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车停稳,先从老丰田上下来的是歆怡弟弟陈誉,他和秦深一样穿着正装。陈誉从车后绕到另一侧车门边候着,司机这才将门打开。
雕刻得精致厚重的拄仗先咚的一声抵在地面,穿着深酒红长袍的何老头才缓缓迈出脚来,又在陈誉的搀扶下完成下车这一步。
和徐佳异预想中的不一样,何老头并非严肃得不苟言笑,相反的,何老头笑容满面,看起来和蔼可亲。徐佳异看向歆怡,她的表情却更难看了。徐佳异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她在老家陪家人去寺庙里烧香拜神的时候也是这么不耐烦的,只是她不敢像歆怡一样将心情写在脸上。
徐佳异重新将注意力转向那边走来的陈誉和他爷爷,却不经意间瞥到自己身侧的秦深,和远处站着的她还没见过的长辈们。
那群人之中也有徐佳异眼熟的身影,比如秦教授。徐佳异朝她笑了笑之后,看向她身旁依旧是西装领带的男人,想必那就是秦深的爸爸。
秦深爸爸的气质同样出乎徐佳异意料。秦教授温文儒雅,秦深看起来也像模像样,徐佳异觉得他至少会是个同样斯文端正并平易近人的男人才对,不应该给人一种会在酒桌上摆谱子刁难后辈年轻人的感觉。
秦深爸爸一心在长辈身上,没注意到徐佳异,倒是站在他身边的何起看见了站在弟弟身侧还对妈妈微笑的女人。这种类型他见过太多,以至于现在还能在脑海中回忆起几张脸和对不上号的名字来,但他不是很喜欢这种自认清高认为钱财乃身外之物有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收到大牌礼物又会难掩欣喜的人。没想到,秦深喜欢。
想到这,何起笑着打量了眼他许久未见的弟弟。真是从小就和他不一样到长大啊。
歆怡爷爷被晚辈们簇拥着迎接后,和秦教授、秦深爸爸之类的在徐佳异眼里依旧是长辈的人们去了堂内休息。
秦深没跟上去,用白话问陈歆怡:“你妈咪呢?”
“回了北京啊,她很讨厌这些老东西。”陈歆怡郁闷地心直口快道,“唉,就应该把我这个不姓何的人一起带走的!”
徐佳异默默地瞪大眼睛,又偷偷瞟了眼周围的人,结果发现并没有完全走光,甚至歆怡爹地都还在附近,而且也有人听见了歆怡说的话,朝她这边看了眼,但没有人上前来指责她。
徐佳异不了解陈歆怡和她妈妈,如果不是秦深告诉她歆怡是商场的主人,她这辈子都不会把歆怡和那间快要变成地标的商场联系在一起。但徐佳异现在觉得,歆怡的妈妈肯定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女人,所以才敢在这种场合缺席,并且连女儿都知道她不喜欢参与这些场合。因为徐佳异从小就被告知传承香火、延续传统的宗族之事是神圣无比的,要心怀虔诚,要对爷爷和爸爸尊重,要谦让保护弟弟。
而且陈歆怡听起来也是随她妈咪的姓氏,这实属罕见。徐佳异想到这,脑海中浮现出她刚看见的应该是秦深爸爸的脸。或许......他只是长相比较凶狠,其实也是尊重爱护妻子的人呢?所以才会让小儿子随妻姓。会不会是她以貌取人了?可她的直觉向来很准......不过妈妈生的孩子随妈妈姓,不应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徐佳异自顾自纠结之际,秦深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回到刚才和歆怡聊天待着的里屋。
何起和陈誉也在这里,还有一些年纪相仿的同辈,有些人已经在西装胸前别上了红色的大花。
陈歆怡一巴掌拍在陈誉后背和他搭话的时候,秦深从何起手里接了个红花胸针交到徐佳异手上。他说:“你帮我戴。”,同时挪了挪脚步,隔在何起和徐佳异中间,挡住了那道视线。
“哦......”徐佳异也解脱了般松口气,摁开胸针,又小心地捏起秦深的西服外套。
秦深里边只穿有一件打着深红领带的经典白衬衫,徐佳异不可避免地隔着衣服碰到了他的身体。因为不这样撑起外套,她没法将红花别在秦深胸前。而且为了不让细针扎到自己的手指,徐佳异还得探头靠近他。
年虽过了,也有所回温,但静电之类的反应还是存在,秦深穿着的衣服就被徐佳异头顶飘着的碎发紧紧吸着。
衣服穿在身上,只会随着徐佳异的动作而偶尔颤动两下,头发丝却是自由自在的,一会儿往左飘,一会儿向右飞,想粘在衣服哪一处全凭心情。
秦深就这样盯着头发丝的运动轨迹,直到徐佳异给他别上胸针,又摆正花朵位置。
“那是你哥哥吗?”徐佳异这才问。
秦深点头。
“我要和他打招呼吗?”
秦深摇头。
“你等会跟着歆...陈歆怡一起吧,她也会参加的。”秦深说,又解释道:“她年纪比较小,大家都叫她歆怡,叫习惯了。”
徐佳异却是反问:“我们也能参加?”
