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手背上,属于另一个人的掌心干燥微冷,夏怀霜的体温就这么轻而易举从他的手背传至四肢百骸,全身的血却直接汇到那只被搭着的手背上。
沈江随清楚明确地感知到他的手彻底发麻,像无知无觉的石块。
然而某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却兜头浇下,他精巧思考的大脑被唯一的声音取代,肆意叫嚣。
夏怀霜就这么毫无防备心地触碰他,甚至是十指相扣。他生硬地转动眼珠,直到那交叠的手涌入视野。
比他小的手就这样安然搭住了他,指节纤细修长。
沈江随几乎压抑不住心头那只猝然发难的野兽,他的指尖情不自禁勾了勾,对上夏怀霜略带困惑的眼神,才将阴暗念头彻底按压。
“是这样……没错吧?”沈江随突然僵住,叫夏怀霜有些茫然,疑心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打量沈江随那张不辨喜怒的脸,又低头瞧了眼那双别扭十指相扣的手,后知后觉有些尴尬,默默把手往回抽:“额……是不是太突然?”
撤回的手在半空被另一人重新抓住,沈江随的掌心贴住他,望向他的眼眸深邃,像是平静无波的深潭,夏怀霜一时间有些呆愣地同他对视。
掌心紧紧相贴,指缝被另一人的手指缓慢轻柔顶开,指腹擦过肌肤,引起莫名的战栗。手指穿行,最终与他严丝合缝十指相扣。
夏怀霜的目光停留在沈江随的双眸里,全身的触觉却都加给了那只被牵住的手,一切感觉都被放大后传回神经中枢,暧昧难言地挑动感知。
“……这才是十指相扣。”半晌后,沈江随轻轻晃动他们相牵的手,慢条斯理道。
这一声打破他们彼此间的沉寂,乍然在夏怀霜的耳旁炸开烟花。夏怀霜被光影遮挡的耳廓遭受无名的热意侵袭,叫他下意识用力抽回手。
但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沈江随像是对他的不适应有所预料,提前松开了他,让他的挣扎都显出几分狼狈来。
“抱歉。”他没有看夏怀霜,格外体贴给夏怀霜平静的空间,语气却是诚心实意的歉意。
为突然冒昧地牵手表示歉意。
“没事。”迟疑许久后,夏怀霜轻声说。
他转过头看向车窗,玻璃窗上映出他略显尴尬的神情,然而细看之下,眼角眉梢却流露出一丝赧然。
沈江随的侧脸同样倒映在车窗之上,只有朦胧不清的倒影,侧脸线条简要几笔勾勒,辨认不出神态。
车辆继续行驶,他们各自望着同侧的车窗,没有对视,没有再说一句话。
夏怀霜住的地方离市中心起码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车内又安静,还混合着浅淡的油墨香气,路途到一半,夏怀霜就开始昏昏欲睡,坐在位置上垂着脑袋左右摇晃,不过一会儿就磕向车窗。
脑袋即将撞上时,被一只手掌挡住,及时阻拦他的脑袋和车窗发生磕碰。
沈江随的手掌轻轻贴住他的面颊,几乎遮住他的大半张脸。
他睡得很沉,沈江随却依旧像是怕惊动他,动作一再轻柔小心,直到彻底将夏怀霜揽过,枕在他的肩膀上。
垂落在座位上的手也叫沈江随温柔牵住,搭在他的大腿上。
前往夏怀霜家的路途中,沈江随颇为耐心地丈量了夏怀霜手腕围度,他的大拇指与食指交叠就能完全圈住,甚至还有些许余裕。
无名指的指围也在虚环手腕的小游戏里结束了测量。
夏怀霜的无名指会戴上他们的婚戒。
车辆行进的速度缓缓降低,司机低声同他说已经到夏怀霜家楼下了。
“等会儿。”沈江随轻声道。
车内灯并不明亮,但还是让他看清夏怀霜眼下浓重的黑眼圈,与那副没有任何变化的苍白脸色。
他醒着时是萎靡颓丧,像是没有任何东西能激起他的兴致,对一切都是无所谓。
睡着后又像是被什么魇住,遮掩的无所谓被彻底剥落,露出尖锐挣扎的内里,紧蹙的眉间成为高耸入云的山峰,永远抚不平。
沈江随垂眼,指尖即将碰上夏怀霜眉间的刹那,枕着他肩膀的人猝不及防睁开眼,强行打断他的动作。
他不动声色收回手,轻声问道:“怎么了?”
夏怀霜剧烈地咳了两声,几乎要把肺呕出来的咳法,双眼失神毫无焦点。沈江随猛地揽过他,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沉声道:“夏怀霜,深呼吸!”
“呼——呼——”夏怀霜的额头抵住他的肩膀,强行平复呼吸,良久后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
“抱、抱歉。”他哑着嗓,对沈江随道。
夏怀霜对这些情况已经格外熟悉,到了“久病成医”的程度,没有沈江随在身侧,他也能从梦魇里的脱离。
只是方才温暖的拥抱的确让他比平时更快清醒。
“经常这样做噩梦吗?”沈江随缓缓开口,夏怀霜做梦后的大脑跟不上思考,好半晌才有些迟缓地摇摇头:“没有,只是车上睡不太安心。”
他并不想多谈这个问题,刻意道:“已经到了吗?”
