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华挽月以前年年组织施粥义诊,渌州来的人认识她并不奇怪,但她不可能每个都记得,“你们是……”
老妇人瞬间泪如雨下,扑跪在华挽月跟前,磕头道:“求华大小姐救命!求华大小姐救命!”
华挽月刚想上前,就被李随昱抢先扶起老妇人,镇定道:“发生了何事?”
许是他的嗓音过于淡然平稳,老妇人的情绪也跟着冷静下来,擦着眼泪,回到孩子跟前,道:“我们是三河县人,我老头是三河县的秀才公,儿子是三河县也是秀才公,我们是来进京告御状的。”
一家两秀才,华挽月这有点印象了,“你家姓闫?”
“是是是!”
华挽月看老妇人身后的几人,那年轻的妇女在精神松懈下来之后都快倒地上晕过去了,忙道:“你们先吃点东西吧,吃饱再说。”
李随昱让侍卫去买些好入口的汤汤水水,喂饱了这一群人,华挽月才得空跟他们对话。
据闫婆子所说,这里剩的人分别是三家人,只是死的只剩这些了。
他们此次上京,一共是来了六家,共二十三人,每一家都有有功名的秀才或童生。
二十三人,在路上就没了五个。其余的都在京城被不知哪里来的黑衣人杀了,活下来的只有在场的六个人。
闫婆子一家是带头的,闫老秀才死于进京之后黑衣人的追杀,闫秀才是方才偷袭李随昱的断腿男子。
剩下的两个年轻妇人和两个年轻孩子分别来自三户人家。
闫婆子哭道:“我们推断是太子派人来杀我们。他怕自己在三河县做的恶事被皇帝知道,罢免他的太子之位,在我们一进京就想着杀人灭口!”
华挽月问:“三河县到底发生了什么?”
闫婆子道:“一开始只是洪涝灾害,可不知什么时候,一种满身起红疹的疫病便传播开了。县令开始严格管控,可县里面的粮食越来越少,大家都挨不过去,只能铤而走险私逃……”
他们逃也逃不远,就到隔壁的泗河县,于是疫病也被带了过去。
就是这时候,太子之人率先到达了,只带了小批的粮食,就封锁了三河县。三河县内没有吃食、没有药材,很快出现大批的伤亡。
很多百姓聚集起来打上衙门,却被武力镇压。
那太子压根就没想着给三河县的人治病,他本人甚至根本没有出现。直到泗河县的疫病也开始显现,太子命人将泗河县也封锁,渌州城内才知道这两个县有了时疫,派人送药材来。
后来就是死亡、不停的死亡。
三河县死了一半还多,泗河县死了三成。一位路过的神医配合华氏商行研究出了时疫方子,这两个县才活下来。
时疫结束之后,闫家人出城,发现太子不仅没有治理瘟疫,外面也已经开始饥荒,只有渌州里一些富贵人家和渌州衙门在施粥救灾,太子毫无作为。
闫家人是读书人,意识到是太子很可能贪了赈灾款才导致不停有惨剧发生,便组织了一批人来京城状告太子。
然后的事,华挽月就都知道了。
华挽月问李随昱:“告太子,有可能吗?”
李随昱摇头。
华挽月就知道会是这样,叹息一声,道:“活下来已经是不容易,一旦你们出现在外面,太子一定会斩草除根,你们……罢了吧。”
他们坚持到现在不容易,又死了那么多人,华挽月还以为这些人会执意告御状,没想到闫婆子苦笑道:
“华大小姐不说,我们也知道没希望了。如今回头看看,我家老头和儿子反而是读书太多,才会指望世间有公道可言。是我们想错了。”
华挽月喉间一梗。
李随昱忽然开口道:“没想错,是世道错了。”
华挽月看他,只见他眸底沉沉,似有晦涩阴郁的暗潮翻涌。
闫婆子悲伤地落泪,“如今我们只想活下来——在京城活下来。我们不信这样的天子不遭天谴,我们想活着见到那一天!我儿子还能科举,等他考出来,定后为我家老头报仇!华大小姐,恳求您帮帮我们吧!”
闫婆子跪倒在地,再次向华挽月磕头。
她身后的两大两小也跟着她磕,那小女孩站都站不稳,就已经学会了跪在地上将脑门磕出血痕。
华挽月心间发酸,“你们快起来,我如果不帮你们,就不会来这里了。只是此事还要筹谋。你们不要着急,安心住在这里,会有人给你们送吃的用的来。”
闫婆子泪如雨下,“谢谢大小姐,您真是菩萨在世!”
