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主一仆,一前一后。
李訸走在前,昂首挺胸,满身锦绣,毅然是个贵气小郎君模样。等到了那包厢前,李訸抬起小下巴,看了身后的高时序一眼。
高时序立刻心领神会,两步上前扣了扣包厢的门。
两人等在门口。
过了几息,门内竟无人应答。
高时序只得高声问:“二位公子是否还在里面?”
李訸见还没有人来开门,便有些不高兴了,心情写在脸上。
高时序见主子模样,脸色已然摆在脸上,于是一心豁了出去,也不怕得罪两位皇子,闭着眼,双手直接推门而入。
竟然没锁门?
只是他用的力气过大,重心不稳,竟一掌把自己推倒在地,此刻正撅着屁股倒在地上,显的十分滑稽。
李訸一脚跨过他,低声骂道:“丢人现眼的家伙。”
只见堂内一方雅座,白衣郎君正在饮茶,紫衣郎君抱着怀里的剑。白衣的那个高挺鼻梁,面色白皙,凤眼微眯,自有一股清风明月之气萦绕在身。紫衣的那个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俊朗非凡,隐隐有小将之风。
——正是李谚与李询。
包厢内尚有食物飘香,桌上数十盘菜整齐划一,两人似乎还没开始用膳。
李訸闻着味道,忽然有些饿了。
谁也没有先开口,李訸正想说话。只见两位兄长表情严肃,不是很惊喜的样子。
他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终究是不忍心,李谚先打破僵局,微微笑着,“五弟怎么来了?”
李询冷着脸:“你不是在广陵吗?怎么来这了?”
这是不欢迎他的意思?
“……”
李訸穿着马靴的脚轻轻碾地面,想不到好借口,便直接把最大靠山搬了出来。
“是父皇让我来的。”
这一听便是假话,不过也不全然是。李訸心说:若非父皇同意,他也不能来冀州。
李谚也不拆穿他,对于此事显然接受得十分之快,舒然站起来,他笑着说:“五弟来的凑巧,这里刚上了膳食。”
他又看了看李訸,继续道:“五弟用过午膳了吗?”
定是那一碟山楂糕吃多了,否则他怎么会这么饿呢?
李訸左右踱步,两手背在身后,颇为忸怩道:“还没有。”
高时序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就一直垂着头,听见三人对话,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五殿下心思恪纯,迟早被这两个笑面虎给害死。
李谚于是示意他过来,仔细介绍起桌上膳食。
“那便正好,刚听掌事的介绍,他们这的膳食是冀州城一等的独特,连驿站的师傅是从西域而来,这道“驴鬃驼峰炙”乃是一绝,五弟先坐下来尝尝吧。”
李訸半推半就,小手互相搓了搓。
“也,也行。”
他刚入座,就瞧见见大哥二哥都是一个人,身边并无服侍用膳的人。李訸也不想做最特殊的那个,于是十分痛快的挥了挥手示意高时序离开。
“高时序,你先出去吧。”
高时序不敢置信,见殿下如此表情又垂下了头,只得恭敬退下。
三兄弟终于齐聚一堂。
-
崔瑢走到驿站时已经有些累了,她个子实在太小,连迎来送往的伙计都没注意到她。
眼见跳来跳去都没引起伙计的注意,崔瑢气的跺脚,揣着荷包就往内堂去。
进了内堂,驿站的饭菜格外香,她本是不饿的,也一路被味道吸引,最后靠嗅觉走到了厨房。
还未得进去,就看见门口似乎在打人。
崔瑢扶着树干,捂住嘴巴,惊诧的看着眼前的画面。
只见一个壮实的伙夫被五花大绑逼在了角落里,一股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散。
另一位背身的玄衣青年倒是十分惬意,如此血腥场面他也是面不改色,十分淡定的在廊下饮着茶。
伙夫嘴里呜呜咽咽不知在骂些什么。
青年起身,看着被几人轮番捶打的伙夫,竟笑了一声,吩咐道:“继续打。”
崔瑢握着玉拳,心想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把人打成这样,完全是不想让人活的意思。她虽年幼,却也见过深宅后院处理不守规矩的下人的手段,女子一般被施以拶指之刑,男的就打板子抽鞭子,直打到皮开肉绽为止。
今日情形,似是比她家里处理下人的手段还要恶劣。
那背着崔瑢的青年男子缓缓起身,轻声道:“你知你今日究竟是惹了谁吗?”
