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父板着脸,不做声响,还是范母有些尴尬的轻声道:“惜惜啊,以后你们就是姐妹了。”
范惜早已经知道了真相,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惊讶,只是为了表示自己是刚知道的,稍微睁大了眼睛,“结果已经出来了?”
前几天,两人谈话的时候,不小心被范惜惜听见了。
当时范惜惜闹了很大的脾气,两个人哄了她几天,这才让林盼睇回来的时间推迟了。
范惜知道,林盼睇没有做错什么,再加上她又是一个成年人,怎么会为难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
林盼睇低着头没有说话,倒是范父哼了一声,“真是造孽。”
也不知道是说当时调换孩子的小夫妻,还是在说自己。
这么一会,范惜已经习惯他这个狗脾气了,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倒是,林盼睇紧扣着手指,显得更加拘谨了。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虽然没有养在身边,但是血浓于水。
范母拉着她坐到沙发上,林盼睇像是习惯了一半,十分顺从,只是好像有些不太习惯亲密接触,只有一半的屁股坐在沙发上,背挺的直直的,但肩膀却有些微微内卷,看起来就是不善言辞的样子。
范惜没让人说,也坐了下来,只是跟两人维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虽然没有跟范母相处过,但总有种很亲昵的感觉,看来是这个身体的肢体记忆。
此时心底里,有密密麻麻的酸涩涌了起来。
大概是原主的感觉吧。
范惜定了定神,将心里奇怪的感觉压了下去。
转而,观察其范母和林盼睇来。
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林盼睇看起来又瘦又小,刚过一米六的样子,只是尽管如此,她的样子还是像极了范母。
两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样都是欧式大双眼皮,就连皮肤都是一样的冷白皮。
跟她们不同,范惜惜虽然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但更多的是护肤品的功劳,一晒就黑,还很难白过来。现在想想,要不是从小到大都完善的营养食谱,还有经常体检,她怕是也长不到一米七二。
跟她相比,林盼睇就像是小了几岁的妹妹一般。
可她们本是同一天出生的,时间上大概就相差了几个小时。
同年同月同日,本是个缘分,现在变成了孽缘。
一个生活困苦,上顿不接下顿,一个却有着优质的成长计划和营养搭配。
如果,林盼睇在原本的家庭中长大,现在应该是一副小公主的样子吧,也会比现在高上许多。
范母穿着贴身的小套裙,身材姣好,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身上喷的香水也是定制的特别款。
范惜没有意识到,三个人坐在一起,看起来最像是母女是其实是她和范母。
范惜穿着漂亮的衣服,皮肤白皙,头发柔顺的垂在耳边,笑起来很好看,牙齿也是洁白整齐的。
林盼睇更加不敢说话了,不自觉的抿着嘴唇,虽然一直刷牙,但她的牙并没有那么白,更何况,范母离得这么近,会不会闻到自己嘴里的味道呢?
林盼睇不由自主的缩着身体,见她的样子几乎想要找个洞将自己藏起来。
跟她们相比,自己连丑小鸭都算不上。
她里面穿着卫衣,外面却穿着修身的风衣,十分不伦不类;脚上的鞋子是新的,却是仿版,仿的正大光明,不加一点掩饰。
这些衣服是亲戚给的,质量很好,所以她才会选择穿着它们来见自己的亲生父母。她想要体面一点,可,好像并没有体面多少。
鞋子是刚买的,姑妈带她来这边之前,给她新买的,她本来还为此开心了许久,现在才感觉到脸颊微微发热。
她有些不敢抬头,害怕这大的吓人的房子,也害怕那漂亮的女孩……
她像个公主,自己像个乞丐……
范父看她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出来,呵斥道:“挺胸抬头,这是你家,你在怕什么?一股子小家子气。”
他用苛刻的目光巡视着林盼睇,似乎希望她对自己的训斥有些反应,害怕也好,表达顺从也好,有点反应,能够熨平他内心的烦躁。
但出乎他的预料,林盼睇没有任何反应,像是麻木的人,仿佛听到了耳旁风。
她实在是很难有反应,这样的训斥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太多了,无所谓,她已经习惯了,痛还是痛的,但已经不会有反应了。
虽然,这样说的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在来之前,林盼睇心中也是有些期待的。
听说,自己的亲生父母只有自己一个孩子,他们生活在大城市,没有太多的封建思想,不会重男轻女。
但,好像跟在林家也没有什么区别。
同样,会被训斥。
虽然没有重男轻女,但是好像也并没有重视自己。
林盼睇十分茫然,怎么她好像有好几个家,但又好像没有一个家,因为没有一个家是属于她的。
林家,是林父林母和林满意的。范家是范父范母和范惜惜的。
她……没有家。
她深深地低着头,手指掐着指尖,疼痛让她能够稍微清醒一点,否则她怕是会忍不住哭出来。
只是她这个姿势,还是入不了范父的眼,甚至沉默也碍了范父的眼,他沉声道:“听到我说话了吗?抬起头来,成什么样子。”
范惜已经皱起了眉头,这爹味发言,真是太让人糟心了。
林盼睇本就刚回来,即便是亲生父母对她来说也是陌生人,更何况,现在家里还有一个占据她身份的人。
这让她怎么阳光的起来?
