一个机会,她偶然遇见了男装萧宁。
那时候也是萧宁最狂傲的时候。
她悄悄打听了许久,确定了只要嫁给萧宁——这个正在明里暗里和自己的兄长打擂台的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叛逆的事情。在某个平常的下午,她把自己的心意一笔一划写在风筝上,娇纵的陆家小霸王第一次那么认真的把簪花小楷写得那么认真。
令她无比失望的是,萧宁根本没答应陪她一起放纸鸢。
她把写废了一屋子的纸鸢才满意的成品撕得碎碎的,骨架都烧成了灰。
人生第一个大跟头不是陆家的家法和祠堂,竟然是有人会拒绝她。
她是谁诶,陆清!陆家上上下下捧在手心里的称霸建安城的大小姐,这么大一个美人天天追着你跑,你竟然一动不动读你那个死书。
就是《历朝历代服饰注解》这本书,陆清这辈子都记得。
反正啊她不管了,无理取闹、标新立异也好,偏执成性、刁蛮无礼也罢,这辈子她就干两件事了,一是照顾好兄长,二是把萧宁搞到手。
现在陆大小姐距离把萧宁搞到手只差一步之遥,赐婚的御旨都准备好了,萧宁她甚至只用反抗的不那么激烈,就好了。
就像那时候她送出的纸鸢,她只用出面就行。
她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她做的不能更多了。
可是真是可怕,萧宁拒绝的那么不容易还是拒绝她陆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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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时候不应该罚跪祠堂吗?”
陆昭熙虽然心疼这个妹妹,但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能出什么事呢?
等到他想到还有一人在府上时已经晚了一点。
陆清见到了女装萧宁。
你很难相信,执念性转后竟然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陆大小姐几乎一见到萧宁眼泪就夺眶而出。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止也止不住。
一开始她还用抬袖掩饰,后来止不住哽咽,就再也不加掩饰地哭起来。
就是要哭给那个女人看。
虽然陆清以心狠手辣,刁蛮任性、后台够硬出名建安的贵妇圈子,但她现在在贵妇圈里的小透明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芊芊素指狠戾地指向萧宁,“你等着被陆家扫地出门吧!有我在你永远不会好过的!”
她要让这个鸠占鹊巢的女人回到她原来的位置上,她陆清誓要让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平民女子出身的人一无所有。
本来一切柔嘉公主姐姐就要嫁与哥哥,成为她真正的姐姐了,她那么心细温柔一定能把哥哥照顾好。而她陆清依然可以无法无天地追着某萧姓男子,而不用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和他隔了不能说的亲戚关系。
一切都是因为她!
七日之前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偏偏眼前这个女人一出现,就带来这么大的破坏力。
偏偏是她……
“哦?”
萧宁整理被她弄乱的裙摆,猝不及防地靠近陆清,精致的五官无限放大。绝世容颜带着混不吝的态度,定定的看着陆清,
陆清辱骂的话卡了下壳,
“你看着这张脸,竟然狠得下心啊?”
萧宁放轻语字语调,尽量让每个字都能让面前的小姑娘听清楚。
然后慢慢起身,恢复兄友弟恭的礼仪,仿佛刚刚的失态只是陆清的错觉。
萧宁之后再也没有对陆清说过任何一句话。
然后陆清就彻底崩盘了,先前哭或许有演的成分,现在已经谁来也止不住了。
她红着眼眶,鼓起勇气把萧宁的下巴抬起,细细观察了下她人的外貌。
萧宁沉默地任他人品评。
像,真像。
她像是再也忍不住般,挥袖把能在桌子上摆的东西全部都推到地上,叮叮咣咣碎了一大片。
特殊的日子里,金银器皿不计其数。多半已经碎了。
现场除了萧宁和陆清其他人都乱了套。
陆清被气得发抖,竟然有无限的伤心和委屈。
如果是他的话,现在的眉眼也许比之成熟不少,不像先前逗弄纸鸢那般,是个极俊的少年。也不像透过自己朦胧的泪眼仍要狠狠瞪着的人,长得近乎妖艳。
也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与云家小姐还有没有暧昧不清。
有没有觉得她的兄长还是一个不错的人,可以当他孩子的舅舅。
有没有在读一页书时,想到有一个人发誓要缠着他一辈子。
当时要是答应自己的邀约,就不会有如今的皇帝哥哥亲自压迫着逼他成亲,所以他有没有后悔。
在看到圣旨上她的名字和他的挨在一起时,他有没有后悔自己不应该多读那本服饰注解,而应该仔细看看自己。
她可是他天赐的良缘。
陆清发觉自己对萧陵这个人不止是执念那么简单了,她……有点子喜欢人家。
所以由爱及恨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