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夷暂且压下心里的怪异感,将注意力集中在黄河上。
两人脚程极快,不过片刻便下了山到达河岸。无夷远远就看见祭司和首领迎上来,见她们二人向自己行礼,上前虚扶起她们道:“二位不必多礼。”
祭司说道:“无夷道长前来是为解弘农部落之危,于情于理都该礼敬才是。”
无夷一笑,没有理会祭司给他戴的高帽,只是道:“去瞧瞧吧。”
他生来便比旁人胆子大,又自持修为与地仙不过一线之隔,便直接凌空踏过河泥到岸边去看。只见河岸处已然堆积了不少泥土石块儿用来挡水,河水流过时又带走了一部分泥土。
所有沿河部落的人都是如此做的,久而久之源头处清澈的河水就开始泛黄,黄河之名也因此而来。周边还有不少弘农部落的人来来往往搬运石头,见无夷在此都远远招手示意。
他大致看过一遍,心知弘农部落到了汛期必然会有大水,不免一叹。
有农氏见他这般,眉头微蹙上前道:“道长可有办法?”
无夷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水气和泥土的香气,略一思忖便道:“上策自然是将河道加宽加深,这样一来水到此处便会和缓。只是一旦加宽就损害田地,加深则更要请河神出手。为今之计也只有暂且堵水,明年无论如何也只能后撤了。”
有农氏欲言又止,无夷看着她道:“如今天地灵气充裕,土地肥沃,何必贪图这点方便呢?若首领喜欢方便,倒不如再组织部落的人手挖一条河沟引少量水过来,一旦河道涨水再将河沟与河道连接处封死,这般也比如今更好。”
有农氏和祭司对视一眼,皆有些心动。有农氏很快压下浮动的心思,转而问道:“如今要再将河岸加高,只是时间怕是来不及,不知道长有何良策?”
无夷道:“我与陵山山神交好,他为人公正无私,定会愿意将山上的碎石震落,可省去你们漫山捡石头的功夫。我再施法将石头运回部落,你们将石头堆积起即可。”
祭司拉了拉还要说话的有农氏,连忙道:“就按道长所说,我等先谢过道长。”
无夷摇摇头,看了眼身后殷切期盼地看着自己人们后转身离开。他缩地成寸的法术小有所成,不过一刻钟便到达陵山。
有农氏见无夷走远,有些纠结道:“这样会不会太过麻烦道长,便是再有法力也并非神仙,我们需要的数量也不少。”
虽说山神大人也是人族出身,可一旦成神便与普通人族有了隔阂。无夷道长到底不是神仙,贸然求上门去只怕会吃闭门羹。
祭司叹道:“道长做事素来有分寸,我们并非道长本人,如何知道这对道长而言就是负担呢?他既答应下来便是有办法,我们阻拦岂不是质疑道长?”
首领和祭司一边说话一边同部落的人一同搬运石块,顺带同人们说起无夷去请山神帮忙的事。众人听了心中大喜,这样一来他们也能赶在汛期前将河岸加高,说不定就能挽救不少粮食。
不过片刻,无夷便已然到达陵山。他仰头看着眼前高大的陵山,随手敲了敲一旁立着的石碑。山神青岳察觉到异动,有些讶然地看向山下,随即出现在石碑处。
青岳笑道:“你早就来惯了,怎么这般懂礼了?”