秦深嗯了声:“陈歆怡是第一个这样的,因为她说不让她参与就别叫她回来。”
秦深说着,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朵一模一样的胸针,别在徐佳异身前。
见徐佳异准备好后,同样打扮的歆怡蹦跶过来邀请她:“走吧,加一姐,我们要先去。”
徐佳异看了秦深一眼,见他笑了才跟着陈歆怡的脚步往屋外走。
“什么时候谈的?我怎么不知道。”
声音响起的瞬间,秦深盯着徐佳异离开背影的视线才缓缓转移到揽在自己肩膀处的手上。
陈歆怡之所以要让徐佳异跟着她先离开,是因为她会站在最前面的位置里,和她的爷爷、伯伯、爹地还有弟弟一起。因为徐佳异是被歆怡带来的,所以没有人敢当面发出异议,哪怕站在她身后的,是另一些手握企业当惯领导的男老板,哪怕他们还不知道徐佳异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而秦深,和他的爸爸还有哥哥,同样也在徐佳异身后。至于秦教授,则是等在边上准备举办聚餐的大棚底下,和许多在外被称作何夫人何太太的女人待在一起。
“你会后悔的。”何起对弟弟说。
他可以接受秦深给徐佳异花钱,无论买包买表,还是送房送车,不过是花点钱的事,钱从他们的右口袋流出去,还会再从左口袋里回来。可是在如此重要盛大的场合,陈歆怡作为有血缘关系的女生还好说,让徐佳异这种外人站在他们前面,他和他爸爸都接受不了,尤其是他的爸爸,尽管他爸爸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怒气看了眼前边交谈着的两个女人。
秦深说就算后悔,也是他自己选的。
陈歆怡不回头也知道后面那些视线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的人会是些什么表情,可他们从不敢当着她的面表现出任何不满,所以她不在乎,她也享受,因为她爷爷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但她看得出徐佳异还不适应,所以安慰她:“没事的,加一姐,这些都是吓唬人的,说我们不能参加,不然就坏了规矩,但是我从来没见过规矩在哪,所以你放心吧,跟着我就好了,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陈歆怡还拍了拍她的后背。
今天主要是何氏祠堂庆典兼印尼优秀华裔荣归故里的事。
穿着红袍的歆怡爷爷和几个老人打头,身后跟着一排又一排乡贤,也就是事业上有所成就的家族男人,在敲锣打鼓中昂首挺胸地走着,走进祠堂里边又跪下叩拜。叩拜的流程和徐佳异家里的差不多,只是人多,看起来就更加正规且正式。
秦深还记得秦教授说过他们家这群人的缺点有一箩筐,固执、封建、传统、自以为是......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优点就是团结,在外会互帮互助,只要是一起拜过祖宗族长的人都认作是亲人,再加上陈歆怡也在,他就无所顾忌地把徐佳异带来了,尽管他们连真正的情侣关系都不是。可就算他们俩结婚了,那又怎样呢?他的妈妈婶婶之类的亲人不还是没法踏足这些地方吗?
穿着红袍与西装的人行礼结束,后边再来的,是一些穿着红马甲,戴红色棒球帽和红色绶带的人们,马甲和绶带上都写着繁体的“靖临何氏义阳堂庆典”几个大字,这次有一些女人的身影,尽管只能跪在祠堂外边。
从堂内离开的一行人则是领先去了秦教授她们等待着的红色大棚里头。村里离家在外打拼的人今日大多返乡,所以处处热闹拥挤、人声鼎沸。
等何老头们都坐在最领头的铺了红色桌布的桌前,舞狮的、敲锣打鼓的进行传统演出的演员们从后边跑了出来,跑进场内,又跳上舞台。
一片欢声笑语中,方才迎接歆怡爷爷到场的礼仪们又握着银色的杆子举着红牌出现,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来。
牌子左上角依旧写着“靖临何氏”,靖临是村镇的名字,而牌子正中刻着的,无非是“根深叶茂,代代荣昌”、“人财兴旺、风调雨顺”这一类祝福词。
穿着红彤彤旗袍的一片人离开后,红马甲红帽子的人们捧着宽大的黑金牌匾走出来,上边写着“后裔荣华”。
“不是说回家认祖宗的华裔是个做生意很厉害的婆婆吗?”陈歆怡对着哗啦啦的热闹吐槽道,“说了我才来的......”
举牌庆祝的队伍自然不会因为音乐声里陈歆怡这微弱得只有徐佳异能听见的声音停下脚步,除非陈歆怡当众掀桌,让桌面上摆放着的装有食物的红色陶瓷碗碟摔碎在地,制造出更大的动静。
队伍最后出现的红色的长方形的大牌子上印着黄色的“热烈欢迎裔侨孙女回娘家”的楷体字。牌子出现的时候,场内依旧掌声雷动,但还是没有人知道婆婆叫什么名字,又长什么样子,陈歆怡甚至连婆婆本人都没见着。
“加一姐。”陈歆怡淡淡地说,“如果我现在掀桌子,你会被吓到吗?”
徐佳异缓缓摇头,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想这么做。徐佳异顺带看了眼同样在自己身边的秦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