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村里吃饭,算是流水席形式,不过是在室内,在村委会搞活动开会时用的那栋小楼里。
一张张方形木桌边摆着四张长形的红色木椅,随着上山的人一车车的回来,留在村里边的人一个个的赶来,两层楼逐渐热闹起来,刚进门的时候一眼望去,像极了行走江湖需要借宿一晚时遇上的客栈。
秦深在这里见到了下一个想查的人。他怎么也没想到,徐天昊不仅半路出现,竟然还坐在他们这一桌,还就坐在他和徐佳异的对面。
而徐佳异的爸爸和爷爷坐在秦深右手边。秦深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本人,但他们没有像秦深想象中的那样,嫌弃或者是为难他。相反的,他们这一桌的气氛很尴尬。
就算知道了秦深是谁,佳异爸爸也没有什么话可以和秦深说,因为徐佳异看起来并不像是想要和他介绍太多或者是主动引出话题的样子。
好在秦深带了些酒回来,佳异爸爸看起来很感兴趣,也有些了解,主动和他聊起了产地和年份,又说自己也有几瓶收藏的好酒,两个人不算完全没有话题。
喝着喝着,酒精开始上脸,爸爸也开始说起了“想当年”和“创业辛酸”之类的话题——他也以为秦深只是个卖车的年轻销售。
借着酒精能够麻痹人理智的借口,徐佳异的爸爸将那些容易被人嘲笑的心酸话坚定地说了出来。
他说:“我是半路转行做这一行的,刚开始是和我姐夫的弟弟一起做,他是我的领路人,我们俩合伙开厂。但是后面干不下去了,我只能自己单独做。唉,他们都说我没有良心,刚一学会就把人踹了自己干,这个我不解释,别人怎么想,我都没有办法。但是我有预感,我这两年肯定就要翻身了,就这最后两年。”
徐佳异坐在秦深身边,听到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就想要逃。她已经没有那个耐心再去接收这类带着负能量的事情。而且秦深的爸爸是谁?那是实打实地在浪潮中站稳脚跟创业成功的人,在秦深面前聊这些,实在是班门弄斧。
不少人直接坐在位置上抽烟,烟雾缭绕,谈话声此起彼伏,或大或小,尖锐刺耳,徐佳异越发烦躁,正想站起身下楼去透透气,却听到爸爸提起了自己。
“我不怕跟你说实话啊,小秦,我是觉得很对不起我女儿的。不管是佳异,还是佳宜,我都没办法给她们过好生活,有时候说话也特别伤她们的心,但是她们自己够争气,都考上了好大学,我觉得特别愧疚,但是我没有办法,真的。”他说,“你知道我小时候是怎么长大的吗?真的,这个我不能说是找借口,我老爸就坐在我旁边我也要说,其实他也是这么对我的,我们说话都很伤人,而且他也对我哥哥更好一点,总之我们家里没钱供我读书,不然我的成绩也是很好的,说不定也能考上个大专,你知道那个年代上大专就已经很厉害了。但是我初中都没有读完,就算我奶奶拎着面粉去拜托老师,说学费晚点凑齐了就可以交了,也没能读完。十四五岁吧,我就坐火车到了燕南,当时是家里一个伯伯带我去的,但他最后骗了我的工资跑路了,我也不敢跟家里说。”
酒精和波动的情绪让他的眼眶红透了。
徐佳异看见了,又别开脸去,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爸爸现在之所以这样,只不过是因为老村打算评选文明村,给第一批村民分了地,让他们建漂亮的小别墅,美化村里环境,一栋差不多要个二三十万,而她们家就在第一批的名单里。
她爷爷自然是很想建的,因为想要在村民们面前争口气,也想在自己的老家留块地,不然徐佳异这一辈人就要被遗忘了,所以打算让她的伯伯和爸爸平摊一栋,一人建一层就好。
可她们家的债都还没有完全还完,厂里生意也并不像爸爸所说的马上要翻身那样顺畅,就连徐佳宜上大学的生活费一直都是她出的,哪里还有闲钱去建二三十万的别墅?就算两个儿子平摊,十几万也不是小数目。
徐佳异是这阵子才知道这件事的,她当时知道后给出的评价也不太好听,仿佛说话伤人是她们家的祖传技能。
徐佳异当时说:“争气争气,对我也是这么说的,争了二十几年难道还没有争够吗!争到自己都喘不过来气了还要争!现在家里是没有屋子住了吗?半截身子都埋进地里的人,建栋新屋又带不走!”
