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母亲告诉她,她在考虑要不要告诉江道舟,她的朋友因为她而被关在了禁闭。
她清楚母亲的想法,她想让江道舟主动和她绝交。
但她母亲的算盘注定打空,因为她知道江道舟不会在乎她的母亲她只会在乎她的想法。
江道舟一定会因为她惹上她的母亲,找她母亲的麻烦。
她不想,不是担心她母亲,而是担心江道舟。
所以她同意了,她屈服了,又一次的屈服。
她确实从此之后没再联系过江道舟,至少明面上是这样。毕竟她母亲清楚她在学校里发生的一切,毕竟她在大学时才拥有第一部属于自己的手机,毕竟她以前使用手机都是借用的徐彩玉女士的手机,就连社交账号都是和徐彩玉女士的是同一个。
直到她上了大学选择住校才算稍微脱离了母亲的掌控获得部分喘息。
她的母亲对她的控制与支配欲强到了极点,也对她脱离她的掌控防备到了极点。
女儿不会永远是孩童,不会永远依恋母亲,不会永远弱小。当女儿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因掌控女儿所带来的全能感便会日渐缩小。
贺渡并不确定自己的力量已经成长到了哪个地步,是否足够和母亲对抗。所以她还在隐忍,所幸她擅长隐忍。
“你父亲呢?”沈序楼安静地听着,适时抛出下一个话题。
“那个恶心东西?”贺渡笑,又好像没在笑:“男它运气好,早年发了些财。”
没继续说下去,贺渡问了沈序楼一个看似毫无关系的问题:“你觉得我母亲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沈序楼沉默。
贺渡仿佛知道沈序楼不会回答,她话语不顿继续道:“我的母亲忌惮我也忮忌我,因为她在生活和家庭中过得并不如意。她很痛苦,我清楚地知道她有多痛苦。”
“她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嫁给了一个很普通的男人,很普通的生了孩子。然后那个男人很普通的赚了些钱,又很普通的出了轨,在我很小的时候很普通的不住在家里而是在外面厮混。”
“男它在外面有没有分家产的私生子我并不清楚,我也不在乎。”
“我唯一清楚的是我的母亲被排挤出了生活和婚姻中的权力地位,于是她通过掌控我来获得掌握权力的满足感。”
“掌控我,只能是我。同样是孩子,男孩都不行只能是和她同一性别的女孩。”
“我清楚地知道她为了生育我付出了很多东西,事业的牺牲、生育和哺育的痛苦,关注度的剥夺和转移……”
“但很多时候,她所认为的重大牺牲我并不能理解。仿佛她生活中除了丈夫和孩子并无其他。”
“我不是自愿出生的,她的痛苦也不是我造成的。”贺渡皱着眉,看上去像是在真诚的疑惑,“但是她恨我,就像是我造成了她的所有痛苦,就像是她一生的磨难都来自于我那样恨我。所以她要我完成她所不能完成的东西,所以她要逼我吃完所有她吃过的苦,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会认为我身为女人的人生是足够完整的。”
“她也爱我,”贺渡肯定道,“她希望我好是真心的,找个安稳的工作,嫁一个好老公,与好老公不断磨合,隐忍我生活中的一切不如意再为我的好老公生一两个传宗接代的好男儿。安安稳稳,普普通通,像一个正常的女人一样过好我正常的一生。”
贺渡嘴角勾起的笑容苦涩与讥讽兼并,细看下去讥讽占了大多数。
“只是她眼光实在狭隘,见识实在短浅,认知实在浅薄,方法实在差劲。”
“但这不怪她,”贺渡垂眸叹气,语气低沉,“怪的不该是她。”
“你说你讨厌当老师,”沈序楼顿了顿,适时挑入下一个话题,将声音放得更轻,“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做家教呢?”
为什么选择做家教?
还能为什么?
除了缺钱还能为什么?
“你缺钱?”沈序楼诧异道。
贺渡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堪之为‘笑’的弧度:“很缺。”
大学以后她的每一分钱都来自自己。
她的母亲怨咒着父亲抛弃属于她的家庭又在无时无刻渴望着父亲的回心转意。母亲的怨咒对于父亲来说毫无作用,于是她便将这份怨咒转移到了她的女儿身上。
她问她为什么不能挽留你的父亲?
她问她为什么不能将你父亲的心思吸引回她唯一的家庭。
她问她难道你不是你父亲的孩子吗?
男它怎么能这般无情?