那伙夫口吐鲜血,鼻青脸肿,连喘气都艰难,只有一口气在。
高时序吹了下手中沾了茶屑的指甲,轻慢道:“一个连个饭都做不好的奴才,留着也是浪费,打断气了拖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
他说完,忽然转过身来,目光似剑,直直穿过那颗合抱之木。
——却正是崔瑢藏身之处。
崔瑢猛地回头,呼吸急促。
她看清了那男子的脸,白面阴柔。
这不是早上与她在糕点铺争抢山楂的那男人吗?
这人竟如此残暴冷血。
崔瑢捏紧手帕,等那几人走后,才软着两脚出来。
只见地上血迹尚在,刚才还壮实鲜活的一个人,就这样无端毙命。
-
李訸三人吃过饭,李谚便问这冀州城有何出名景色,他们三人正好去玩玩,就当是消食了。
掌事的得了打赏,说恰有一处,地方也不远,就在这驿站之中。
李谚问道:“什么地方?”
掌事说着便要介绍起这后院的一番天地,“贵客有所不知道,咱们这条街,雅名芙蕖街。”
李谚生了好奇心,“哦?可有什么典故?”
“五十年前,城中来了一位禅师,手植莲子在东湖之中,恰巧他住在驿站,于是将剩下的莲花种子抛在驿站后院池中,原也没想过能开花结果,没成想大师走后不到一年,池中芙蕖花开,满室红莲,清香宜人。”
“原来如此,那便就去这处吧。”
一行人在掌事的带领下往驿站后院走去。
李訸个子矮,在路上走久了,颇有些不耐烦道:“还要走多久?路怎么越走越窄了?”
掌事:“贵客莫急。”
几人复行数十米。
初始道路狭窄,复又豁然开朗。
果然见后院曲径通幽,正如掌事所言,别有洞天。
其中碧荷参天,水声琳琅,众人踏着莲香而至,眼前景色蔚为壮观。
掌事在前一拱手,笑答:“贵客,这便是了。”
“刚好前方有亭子,几位小郎君先行观赏,我去给你们煮些热茶喝。”
掌事将他们领到了池中八角亭中,雕梁画栋,一抬头,竟是几尾红鱼荡漾在他们头顶,随着水波荡漾,生动如许。
李谚发现其中关窍,不禁感叹:“真是个妙处。”
李訸看看周围,有些失望:“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崔瑢从厨房出来时便听见小厮正在聊掌事的得了贵人打赏,要带贵人去看芙蕖池,崔瑢依照他们的话,顺着厨房后侧的通道一股脑走到底,果然看见驿站掌事的正领着衣着华贵的三位郎君。
她身子娇小,一路跟着对方走进芙蕖池处,没成想再次看见了李氏兄弟二人。
李谚那日提着她后领的的动作是那么那么无礼,但崔瑢还是在心底原谅了李谚。
毕竟是崔瑷的整个救命恩人,自己的半个救命恩人。
崔瑢借着身形,灵动的跳进池中小舟上,再小声也会溅起水波圈圈。
好在那几人正在烹茶,似乎没注意到她这里的动静。
未料李訸耳朵灵敏,恍惚间听见了一阵水波荡漾的声音。还未来得及去细看,只见身后碧荷红莲,饶是安静,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动。
他习箭时练过听声辨位,莫名感觉身后有人,便将眼睛死死盯着最先传出声音的那处。
崔瑢此刻浑然不觉,她一开始还提防着那几人,恐被发现,现在置身芙蕖池中,她从未见过如此景致,没忍住拿小手揉了揉比脸还大的红莲。
抵在花蕊处深吸了一口气。
真香。
崔瑢依旧撅着屁股依靠在小舟上,小手拨弄了下清水,水中锦鲤听见声响,浮了上来。
崔瑢见状便从怀里拿出一块桂花糕,掰了几小块喂给池中向她讨食吃的红色锦鲤。
亭中李询三急离去,李谚正在啜茶,见李訸脸伸的越来越远,看到到他的动作,李谚有些惊诧:“五弟?”