发泄完了,徐佳异又暗地里后悔。她想恨他们,可恨得不彻底,她想爱他们,可没法爱起来,所以就这样被折磨了二十多年,不知道何时是头。
徐佳异是打算好了翻新家里的屋子,多建两个房间出来,但她还没有确定到底要不要如他们的愿,花二三十万在这个村里建新的房子。
感受到秦深手里拿着纸巾替她擦眼泪的时候,徐佳异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吃了饭,村里边负责煮饭的妇女们依旧负责洗碗,一框一框地把碗搬到井边,而吃完饭的其他人则是准备打道回府了。
徐佳异白天那会打电话给徐天昊,是想让他帮忙把留在祠堂里的奶奶送回家,不要让她自己徒步几公里,伤膝盖,这样奶奶也能顺便看着多多它们。
至于晚上来这吃饭,是徐天昊自己的选择,和徐佳异没关系,但他也还是顺手和秦深一起把徐佳异的爸爸扶了下楼。
下楼的时候,爸爸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和秦深说话。把他扶进徐佳异给他买的那辆车的副驾驶后,他和秦深说:“我跟你说,小秦,我没醉,我和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心的。”
秦深在旁连连点头,说他知道。
“你敢开吗?不放心的话就等姐姐她们下来了再说。”徐佳异在后边交代完妹妹后,上前去把秦深拉开,又关上车门,对秦深说:“走吧,送你回酒店。”
秦深也晕乎乎的,被爸爸的情绪感染得有些上头,对着刚降下车窗的爸爸保证道:“你放心吧叔叔,我明天一定再来家里一趟。”
“你一定要来啊!”徐佳异的爸爸伸手在心口拍了拍,“我很喜欢你的。”
不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几滴雨水就来势汹汹地打落,徐佳宜赶忙钻进驾驶位里,其他人也纷纷上车,徐佳异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后拽着秦深的衣袖把他拉走。
秦深缩了缩手,徐佳异便松开他,又看着他把身上没拉拉链的夹克外套脱了下来。
“先穿着吧,淋了雨明天容易感……”
秦深不听她的,把外套披到了脑袋上,又搂着她一起,两人几乎是脸贴脸地躲在了夹克之下,秦深因为喝了酒而产生的热度毫无阻挡地传到了徐佳异身上。
“下雨啦。”秦深说。
一路黑灯瞎火,除了路边村民家里亮着的灯和手电筒的光线之外,再没有其他光源,仿佛隔绝了一切纷扰,世上只剩夹克外套下这一小片天地。
徐佳异没躲开,也没推脱说冲锋衣上有帽子,但是她说:“明天感冒了可别怪我啊。”
秦深装作没听见,反正怪她和缠上她是两回事。
车不够多,徐佳异得先把秦深安顿好,不保证什么时候能结束,就把自己的车钥匙给了堂姐,所以她只能开秦深的车送他回酒店。
走到车边,徐佳异找他要钥匙,秦深又开始扮懵:“噢…好像在我口袋里,你自己拿吧。”
徐佳异表情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还是坚持:“下雨呢,我得挡着点。”
她的车还停在隔壁,堂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徐佳异不想在这里和他纠缠太久,只好伸手试了试他的长裤口袋,看钥匙放在哪一侧。
两边都摸过之后,徐佳异正要说没有,秦深就说:“好像是在我的外套口袋里。”
被耍了一回的徐佳异啧了声。
秦深害怕再挨她掐一下,赶忙收了挡在头顶的外套,又往旁边挪了一步,拿出车钥匙摁了解锁交给她后,赶忙绕到车另一边坐进车里,否则徐佳异真有可能自己上车之后就把车给锁上,把他晾在一边。
徐佳异勉强适应了会第一次上手的车后,调了头从来路离开。
再回到酒店的时候,前台已经换了人上班,见到秦深的房卡之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目送他们俩搭电梯上楼。
在电梯里,秦深又搂着徐佳异,整个人闭着眼靠在她身上,丝毫不顾她身上冲锋衣还有些雨水留下的痕迹。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因为他的动作,徐佳异歪着头,表情冷淡地说。
“嗯?”秦深又搂得紧了点,“在一起就不过分了。怎么样?我们在一起吧。”
先回应他的,是抵达三楼后打开的电梯门,之后才是徐佳异说话的声音。
“走吧。”
看着她毫不留情的背影,秦深撇撇嘴,跟在她身后。
走到门前,一手刷卡开门的同时,秦深另一手揽上了徐佳异,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把她带进了屋里又关上门。
“哎呀,头晕。”秦深说着,又打算故技重施倒在徐佳异身上,额头却被她的掌心顶住。
屋里边没开灯,窗外也不是燕南那样热闹的城市夜景,徐佳异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黑暗,但看破了般,平淡地说:“还装。”
秦深愣了会,没回答,脑袋往后撤,打算绕一圈绕过她手心的阻挡靠在她肩上,又被徐佳异直接伸手掐住了两腮,鼓着一张脸。
“我要回家了。”徐佳异说。
“这次是真的晕……”秦深勉强地为自己发声。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被徐佳异的手挡了个彻底,刺激得她赶忙松了手,又顺带在他手臂的外套上抹了一把。
“你上次是装的。”
秦深装傻道:“哪次?”
徐佳异被他没脸没皮的态度整得烦躁,推开他的同时自暴自弃地哎了声:“不知道不知道,随你,我得回家了。”
“随我,那你得留在这。”秦深伸手拦着她的腰说,“外面下雨了,回不去家了。”
“外面雨……”
徐佳异想说雨停了,却突然被秦深亲了一下,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徐佳异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嘴唇,震惊道:“你流……”
秦深便握着她手腕往下扯了些,又亲了一下,没让她说完整句话。
正好秦深的夹克外套没拉拉链,徐佳异又还有只手闲着没事,就顺手隔着他穿的短袖拧住他腰上的肉转了个圈,痛得他直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