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云放下笔,拎起了她刚写完的半页纸仔细端详。舌头就在走神的片刻之间寻着疼痛的感觉找到了被自己咬伤的地方,有点破皮了,年青云动了动脸颊,想道。
严鸢按了按闷痛的太阳穴,掀起帐门走了进来:“下午干什么去了?”
年青云抬起胳膊在自己身上四处嗅了嗅,确定没有异味后才说:“已经沐浴过了,应该没味儿了吧?”
严鸢眨了一下眼睛:“什么味道?我说你桌上放着的吃的。”
年青云“哦”了一声:“中午带着张捷去了趟马厩,还去营房看了下兵卒吃的些啥。”
严鸢方才进来时没细看,只是瞧见小榻上放这只从未出现过的碗与半块饼,现在听了年青云的话,细看过去才看清桌上是只粗劣的陶碗与一块儿硬的像锯木的饼。
年青云中午尝试后,筷子、勺都在桌上放着并未收拾,严鸢拿起根筷子在这碗沉淀了许久,现在已经汤是汤、米是米的米汤中搅了一下。
几息后,又掰了小块饼泡了进去。
“你们怎么都知道是泡着吃的?”
拢共就一点大的帐篷,严鸢做什么年青云看得是一干二净,年青云再次舔了一下一动就痛的脸颊肉含糊不满道。
严鸢目不转睛地看着碗随口说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年青云吃过猪肉但没见过猪跑,动了动刺痛的脸颊不再说话,她不说话,严鸢可有的说:“怎么说话含含糊糊的?”
年青云好面子,被这块破饼害得咬着腮肉的事她说不出口,直接忽略了严鸢的问题,试图岔开话题:“闫风玉和你聊什么了?”
“嗯?”严鸢正等着年青云的回答,没料到年青云变卦,“就是些无聊的话,先说他如今境遇如何,又‘重金’许诺,最后还不往给你上了点眼药。”
年青云诧异道:“他说啥了?‘重金’能给多少来?”
接连两个问题,严鸢抬手示意自己慢慢说,然后继续了下去。
“我依着你的想法答应他后,他转头对我说要与萧军师好好合作,我开始只含糊应下,他觉得我没听懂,又状似不经意地提到咱俩关系不是挺好,怎么你只推荐萧军师不推荐我。”
“至于‘重金’似乎是要修改粮草亏空,能分二成。”
年青云不可置信地啧了啧舌,先前觉得这人心思并不深重,虽然如今的手段依旧低劣,但心思却扩张了数十倍。
“二成未免太少。”
但不够深重的心思与低级的手段不至于引起年青云的重视,年青云只在意严鸢为闫风玉“效力”居然只配分到二成。
“给萧凤梧多少?”年青云追问道。
“不清楚,但我觉得与我同样。”
年青云满脸嫌弃,“二二六,真是小气,更何况萧凤梧死板估摸着都不要这分利,最少谈到三三四。”
严鸢不甚同意,“应该给不了,二成都是他咬着牙说的。”
年青云沉思不定,当前的局势虽明了,但前途未卜,毕竟她们把不准闫连霄的想法,闫风玉相比他弟弟来说聪慧能干许多,但偏偏缺失父亲的偏爱。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难保闫连霄不会突然变卦立闫风宝为储以保全他的性命,毕竟史书上有哪个受宠的、继位有望的孩子能在旁人即位后平安度过一生呢?
“嘴上别让利,看他最多能给多少,粮草的利润我粗算过了,少说是这个数。”年青云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又指了指桌子上的纸,严鸢扔下那只破碗站了过来。
纵然严鸢心中有谱,但看到这个实际数字的瞬间,还是愣怔了一瞬,“这也太多了。”
年青云摊手耸肩,无辜道:“粮价依照了庆阳的,此地的草料我没仔细打听过,就用了前年朔方的价,想来都是军镇差不了多少。”
“三成而已,他急于拉拢你,定会答应。”
年青云与严鸢正聊着,张弛突然掀帘而入,进门就先请罪:“小人失礼,方才有兄弟来寻严大人,言语很是急切,似乎有十分重要的事。”
帐中二人听完了张弛的话,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严鸢首先张嘴:“我去去就回。”
“你先忙,我正好去萧凤梧处试探一下,闫风玉不可能只与你一人商议过。”
两人并排走出营帐,转身各奔东西,大营布局就是这么巧,军师及谋士们帐篷均靠东,武将们则居于西侧,文武拱卫中军。
年青云前次点了张捷陪同,这次打算雨露均沾,点了张弛随行,严鸢听了年青云略显轻浮的话,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年青云及时递上了一个讨好的笑,即将勃发的怒火立刻消弭于无形。
“萧兄,许久不见啊。”
年青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炉火纯青,一进门就是热情的寒暄,直接打了萧凤梧一个措不及防。
“啊。”
萧凤梧有些慌张,手下意识向内收拢了一下桌子上的草稿,年青云瞧得仔细,却也作没看到,态度表情依旧如故,自顾自取了一只凳子靠在了桌旁。
“萧兄忙什么呢?”