李訸小指伸在嘴边,示意他别说话。
李谚见他神色认真,也干脆闭上嘴巴,眼睛跟随李訸的视线往那处只露了半艘的小舟看去。
一点藕色衣角就这样暴露在两人眼前。
——果然有人。
李訸瞅了眼桌上物件,最后拿了块盆栽里的鹅卵石在手中。
李谚正要出口阻止:“……五弟,不可。”
说晚了。
李訸准头格外高,一下子就砸到了那荷叶后的人。
崔瑢屁股就这么挨了一下,立刻就发热肿痛,她疼的眼眶含泪,小小一团缩在舟头。
李訸很高兴的样子,和李谚分享道:“皇兄,我打着她了。”
李谚满脸无奈:“多半是驿站的人,你说你那么凶做什么?”
李訸哼了一声:“谁叫她偷听我们说话的?”
李谚摇摇头。
崔瑢记下仇。
她一点亏也不吃,有仇必报。
偷偷从荷叶缝隙看见神色高兴的李訸,便猜到是这个目中无人的小霸王朝她丢的石子,她看向身旁那块鹅卵石,小拳头攥得那叫一个紧。
只见那个藕色身影躲在层层碧荷后若隐若现,生动的宛若莲花,李訸眼花缭乱,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莲花在动还是那人在动?
崔瑢既有了作弄人的心思,脑子转得极快。
她想到法子,在船底捉到一只碗大的虾蟆,又捏了捏青色虾蟆的肚皮,轻轻的放在嘴边,小声道:“小乖乖,帮姐姐一把。”
说完手腕用力,虾蟆一飞冲天,在空中留下一道完美弧线。
那手掌大的虾蟆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崔瑢的话,竟准确无误的飞在了声音最大的李訸头上。
“呱呱——”
“呱呱——”
李訸本还幸灾乐祸,一道重影闪过,他顿时感觉脑袋一重,猛一下听见青蛙叫声,意识到那畜生正在他身上不知道哪个部位。
他立刻恶心的不得了,摇头晃脑要把那东西甩出去。
李谚在一旁,本想帮他弄下来,但李訸动作激烈,上蹿下跳,他一时间也不好上手。
但李訸这副摸样,倒真是好玩。
李询出恭结束,洗手归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李訸正急的上下兔子跳,可那虾蟆像是粘在了他身上,倒腾半天也不曾离去。
李谚反手捂着脸笑。
李询心中想笑,面色稍霁,问道:“怎么回事?”
李谚见他来了,默不作声,指了指李訸的头顶。
李訸简直要疯了。
谁也没想到这虾蟆偏偏就黏上了他,随着动作转移到他额头处,脸颊处,下巴处……
他平素娇生惯养,最怕这些长得丑陋的怪物,也不敢随便拿手去摸那玩意。
李訸面色涨红:“啊?!这什么东西?”
崔瑢远在小舟里,也笑的前仰后翻,小仇已报,她笑吟吟的声音从莲池深处传来。
——“虾蟆,全当是送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中原人的见面礼!”
落地有声,字字清楚。
“简直荒唐!皇!兄长!快叫人把她给我抓起来!我要把虾蟆喂她嘴里!”
崔瑢:[两手叉腰]还敢叫唤?!我嫡长女即刻把你这庶次子发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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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