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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熙自以为管控情绪管控的很到位,他并不想把工作和生活混在一起。
况且他承诺过会把人养得很好。
他就不能像平日那般随意了。
首先就是寻一位医者替她瞧瞧身子,医者不用有多少名气,沽名钓誉的能力多半不好,他搜寻了自己的人脉网,找到一位,已经派人把医者带来了,至多再等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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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不牵?”
宽厚的掌心横在她面前,示意她随时可以牵起,躲在他身后。
错综复杂的宗亲关系陆昭熙也不指望人家小姑娘这七日内就记得清楚,一点差错没有。
萧宁脑海中迅速回闪着各种称呼和人名,以及有官职的称谓,利益分配关系也再捋一遍,她之前看过一遍的……
“别吵”
美人侧身,肤白胜雪,神态认真,并不瞧他。
前边负责牵引的人本来一丝不苟的带路,因着是老宅的缘故,总是要拿点长辈的架子。
闻言倚老卖老地说了句打圆场的话,“公子从来没有对人那么上过心呢……”
“用不着,你也……”闭嘴还没吐出口就被捂住了嘴。
萧宁平等地讨厌陆府里的每个人。
陆昭熙还好及时制止了她,“嬷嬷还请在母亲面前多言几句,我们念之很知礼数的。”
萧宁瞪着他,眼睛转了一圈,反应过来,含糊不清地哼了几句示意他放手。
引路的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说是体贴,何尝不是对新妇的考察呢。萧宁从踏入这条路上的每一个仪态最后都会报予主母知晓的。
可以说成事者在于细节,而你在当家者眼里的形象嬷嬷说得。
不塞金银就算了,至少也不能恶语相向。
连廊转折处,陆昭熙拽着向她耳语几句,
“你宅斗技能不会为零吧?”
萧宁白他一眼,“去死。”
果真为零。
陆昭熙看着郝嬷嬷已经在回头寻他们了,只能长话短说,
“知道我叫什么吗?”
萧宁觉得他真的有病,眼中的嫌弃之情还没溢出来,自己的手心就被捏了下,
“明之。遇事不决喊我的名字。”
几乎是一触即分,男人为了不让嬷嬷疑心,率先抬步走了过去。
冷淡自持的背影与刚刚说体己话的判若两人。
美人漂亮的眼睛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手心,掌心还留有一些痒意。再抬头看着他。
不久看自己没跟上来,男人顿了下又转身想把她拉过来。
复杂精美的造景透着古典雅意,不远处就是议事厅。
萧宁撇撇嘴,抬步追了过去。
他宅斗技能才为零呢!
***
“民女萧念,陆二之妻,见过诸位”
萧宁拿过旁边碧翠的茶杯,一一致意,
“三伯”
“叔母”
“二姨夫”
“婶母”
……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半点停顿也无。水灵灵的姑娘行礼敬茶,端端正正的。
还不错,陆昭熙想。
……
“叔母心中之事念之也有所耳闻,今日得此机会与您相识,备了份薄礼,已送至在外等候您的轿厢内”
萧宁在回一位中年妇人的话。
刻薄的人当然是有的,叽叽歪歪的,真是叫人生厌。
比如这位保养得很好的簪花贵妇。左一句年纪已经那么大,见长辈的妆浓也甚,右一句嫁到陆家是你的再造之恩。
她到底在说什么东西啊?
御史台上上下下都说她年轻气盛得很,还有睁大眼睛看清楚,她只着了淡妆。她后半辈子到这里就算毁了,再造什么?
萧宁内心燥郁,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准备的礼还要送出去。
“当然还有份凭据”
萧宁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张字据,叠得方方正正,从外表来看一点内容都看不出来,递给这位新叔母。
叔母初露老态的手顿了顿,眯着眼睛把它打开看了看,
“你这孩子,白纸黑字也是姑娘家玩得起的……”
待看清后倔强半生的女人声音都变了调,最后颤着手把纸重新叠齐整,然后闭了嘴。
“萧家姑娘啊,做人还是不要过分功利的好”。
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男性皮笑肉不笑得看她,最终还是先人一步开口。
谁听不出萧宁只有表面的恭敬,内里的锐利由不得人多说。
在议事厅的人年龄最小一个的就是萧宁。叛逆的孩子谁都讨厌,谁也能教训几句。
“三伯您小儿子是不是该有念之这么大了?”
萧宁回过头平视着坐在交椅上的人,语速逐渐变快,尽管她还没有被允许站起来回话,这句也咄咄逼人,却颇有几分循循善诱的味道。
“令郎坊间那些事念之还是知道些许的,摆平的话还要费些心思的,哪来的门路呢?您说是吧。”
加上点笑,姿态堪称利落完美。
萧宁真正表露不耐烦时谈话间就全是利益,她才不惜得和自己讨厌的人虚与委蛇。
被叫了声三伯的人脸色青了白、白了青,最后默不作声收下萧宁递来的好处。
他的小儿子触及了利益红线,非一般人不敢捞他,他为此日夜流泪,没想到还有转机。这事由萧家来做是正正好的。
“兄长托我给您带句话,做人还是不要太猖狂的好,陆侍郎”。
萧宁眼睛眯起,认真警告给予她很大阻力的一位官家人。
“弟妹,你有点不地道了吧,我的好处呢?就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
茶盖掀起盖上,是眉眼笑意到不了眼底的陆侍郎在说话。
这算把萧宁送出去的十几份厚礼揭开了遮掩,**地放到言语场。
“念之身无长物,送你两句诤言伴随日月,想必比那些个身外之物有用的多。”
“……”
陆言但笑不语。三十多岁的儒生打开折扇,轻轻摇了摇。
陆家代代名门,枝繁叶茂,人才众多,官阶还都极高,容貌都还尚可。
可想而知,陆姓在联姻媒人那里是个抢手的存在。陆昭熙上一代的伯伯就有三个娶了公主,两位是大将军的女婿,其他士大夫爱女更是不用说,都娶得。
人脉盘根错节,无比庞杂,他们代表祈朝世族最核心的部分。
不是她这种寒门出身、半路发家的普通侯门独女就可以攀得起的。
陆昭熙是现任家主,谦谦公子,品貌无双,又是号令百官的丞相。他的妻子未来都要是能独掌整个家族内务之事的主母。
没教养、女工女红这种基本贵女素养都没有的女子,配得上吗?
