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平州市,小雨。
因为外婆的嘱咐,倪秧此行是来拜访“梅婆婆”,一个无名无姓独居在山庙的女人,也是外婆的好友。
梅婆婆喜静,只让倪秧帮她寄一封信。
回去时倪秧意外迷路了,刚刚带路的小和尚不知道哪里去了。
一路闻着兰静寺里线香燃烧的潮湿厚重的气味,还有清脆鸟鸣和木鱼叩叩声,深静而远。
误打误撞,他忽然走到一处松松挂着锈绿铜锁的门前,门已经褪色得看不出原本鲜艳朱红的神采,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外人不可擅进的地方。
倪秧不打算过去看。
正想着,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好。”是浑厚空灵的嗓音。
倪秧转身,看见是一个白色布袍,捻着檀木串珠面容慈祥的和尚,眼角褶皱堆着看不出具体年龄但年岁有些大的样子,正冲他笑着。
“叨扰了,”倪秧颔首,“请问出去的路怎么走?”
和尚微微笑道:“一定是我那些小弟子又偷懒了,实在惭愧,我来带您出去吧。”
倪秧点头道谢。
老和尚一边在前面走,一边说:“施主多来几次就会知道路了。刚刚那处上锁的院子里有株梅树,若是开花,施主也可来观赏。”
倪秧没什么兴趣,刚要拒绝,老和尚却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劝说:“施主与那梅树有缘,看一眼那树也算它的造化了。”
倪秧只好点头应下。
老和尚一路送他到庙门。
走下山路好一段,倪秧都还能听见那小和尚辩解的声音。
“我错了,师傅……”
原来刚刚那位就是庙里年纪最大的老住持。
下了山,倪秧步行一段路到公交车站等车。雨丝细密,斜斜下着,银毛一样。
倪秧给外婆发了消息,告诉她自己去过梅婆婆那儿了。何淑华没回他,估计正在享受自己心心念念的三亚的阳光浴。
很快,车来了。倪秧上车找了个靠窗座位坐下。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往市里,一路又停靠几个站点,倪秧就把座位让给了一位不方便的孕妇。
“近日我市暴雨频发,气象台提醒广大市民出行注意安全,减少出门……昨日早晨7点56分左右,104路公交驾驶员王平行驶至黔西山路段时突发心梗,误踩油门撞上护栏致一死三伤……”
车头处一块小小的屏幕放着今日新闻,播报了一起突发事故。
车开进市里时,打着五颜六色伞的人密集起来。他们大多数是来平洲古镇旅游的人。
公交车里很吵闹,倪秧拉环侧身站着,透过透明起雾的玻璃窗,看见一座破烂草屋门静静立在公交车站旁边,等车的人翘首以盼,见车来了,从幻象似的破草屋直穿而过。
除了他之外,没人看得见。
这是一个障。障是人生前爱恨嗔痴的化象,人死后都要入障,走过则称之破障,可入往生;若沉溺其中就会困居人间,不得解脱。
而见灵人可以入障帮助障主解障。
已经好几天了,这里面的人可能是不想出来了。倪秧莫名想。
“叮,樱街站到了。”
倪秧移开视线,松开透明手环,跟着人群下车。
因为下雨,上班上学的人不免匆忙急躁,倪秧艰难地下车,耳边是声色不一的小声咒骂。
打着伞的人为了抢先上车挤来挤去,倪秧又要避开那个陌生的存在了不知道多久的障门,一时竟前后不能。
雨丝沾上他眼睫,倪秧已经到嘴边的一句“请让让”还没出口,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一只手大力推搡了他一下。
倪秧就这么猝不及防往一边倒去,失重感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很突然。
周围的一切人和声音开始模糊,像车玻璃窗上滑下雨珠一样没有痕迹似的模糊扭曲,蒸发消失。
很快,比刚刚还要冰凉的空气挤压进他的肺里,倪秧冷得打了个寒颤。
再次睁眼时面前凭空出现了一间衰败草屋,借着昏暗的天光能看见屋顶确实有个大洞。
“呲呲呲……”一阵令人牙酸的铁器摩擦声响忽地在耳际。
倪秧寻声望去,很快眉头紧皱。
除了他面前的草屋外周围什么都没有,全是一片灰蒙,仿佛未开的混沌,这是因为障主不记得了。这也说明障主多半就在这座小屋之中了。
而院中那个身着深红里衣,外披锈迹斑斑的甲胄,手中还拖行着一根黑色长缨的“人”想必就是障主无疑。
这些并不算什么,真正令倪秧感到棘手的是这位障主的模样实在有些少见可怖了——他的项上空空,竟然是个丢了头的人。
无头人拖着一柄长缨,在院中来回“巡视”,戒备着什么一样。
倪秧观察完毕,下意识扫视一圈,不知道原先障里的那位见灵人还在不在。
没看见,倪秧很快定了定心神,左手微翻,一束如血长伞凭空出现在他手里。
无头人无知无觉,沟通没用,倪秧决定硬闯,试试水顺便看看他到底有多珍视那屋里的东西,死了都不愿意离开。
倪秧足尖轻点,瞬间掠出,朝无头人身后狠狠刺下。无头人反应也出奇地快,感知到危险的下一秒,身未转长缨先横挡。
冷兵器的嗡鸣刹那间通过空气传送到千里之外。一击不成,倪秧鬼魅似的重重踩上长缨,直取草屋。
就要靠近草屋时后腿骤然传来巨大拉力,倪秧心剧烈跳动一下,小看这无头人了!没想到他都没有头了,还能像生了眼睛的正常人一样精准地抓住倪秧的脚,将他甩了回去。
倪秧被这股大力掀开,落地后又退了几步,刚刚站稳,哪知后背又传来微凉的不明碰触感。
他猛地回身,借着长伞往后弹跳几步后,将手中长伞掷出,血伞所经之处因划破空气而发出轻微爆鸣,直直如箭逼向那团模糊的黑影。
千钧一发之际,那黑影忽地往前走了两步,脱离黑暗处,露出真正面目。
看清他的那半秒里,倪秧只觉得心脏停止跳动,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巨大慌张和恐惧占据他的身体。
那人似乎也怔了怔,忘了躲,只僵立在原地看着他。
就在锋利伞尖就要刺破那人放大的瞳孔的下一秒,倪秧召回了红伞。
那人神情怔怔,视线里不远处的青年高瘦挺拔,静默立在一片沾衣不染的梅花雨里。漫天秾艳如血的梅瓣在他身边飞舞,像数不清的红艳蝴蝶纠缠坠落,颓靡而危险。
倪秧望来,眼底无波无澜,偏偏又失了魂似的,半晌垂下眼睫,拭去唇边溢出的鲜血。
新年新文/.
是一个和春天一样充满希望的故事,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将军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