萧凤梧看到年青云靠了过来,装作不经意地将手放回了腿上,脸上装作无事发生一般说道:“没什么,不过是些琐碎小事。”
“萧兄,二公子找你了没?”
年青云一副‘地痞无赖‘样儿,说话间身体越发向萧凤梧靠近,萧凤梧秀才招架不住兵,主动向后避开了些许。
年青云趁着萧凤梧避开的功夫,向着萧凤梧急忙收拢的纸张一瞥,但一眼能看出什么来,年青云只看了几个字,好似是合算账本。
但萧凤梧现在距离年青云远远的,不会再受她的干扰无心守着账本,年青云只能歇了偷看的心思。
“为兄才从二公子那里回来。”萧凤梧斟酌着说道。
年青云看着萧凤梧又是捂着账本又是闭口不言的样子,一个略显荒唐的猜疑逐渐形成,“萧兄,二公子有和你说,是我向他推荐你合算账本的吗?”
萧凤梧彻底一言不发了,年青云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成真。
冷笑突然挂在了年青云脸上,年青云猝不及防地哼笑一声,向萧凤梧告辞:“萧兄你先忙着,我今晚再来。”
年青云突如其来又突如其走,萧凤梧满头雾水,但只是晃了晃头把杂念驱逐,转而又一股脑扑进账本中。
“哇,哥,你根本想不到我刚才听到了什么话?”
年青云憋着一肚子火,径直去了严鸢的帐篷,一掀门帘看到里头都是自己人便开始骂。
严鸢听着她抱怨完仍旧一脸淡然,年青云脾气上来了一时克制不住,现在看到严鸢无所谓的样子更来气。
“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年青云敲了敲严鸢的桌子。
严鸢依旧一脸无所谓,但一开口就浇灭了年青云蓬勃的怒火:“蒙拟现在已经在庆阳了。”
“真的?”年青云立刻将闫风玉的小人行径抛至九霄云外,一下子扑在严鸢桌子上,紧盯着严鸢以辨别真假。
“他没受什么伤吧?”
一路穷山恶水,年青云的担心不无余地。
“尚不清楚,消息是我派到霜儿住处附近守卫的人传回来的,说是看到蒙拟带着两三个兄弟一道回来的。”
年青云悬着的心缓缓地放了下来,但也没彻底落到实处:“哥,派人速递消息回去,让他在庆阳等我们便是,别在路上折腾了。”
自驻扎地返回庆阳,若是驰马飞奔拢共不超过四个时辰,但大部队一道行动八个时辰都未必能到。
近些日子天气渐暖,每日都能见着太阳,年青云坐在马背上轻轻打了个哈欠,这也怨不得年青云惫懒,实在是太阳太好了,晒得人自骨头里面开始发软。
年青云基本已经成为闫家父子的“护卫”将军,但凡闫家父子一道动身,年青云就会被安放在他们父子三四周。
闫风玉年轻力壮以骑马为主,只有少数时候回马车中休憩一下,闫连霄与闫风宝老的老少的少,日日稳坐马车中,年青云只能与闫风玉胡乱扯些有的没的事打发时间。
“公子,要事处理得如何了?”
闫风玉脸皮还没到做贼不心虚的地步,听到年青云这么问,还是从年青云这边挪开了视线,“已经找萧军师说过了,萧军师为粮草着想已经答应了。”
年青云嘴角还带着浅浅笑意,眼角眉梢已经彻底冷了下来,稍显硬朗的眉弓投下冷酷的阴影隐隐约约遮挡着冰冷的眼神。
但语气依旧未变,依然是带着好奇与期待问道:“那,找严大人问过了吗?”
单独提萧凤梧,闫风玉仅仅只是挪开视线,一提严鸢,闫风玉下意识向马车看去,或许是觉得如今的距离仍不保险,又微微拽着缰绳调整方向向边上挪了几米。
为了发挥说话,年青云与对方可以说做并驾齐驱,他一动年青云知晓得清清楚楚,闫风玉做贼心虚逃离了马车附近,却未想到若是不用严鸢如何需要担心父亲忌惮呢?
年青云不吱声,下巴微微抬起一边借头盔前沿躲避只直射的阳光,一边随意望向远方,浑然不顾一旁费尽口舌解释的闫风玉。
“李将军,我也想重用严大人,只是事态所逼。李将军?你理解了吗?”
年青云好似回过神来,头颈微偏,眼睛随之一瞥:“由你吧。”
年青云撂下三个字便掉转马头,远远绕开闫风玉回到了马车近处随侍,徒留闫风玉一人克制心虚与愤怒。
“看到了吗?学不好驭人之术,就会被奴才骑到头上。”
闫连霄赶在年青云注意到之前放下了帘子一角,将马车中闫风宝懵懂的眼神挡了起来,闫风宝好似懂父亲说的驭人之术和两人突然闹翻有什么联系,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