这根本就不是她萧宁会不会宅斗的问题,利益注定不相容,人与人之间的偏见就如一座大山,她一时装乖还不如换算点筹码玩玩。
而明显的是,他们都对这场赐婚不满得很。
本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遇到萧宁这般能力超群的怪物表现出来的是她凭一己之力力压整体陆氏宗亲。
最后萧宁把利诱的这些个事塞到七个工作日内把它们办完。闲来无事当个消遣也不错。
她是这样打算的。
解决完这些这辈子就别再相见了,她立志要在陆府当一个透明人。
谁也不要烦她,她也不会主动搞死他们。
等到因为陆昭熙一起流放时——是的,她早为陆家人打算好了,流放岭南!——一起消失。
“敬曾祖,母亲,父亲”
萧宁抿唇望向高堂,视线恭恭敬敬地看过去,
“念之性子向来如此,之所以把权责清晰不为别的,也并不想……”
视线停留在空荡荡的高堂中心位置上,一次疑惑划过心口。
那……不是家主的位置……他没来?
“只为了各位予萧念些方便,接下莫要把小女子当回事,或许你们知道东夷的一种树名唤空心,它枝叶透明,清洗可见其脉络,念之把所有都摊开来讲,可见我的真心。也请诸位把我当那叶子般——是透明的。”
萧宁先前那般表现众人以为她要狮子大开口求些啥呢,没想到……
陆昭熙颔首,“明之来迟了,烦各位久等。我妻萧氏,唐突了。”
略有歉意地行礼,然后敬茶。
然后没得到允许得站起来……向前坐到家主的位置上。
后面立即有人替他披上薄披风,优越的脸庞侧对着她,她听见他说了声退下。
袍袖曳地,金线流转,他轻咳一声立马就有人问他是否着了凉。
陆昭熙和往常那样端起茶杯,喝一口放下,最后——望向萧宁。
萧宁:你妈。
“酌情考虑”,他说。
萧宁面无表情盯着他,有点后悔,把选择权交由了别人。
他说考虑的是她不参与陆家事务的可能性是有的。
萧宁盯着他放下茶盏时扬起的嘴角翻译了一下下半句——看他心情。
真装啊。
她怎么就一时忘记他是家主了呢,朝务都忙成狗了,竟然还能有余力管理这些呢?
“陆家主果然正直”
萧宁扯起嘴角嘲讽的弧度,凉凉的声音清晰得传到每个人的耳朵中。
而跪在厅堂正中的她,裙摆散开犹如绽放的娇花一样,扩散出的气场天生摄取人的注意力。
“起来说话”
陆昭熙垂眸看着杯沿,说得满不在乎。他本来是要救她一救,但现在看来她并不需要。
“跪下!”
这一道中气十足的老者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是大家长发话了。
陆昭熙祖父,官至三品御史尚书令,近两年来退居后方修史。
以最铁面无私、直言不讳著称朝野,萧宁的色令内荏有一半是跟他学的。
她的初代顶头上司,当那年她还是一位谏官。他的声音她最熟悉不过,她没想到那样一个人,也会为了难以启齿的私利对她弹劾至死。
萧宁一开始就说过,她平等的讨厌所有姓陆的人。她跪在这已有大半个时辰了,陆昭熙不陪她跪到底不说,现在还舒舒服服在座椅上坐得安然。
好不容易良心发现了让她站起来还要被他的祖父拦着。
美人彻底冷下面庞,将要发作时就看见陆昭熙面无表情地起身走下来,挨着萧宁,跪着。
萧宁:……?
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陆老爷子在为她撑腰呢。
“为何迟到?”
“公务”
陆老爷子:?
“你……说实话。”
陆昭熙抿唇不语。
自己的孙儿他有什么不了解的,这状态定然刚刚所语即是真。
“孙儿明白,谢祖父教诲。”
萧宁:?
她应该没听漏吧,老爷子还没发话呢,他应的是什么?
“哼,你这孩子,总是如此冥顽不灵……”
陆郅知天命的年纪,越发看自己的孙子不顺眼,摔了茶杯就要离开,被人劝住后就吹胡子瞪眼的和其他陆家人叙旧,不理下面的两人。
萧宁琢磨了一下,要好奇死了,悄声问陆昭熙,“让你刚刚那么装,就那么刻意让老人家不高兴?”
陆昭熙上下看她一眼,最后视线停在她的膝盖上。
他陪着跪了半程,膝盖就受不了,她却还能笑出来给他看。
陆昭熙抿抿唇,倾身问她想不想走。
“我记得议程还没过半吧,况且你母亲还没数落我呢,总得等等她”
萧宁正常分析着,不经意抬头发现陆昭熙离自己极近,她可以细数出他的眼睫有几根。她才发现他原来一直盯着她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