沈江随应了一声:“回去早点睡,眼下的黑眼圈太明显了。”
他说到这件事,夏怀霜才恍然大悟:“明天领证我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太合适?我要不剪个头发?”
扎起的小揪被解开,他拎起半长的头发,努力回想上次剪发的时间:“好像是……半年还一年前剪的。”
“这些你不用操心,明天我会解决。”沈江随打断他的忧虑,又道:“头发这个长度也没关系。”
“行,那麻烦你了。”夏怀霜终于彻底回过神,他打开车门下车,一手搭在车顶上,半躬身和坐在车内的沈江随随意摆了摆手:“走了,今晚麻烦你送我,多谢。”
他还颇有闲心地朝沈江随比了个心。
梦魇后的脆弱全然不见,又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
沈江随长久注视他的身影,直至彻底消失在居民楼内。
“沈总?”司机低声喊道。
“去市中心那套公寓。”沈江随扯松领带,同司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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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夏怀霜难得没有凌晨就醒,格外安心睡到闹钟叫他的时间,梦魇似乎在昨晚沈江随身侧熟睡时被驱逐了。
他站在卫生间里洗漱,刷牙的时候后知后觉想起来昨晚似乎是枕在沈江随肩膀上睡过去的,对方一言不发,甚至在到他家楼下还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等他自然醒。
夏怀霜刷牙的动作一顿,望见镜子里的人露出些许微妙和感慨混杂的神情。
他本来就不太擅长应付人,沈江随又是很难看懂的那类人,他思来想去沈江随昨晚的行为,还是只能用沈江随是个温柔好人的评价。
虽然不好意思,正好等会儿可以感谢人。
夏怀霜虽然觉得自己个性里糟糕的小毛病不少,但知恩图报还是被他视作优良品格的。
他粗暴地用清水抹把脸就出了卫生间,去厨房蒸了两个速冻豆沙包当早餐。
吃完后换了套适合拍照领证的衣服,安静坐在餐桌前写剧本,等沈江随的电话。
约定时间刚到,沈江随的电话就掐点打来,夏怀霜看了眼时间,为他精准到恐怖的时间观念感到咋舌。
他背上包出门,瞥见挂在玄关处的黑灰色围巾,还是摘下乖乖戴上。
“早餐吃了没?”见他坐进车里,沈江随开口问道。
夏怀霜关上车门:“家里吃过了。”
他扭头看向沈江随,打趣道:“江随,你对我的每日三餐真的很上心。”
每回见面开头绝对是“饿不饿”“吃了没”,有时也会叫人疑心他的程序设置里还有没有别的问好用语。
沈江随认真道:“你不像会乖乖吃饭的类型,问一句很有必要。”
“……”
夏怀霜语塞,坚决不承认沈江随的猜测达到百分之九十的准确率,生硬转移话题:“现在去哪儿?”
“先去做造型。”沈江随回完邮件,扭头看向他的头发,平静道:“你不是说你想剪头发吗?”
虽然他觉得夏怀霜的头发根本不需要剪。
“你记忆力还挺好的。”夏怀霜嘀咕道,沈江随把昨晚的每一句话都记住了,即使他用来转移话题的话语,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毕竟是重要的事。”沈江随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语气平淡道。
夏怀霜自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他口中的重要是指他随口说的话,于是配合道:“领证的确很重要。”
沈江随翻动邮件的手一顿,扭头瞥了他一眼。
夏怀霜摸出手机看实习生给他发的消息,注意他突然的视线抬头疑惑问道:“怎么了?”
沈江随扯出一个笑:“没事。”
夏怀霜总觉得他笑得很奇怪,有种并未得到期许答案的无奈和失望。
不过也就一瞬,下一刻沈江随就收拾好了所有神态,又恢复到平时淡然的表情。
夏怀霜只要不开车,一上车就容易犯困,还没到地方就开始摇头晃脑,好在这次他努力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强行吊着昏昏欲睡的神志。
鉴于这种坚强的行为,他总算没有一路睡到终点站,到做造型的地方立马清醒下车。
沈江随跟在他身后,眼底划过不太明显的遗憾。
化妆前先去剪头发,夏怀霜坐在座椅上,对着镜子,和发型师将自己的要求:“剪到这里——”
他将手抵在后颈上方一小寸:“要后剃发。”
发型师撩起他的全部头发,确认他想要的长度,夏怀霜肯定点点头。
沈江随坐在他身后不远处,无声注视他的一切举止,见发型师撩起他全部头发后,被发梢遮掩的白皙后颈全部暴露在外,身形一僵。
他眯了眯眼,缓缓站起身走到夏怀霜的身后:“要剪掉那么多吗?”