这石碑与山神宫相连,寻常来客都要通过石碑通知自己,再由自己寻了童子前去迎接。原先无夷来此做客都是直接到山神宫去找他,除了刚开始过来的几次几乎没有再敲过石碑。
无夷闻言一笑,说道:“此次前来并非是为私事,倒是不好直接过去。”说着便拱手道:“此行是为弘农部落,他们部落的水位又升高许多,便想着借陵山上的碎石一用。”
青岳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沉声道:“要碎石不难,只是近年水患不断,看样子......”他有心提示一二,便斟酌着说道:“恐怕河中有些许异常。”
至于山上的碎石,他倒是并不在意。些许碎石送出去并碍不着他什么,毕竟从山体崩裂分离出的碎石实际上已经不属于他所管辖了。更别提只要有自己在山心中滋养山体,陵山还会不断生长。
无夷听闻青岳此言神色微动,明白他的未尽之语。他从前游历各方,见识并不算少。如河水这般捉摸不定、形态不稳的情况多半有三个原因,一则天道有意降下磨难,二则当地神位即将更迭,三则为有心人刻意作乱。
只是河水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几乎所有人族部落都分布在河水或其分支的沿岸,与人族气运密切相关。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不敢拿河水做文章,更别提要对河水下手了。
无夷一时拿不准是天道的意思还是河神之位有变,便将此事暂且压下,只道:“多谢好意,待弘农部落事了后我命他们前来拜谢。”
青岳笑着摇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周围的土地道:“我出身人族,这些也算我分内之事,何必言谢。我这就施法,剩下的事便拜托你了。”
说完他闭目感受一番,发现无人在山上后便伸手轻轻拍向石碑,整个陵山骤然抖动起来。
无夷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处等待,直到石块滚动的声响渐渐停下,他才看向山脚处。那里已经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只等人来搬运了。青岳见自己没有吓到他略有些遗憾,玩笑道:“你我相交如此之久竟从未见你有过失态,比我还像个冷心冷情的神仙。”
无夷失笑道:“你又不是冷心冷情的神仙,如何能作比呢?今日便算了,来日定要与你再辩。”
青岳无奈地摆摆手,转身走进了山神宫。
无夷见他离开,估摸着弘农部落需要的用量便卷走了一半碎石,剩下的则留给可能有需要的后来人。待他回到长青山后便将石块送到弘农部落中,引起阵阵惊呼。
修为到他这个地步,已经能隐约明了天命。人族遇到困难时自己帮衬一二勉强可以,若事事包办只怕有违天意。
因而无夷只将石块送到后便不再管后面的事,免得养出他们的惰性。
他正要继续修炼时,忽然想起被自己忽略的那条鱼,便往山洞特意分隔出的小室走去。说是小室,实际上不过是山洞的侧壁,里面堆放的都是部落的人送来的陶罐、石器等。
无夷虽记不清到底将那条鱼放在哪里,但他听力极好,很快便捕捉到鱼儿游动时产生的细小水流声。
他径直朝那边走去,听到动静的鱼儿连忙摆动尾部游到陶罐的底部,一双鱼眼直勾勾地盯着陶罐的顶部。
无夷见果然是这个陶罐,并未将手探入其中,而是直接将整个陶罐捧起。他垂眸看向陶罐,见里面一条五彩条纹的鱼儿状若无事一般在清澈的水中游来游去,微微一笑便将其带走。
自己这样长的时间没有为其更换陶罐,也从未给鱼儿换水,可这陶罐中的水却还是如同刚注入一般。此鱼必有古怪之处,就是不知为何这么多年一直留在自己这里。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这鱼是仙是妖都该回归河水了,他不可能在身边留下不知底细的小鱼。
他捧着陶罐带至河水边,神情自若的与正在搬运石块儿的人打个招呼,便径直蹲在一旁河岸处。他反手将陶罐倒扣过来,原本正在心中猜测无夷要做什么的鱼儿骤然落入河水中便是一惊,慌忙摆尾看向无夷,焦急地吐着泡泡。
无夷见他迟迟不愿离开,不免笑道:“我不过贫寒的修道之人,你既有些本事,何不自去修行?”
鱼渊身为异兽无法口吐人言,有些焦躁的在河中摆尾。他是天生异兽,本就是为河神而生,自然是待在河神身边最好。
如今河中的那位所谓“河神”不过是不知从哪里得来了河神印的野神,侥幸冒充而已。唯有无夷是天道指定的河神,只是尚未归位而已。
无夷并不懂鱼类的语言,见他这般不愿离开自己非但没有心生感动,反而很是警惕。他自认一个修道之人并没什么值得旁人惦记的,虽不知这妖怪身上为何没有妖气,但妖怪找上门还是让人心里发怵的。
他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河中快要蹦起来的鱼,毫不犹豫转身离开。这让鱼渊大失所望,可无夷并未回心转意,他也只能有些失望地沉到河水下方。
河神在弘农部落,他是不好到别的地方去的。只盼着河神尽早归位,他也能正大光明跟随在河神身边修行,如今这样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好说。
他这般想着还颇有些心酸,哪家神仙的异兽不是颇得宠爱,偏偏他就直接被倒进河里。思及此处心中难免有些委屈,索性一摆尾往下游去了。
无夷见他肯离开部落附近也松了口气,便抬脚欲要离开,却忽而见昏黄的河水上飘来一条青色的小蛇。他见小蛇周身的伤口极多,连鳞片也被翻过来,一时也不忍离去,便施法将青蛇捞上岸边。
正巧方才把鱼儿放出去后空出一个陶罐,无夷便将小蛇盘了盘放入陶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