不过,林盼睇的姿势确实有些问题,不会是驼背了吧?她现在17岁,骨头已经发育的差不多了,这个时候驼背的话,有些麻烦,纠正会很难受。
范父的声音很大,林盼睇当然听清楚了,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抬眼看了一眼范父,又迅速低下了眉眼。
就在这个时候,范惜出声了,竟然是帮她说话,“她有些害羞,爸你别这么凶啊。”
听到范惜的话,范父下意识放缓了声音,好像是在解释,“凶吗?这不是正常说话的声音吗?”
范惜道:“她才刚来,人生地不熟的,有些习惯慢慢改,别着急啊。”
范父皱了皱眉头,虽然自己这个女儿说的没有问题,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影响,“你不是也是第一天见到她,你怎么了解她的?”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几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范惜知道范父不好相处,却没有想到他不好相处到这个地步。
说话的艺术他是不是不懂?
按理说,当老板的人,不是应该很会聊天吗?
还是他觉得,跟家里人聊天,什么都不必在意?
范惜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嘴硬心软。
人人都道,唇枪舌剑。口舌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工具,怎么能用唇舌将对方伤的体无完肤之后,又说心是软的呢?
这阴阳怪气的样子,知道的是家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
范母瞪了范父一眼,轻声道:“你爸他就这个样子,嘴硬心软,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范惜在工作上遇到的阴阳人多了,怎么会把范父的话放在心上,嬉笑着带了过去,“知道的,爸他其实心里高兴,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范母眼中带着笑意,倒是范父有些别扭的哼了一声,像是默认了范惜的话。
“好了,好了,一家人团聚,先别说这些了,”范惜用聚餐陈词的语调说道,“今天大家能够聚在一起,也是缘分,赵姨已经在做饭了,爸,你是不是要喝一点?”
范父的表情缓和了很多,“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
范惜吐了吐舌头,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我们可不能喝啊,我们还未成年呢。”
范母敲了敲她的脑袋。
范惜又道:“我们可以喝可乐,陪你。”
此时的氛围已经十分融洽了,但这时一个大嗓门响了起来,“你们在聊什么呢,怎么不带我囡囡一起聊?”
大嗓门带了乡音,十分刺耳。
范惜看过去,就见一个妇女走了进来。穿着一身深褐色印花的连衣裙,脚上穿着带着泥土的针织鞋。
林盼睇小声道:“姑母,小点声。”
“什么?!”林姑母皱着眉头,像是要夹死一只苍蝇,“声音大一点,上不了台面的玩意。”
刚缓和的气氛,顿时又冷了下来。
范父刚才训斥林盼睇,想的是教好自己的孩子。
但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他的孩子,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管教了?
“注意你的说辞。”
范父端着架子说话还是很唬人的,林姑母的气焰一消,但还是走到了林盼睇身边坐下。
用大手牵着林盼睇的手,大声道:“没事,别怕,有姑母在,没人能欺负你。”
她的手布满老茧,紧紧的抓着林盼睇的手,虽然有些疼,但林盼睇还是没有将手抽出来。
这个时候抽手,会让人觉得两人不熟,有点尴尬。
林盼睇小声辩解,“没有人欺负我。”
但现在这两个人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的意思。
林姑母是林父的姐姐,比他大十岁。
一母同胞的,就林父一个男孩,可被家里宠的不行。就连林姑母嫁人了之后,也经常和弟弟联系,毕竟家里有个男丁,在婆家就会少被欺负。
所以,在看到那个小老鼠一样的孩子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弟弟了。
弟弟刚结婚,听人家说,有个女孩能够引男孩子来,就从年轻夫妻手中将林盼睇接了下来,送到了林父林母的手中。
姑母也就比范母大了六七岁左右,但看起来却足足老了一个辈,脸上满是生活的困苦,身上褐色的碎花裙子,也是老年人最喜欢穿的款式。头发已经半白了,被一根断成结的皮筋扎在脑后。脚上的针织鞋,看来是自己做的,白色的线沾了泥土之后,就算被洗干净也已经微微发黄。
这跟范家光洁的地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然老师经常说,不要攀比;虽然老师经常说,不需要自卑。
但,在这个时候,谁能不自卑呢?
看着范家一家三口,城里人一样的气质,衣着光鲜亮丽,再看看,自己和姑母。
还有姑母的大嗓门,林盼睇恨不得将头埋进地板下。
她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这样就能维持原先的苦难,一无所知的生活下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胸膛里充斥着痛苦和挣扎。
就让她在那个小山村里,无知的过下去吧。
过,大家都很难的日子,也好过,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