夏怀霜因他突然的出现惊了惊,微微歪头抬眼看向他:“直接剪掉比较清爽。”
Beta的腺体相较于AO,分化期的时候就逐渐萎缩,在后颈处根本看不出来鼓起的轻微弧度,然而夏怀霜后颈的那寸肌肤对沈江随像是有莫大的吸引力,不断地暗示引诱他低下头去。
沈江随似乎失去了眨眼这个动作,他睁着眼转动眼珠,直到视线落在夏怀霜的面颊上,才勉强用挑不出任何的差错的语气对他道:“那就剪掉吧。”
夏怀霜眨了眨眼,视线扫过他的面庞,若无其事道:“行。”
彻底剪完头发做完造型已经是两个小时后,夏怀霜把飞向天外的神智扯回来,在造型师夸张的赞美里抬起头。
镜子里那张看习惯的面容竟然也显出几分陌生来。
只是些许的调整,便叫往常的绮丽刺出显眼的锐利,漆黑的眼珠多了点神气,至少看起来精神不少。
“没有后剃发么?”沈江随注意到他遮住后颈的发梢,轻声问道。
夏怀霜摸了摸后颈的头发:“看你觉得留点会比较好看,就不剪那么干净了。”
沈江随站他旁边盯那么久,估计觉得他口中的发型不太好看又怕戳到他不愿意讲。
既然如此那他大方点,反正就一个发型,顺着人的意见又没有关系。
沈江随再次掩去混杂了松了口气的遗憾,讲了句讨巧的话:“你剪什么都不影响你好看。”
“那还是会影响的,地中海就不好看。”夏怀霜否认道。
沈江随被他一噎,目光情不自禁落在他的头顶。
“请不要真的开始想象。”夏怀霜无奈道,他说完,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能,看向沈江随的头发:“Alpha,容易秃头吗?”
沈江随:“……”
他一直沉默到民政局门口,才给夏怀霜委婉答案:“我家里没人掉发很严重。”
夏怀霜早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见他一本正经给出回答,忍不住问道:“你刚刚沉默那么久,不会在翻族谱吧。”
这种回答只有把家人全部想了个遍才能说出来吧?
沈江随:“……”
“咳。”他轻咳两声,“先去领证吧。”
“噗嗤。”夏怀霜用力抿唇,企图把笑意全部咽回去,然而唇角还是泄露出一丝。
沈江随无奈开口:“想笑就笑吧,没有关系。”
“对不、对不起……”夏怀霜边笑边道歉,直到填完资料开始拍照片,他的笑意还挂在嘴角没下去。
这对照片的拍摄显然很有帮助,至少摄影师很满意这对幸福的新人:“好了,再靠近彼此一点,脸上的笑容很好,保持住啊!”
沈江随往夏怀霜的方向又靠了些许,肩膀贴肩膀,亲密无间。
夏怀霜盯着镜头,余光瞥见望向他们,满面打趣笑意的工作人员,后知后觉有点紧张。即使是合作关系的流程,也让他无所适从。
沈江随的体温一靠近,他的身体便下意识僵住。
“放松,不是都做过亲密接触的练习吗?”沈江随轻声低语,握住他的手视作安抚。
夏怀霜在笑容变僵硬的前几秒强行放松身体,和沈江随紧紧相贴。
照片彻底定格。
拿到红色封皮的结婚证,夏怀霜翻来覆去看来好几遍,反倒是沈江随,一眼没看就妥帖地收回口袋中。
“怎么了?”沈江随问道。
“难以置信,人生里第一次领证,很奇妙。”夏怀霜晃晃红皮本,感慨道。
你也不会有第二次领证了。沈江随在心里想到。
“是很奇妙,我也是第一次和人结婚。”沈江随顺着他的脑回路说。
夏怀霜随手把结婚证往大衣口袋一揣,想起那些工作人员的笑容,随意道:“不知道那些工作人员在我们拍照的时候聊什么,笑得好开心。”
他听不清楚,耳力过人的沈江随却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
“那个Beta身上,Alpha信息素的味道好重,感情还真好啊!”
但这种话显然不能和夏怀霜说,于是他没应话,只是问夏怀霜等会儿是不是去公司。
夏怀霜双手插兜,脖子上还围着沈江随的围巾。他点点头:“嗯,等会儿去公司看看那帮崽子,不过我总感觉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他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就应声响起猴叫,鲜明提醒他。
夏怀霜拿出手机,还没看清名字,手指先下意识一滑点了接听。
“夏怀霜,你有没有把我的话记在心上,今天要和方总家的小儿子吃饭是不是忘记了?”何颖彤厉声道。
夏怀霜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了。
他默默抬眼看向面容平静的沈江随,深吸一口气后对何颖彤道:“我结婚了。”
“什么?!”何颖彤向来稳定的声音被撕出一道尖利的口子,尾音直接劈了个叉。
夏怀霜又看向面容平静,目光里甚至带了点鼓励的沈江随,再次对着手机笃定开口:
“我结婚了,相亲卖孩子这件事您别找我了,换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