华挽月直到和李随昱坐上马车,才自嘲地笑笑,“我算什么菩萨,最多是个泥菩萨,自身难保,不敢渡河,便让他们也跟我一样躲起来罢了。”
李随昱将她揽进怀里,近似低喃:“会过去的。挽月这一生,一定会平安、富贵。”
华挽月倚靠在他怀中,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脑中已经开始在思考这些人的安排。
华挽月回到仙子巷,让李随昱自己回王府,她则叫来了瑜君倚君。
瑜君倚君在渌州时不止开糖水铺美妆店,她们经手过很多生意,华挽月打算跟她们一起讨论出个既不惹眼,又能养活那六个人的生意。
忙起来就忘了时间,约莫又过了几天,京城上空纷纷扬扬飘起大雪。
京城以北银装素裹,白雪红墙琉璃瓦,松柏傲然,梅花绽放,一切鲜艳而晶莹。
同样的雪下在城南,还未积蓄,便已被践踏而过的泥轮染上脏污。
小巷尽头新搬来了一家人,做饭的手艺甚好,在家中做好两素的盒饭,再搬到码头去卖。
盒饭量大味道好,价格也实在。虽然没肉,油水不多,但热乎乎的盒饭还是比干巴巴的干粮好多了。
摊子前面排队的苦力人越来越多,盒饭日日售空。
没多久这家人就盘下来一个小店面,做起了快餐店。
这一切华挽月都用的王府侍卫来安排,在暗地里进行,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这间小小的盒饭店背后的主人是她。
华挽月发现李随昱给她的人真的很好用,一时用顺手了,她还在另外几个码头开了类似的几家店。
这几家店用的都是京城人,可以为闫婆子等人打打掩护。
华挽月解决了闫婆子等人的事,放下一件心腹大患,踏着风雪赶回拾金堂,进门就看到李随昱在收拾行李。
华挽月解开披风,看他将那不离身的红珊瑚放进行李中,问道:“皇极寺有事?”
李随昱此时的头发已经勉强能束起发冠,只是在家里时他不喜欢用发胶,此时额前脑后的碎发全都散落,像扎了个苹果头,有些不伦不类。
他少见言语中夹杂了一丝焦急:“去南边一趟,过年前应该可以赶回来。”
华挽月闻言立刻快步上前,一把按在他的包袱上:“做什么去?!”
李随昱看向华挽月,眼眸半垂,默然了一会儿,轻声道:“只是去一趟普灵寺。我师父玄僧近些年腿脚不好了,我每年都会替他跑一趟普灵寺拜访师祖,你不用担心。”
华挽月信他个鬼:“这么急?”
李随昱将她的手拿开,继续朝包裹里面塞衣服,“师祖有急事。”
华挽月打眼一看,全是墨色玄衣,不说是去做贼的她都不信!
但华挽月还不想戳穿他,她一定要抓住臭和尚的把柄!
华挽月只道:“普灵寺在渌州,我也好久没有去见我家里人了,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李随昱道:“这次去得很急,要连天骑马,你身子受不了。等年后暖和些,我再跟你一起回好不好?”
华挽月微微眯着眼看他,忽然嘴巴一扁,蹭到他身前,黏黏糊糊地说:“夫君,我这些日子够忙的,真的好想回家一趟,求你了……我不怕辛苦,我可以骑马的。”
李随昱怀里软软呼呼挤进一团。入冬后,华挽月身上的薄荷香改成了一股温暖馥郁的花木香,勾人又暖怀,钻进鼻腔里,像是把李随昱的心脏吊起来抚摸似的。
他心脏发软,拒绝的话已经有些动摇,“挽月,路上辛苦,要不让侍卫陪你坐马车慢慢回去?”
华挽月轻哼一声,仰起脸乖顺可怜地望着他,“你是不愿意我跟你一起吗?”
李随昱喉间滚动,头低下来,衔着华挽月的唇搅弄一番。两人呼吸紊乱,他视线飘忽游离,“挽月……”
华挽月环抱着他的要,撒娇,“夫君,我想和你一起。就这一路,保证到了渌州就不在粘着你。”
李随昱受不了了,将她揉进怀里,“那好。我带着你。”
华挽月在他怀中得逞的够了勾唇。
黛衣一听华挽月要回渌州,忙过来劝她:“小姐,怎么突然回渌州,没人跟着行吗?要不让温大跟你去吧……小姐,别去了,我没法放心。”
华挽月找出自己方便活动的衣裳,道:“你都怀孕了,就在家安安心心养胎吧,让温大也陪着你,你们好好过二人世界。”
黛衣一边帮她收拾,一边急道:“小姐总不能一个人都不带吧!”
华挽月想了想,“让温二和温三跟着,其余人看家。”
黛衣见真的劝不动,又是让人准备干粮,又是羽绒的斗篷和棉鞋……匆忙又慌乱的一晚过去,华挽月看着眼前的两个大箱子行李发愁。
李随昱道:“不要拿行李了,水路有的地方结冰,我们骑马只带干粮。”
黛衣急了,都没顾得上和李随昱说话的规矩:“这怎么行!让小姐骑三天马,她会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