母亲一句句不解的为什么,一句句饱含渴望的咒骂丝毫没有在乎过她的女儿是否厌恶她的父亲,是否觉得她的父亲十分晦气。
她的母亲说,要钱?怎么不去找你爸爸要?你不找男它要钱,你爸把这么多钱全花给了另一个女人另一个孩子。你甘心吗?
是的,从小她就在母亲类似的话语下逼迫着学会了如何和父亲讨要她的学费、生活费……
而她的父亲,则会在她每次要钱时一脸厌恶、语气不善,男它说男它已经将钱给了她的母亲为什么还要找男它要?他问她男它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她,这辈子来讨男它的债?
这个男人很奇怪。
每次在她找男它要钱时男它不情不愿地给了钱,又在男它某时某刻心情好时一次性给她转了不少钱。
她不知道她在她父亲心中算什么,算偶尔被男它施舍的流浪猫吗?
想到这里贺渡又想笑了,她觉得这个比喻挺有趣的。
总之,上大学后她终于不用再恶心地跟父亲要钱了,她终于有了自己养活自己的时间和机会。
刚上大学的她没什么别的本事,所幸高考成绩还不错。几番权衡之下,她选择了做家教。
为了符合一个家教老师的形象她收敛了大多数锋芒和冷淡塑造了一个足以获得家长和学生信任的温和形象。
一开始,她没那么厌恶做家教。
但她对男学生的讨厌是自始至终的,男它们大多数愚蠢、自大,小小年纪脑子里就只有他们恶心至极的下半身。
直到一次她察觉自己带来的保温杯有些异样时,她对男学生的厌恶达到顶峰,她不动声色地报了警。
这件事后来闹的动静不小,学生家长对她的咒骂她充耳不闻。
她的大学辅导员接到警察局的电话过来帮她善后。导员皱着眉了解这件事后告诉她在这件事上一定要严肃处理不能轻拿轻放,因为这不仅是对自己的人身安全负责也是对其他女性的人身安全负责。
在导员全程陪同和帮助下,她很快处理好了这件事。导员知道她在做家教便动用自己的人脉帮她介绍了几个需要家教服务的熟人,有了导员的推荐和担保她没费什么力就获得了好几份远超以前的家教工作。
因为之前的事,导员介绍的需要家教补课的学生都是女学生。
女孩更聪慧,在学习上只要她们肯学贺渡不用太费心思也能将她们的成绩提上去。
女孩也更敏锐,她伪装出来的温和形象只要多相处几次就会被她的学生们看出破绽。
好吧,其实贺渡也没在这伪装上花上什么心思。简单来说就是伪装的比较敷衍。
这也导致在识破她的本来面目后讨厌她的学生更加讨厌,喜欢她的学生更加喜欢。
讨厌她的故意跟她唱反调,虽然她有的是办法收拾那些跟她唱反调的学生但次数多了也十分让人厌烦。更有甚者会在她上门教课的时候在另一个房间和同为高中生的男朋友进行一些有损健康的成人运动。
声音很大,毫不掩饰。
激烈的碰撞声和杀猪一样的叫声从墙的另一面传过来,贺渡坐在书桌前安静看书时思绪也会忍不住飘忽:这位女学生的行为有多少成分是在拿自己的身体报复她所厌恶的一切,尽管这样的行为充满着荒唐和可笑却是她认识里仅有的报复手段。
以这样沉沦和堕落的方式,以一种近乎慷慨的自我损毁的方式。贺渡不知道这位学生通过这样的报复是否得到满足或是感到更加空虚,但她想这位学生遭遇的一切不会因为她的这些行为而发生太大的改变。
贺渡不喜欢在做家教的时候同时还要担任学生的人生导师,学生心理问题的成因大多与其家庭和学校有关,而这两者她一个也插不进去。
有些学生倒是很喜欢她,喜欢到让贺渡感到有不小的负担。很多时候,贺渡能察觉到她们对她的喜欢并不单纯。
就比如说,一位学生故意犯贱忍她生气,她怒气上头将那学生按在墙上打了一巴掌。虽然她在打那巴掌之前就有把握这位学生不会偷偷地向家长告她的状,但她还是承认那时候自己是有些冲动的。
那学生被打了一巴掌后蒙了很久,神情呆滞地让贺渡都不小心起了不该有的恻隐之心。哪知道下次再给这位学生补课时,她竟然让她再把她按在墙上打一巴掌,理由是上次太快了她没反应过来再打一次她想好好回味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