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婵小姐。”
人群流动之处,庄彤叫住她。
姜婵正和一个刚认识的朋友聊天,见有人来找她,那朋友识趣地离开。
“庄小姐。”
这位庄小姐没比姜婵大几岁,面容姣好,只是不知为何,姜婵觉得她身上有股浓重的朽木味,看着自己的眼神中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总之,直觉告诉姜婵,这位庄小姐对她不会有太多善意。
“听说您在绵大念书,还是念的法学。”庄彤感叹,“姜婵小姐是在哪里念的中学,我叔叔家有个妹妹,也想去绵大念法学。”
话语中的恶意溢满了酒杯,姜婵笑着应对:“国内比绵大更厉害的学校不少,令妹的选择可以不用局限在绵大,如果对法学有兴趣的话,可以选择政法类院校。”
姜婵的意见很中肯,庄彤大概没预料到姜婵的反应,她轻嗤一声,似乎是在自嘲。
“我家姜婵是正儿八经高考考上的,不像你,靠着家里人捐了栋楼,才在国外混了个文凭。”章尧不知何时回到了姜婵身边。
章家的姑娘脾气爆,自幼养成了个指名道姓奚落人的习惯,从来不会拐弯抹角。不像姜婵这种书香味里浸泡的女孩,总还是讲究一个脸面。
周围有视线不断地投射过来,庄彤撑不下去,将酒杯重重放在侍者举着的托盘上,拎起裙子离开。
出了门,小赵给姜婵披上外套,见姜婵脸色不太好看,也没敢多问。
“你还好吧?”上了车,章尧问她。
其中章尧知道,姜婵看着柔弱,实则要比外表所展示出来的样子坚韧得多。
她绝不会为庄彤那几句毫无杀伤力的话难过,章尧只担心她多想。至于多想什么,这是章尧最害怕她知道的真相。
纸包不住火,各自的家庭都有难言的苦楚,人人都有自己的界限。
手心里握着那枚银白胸针,羽毛的边缘像刀割般刺痛手心最柔嫩的肌肤:“我见过她。”
“在爸爸卧室的相册里,一张很旧的相片。”
车身晃了一下,章尧舌头打结,车内一片寂静。
那天去父亲的卧室里拿档案,她不小心看见的,在父亲的枕头下。姜婵无意去触碰父亲的**,只是看见床上的被子没有铺好,她顺手拉住被子一角,将它铺平。
动作牵连到枕头,露出了照片的边缘。
好奇心的驱动,姜婵将照片拿出来看。
很旧的拍立得,边缘泛黄,左下角布满了手指摩挲过的纹路,想必父亲时时拿出来端详。
相片的后面记录着:1992年,于农家小院,成宗摄。
上面的女人很陌生,绝不是她的母亲,姜婵还不至于不认识母亲的样子,她在网上看见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和这个女人是不同的风格。
乔繁儿是个很气派的女人,而相片里这人,是另一派的大气。
乔繁儿年轻的时候,脸庞凌厉,有种雷厉风行的野心。
相片里的女人,有种青山一样的醇厚气韵。
相片悄然归位,姜婵拿着档案袋,默不作声地走出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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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结束工作后,沈平仲临时决定搭乘凌晨回绵城的航班。
一周的行程,被压缩在三天内,他几乎没怎么睡觉,飞机上两小时的路程,他睡得也并不舒坦。
飞机结束滑翔,陈助收好电脑,将这几天的内容做了汇总。
清晨五点,天边一抹浅淡的白,安叔替两人放好行李,一上车,后方的陈助做得很端正,但已经闭上眼睡着了。
看样子,确实是撑不住了。
沈平仲低声吩咐:“先去峰山雅郡,再送他回家。”
然后大发慈悲地给陈助放了三天假。
峰山雅郡的卧室内,姜婵睡在感觉舒适的床上,秦姐昨天刚来给她换了床上用品,她睡得很安稳。
闹铃在七点准时响起,姜婵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却摸到一双手。
软软的一声嘤咛,姜婵眼睛睁开一条缝。
窗帘拉得很近,卧室内光线很暗,沈平仲替她关了闹钟,将她露在被子外的手揉成拳头,握在自己手心,又帮她扯了扯往上缩的袖口。
“你怎么回来了?”
姜婵从床上坐起来,动作自然地拉着他坐下,缩进沈平仲的怀里。
怕她着凉,沈平仲紧紧抱着她,用被子将她裹住。
姜婵赖在他怀里,沈平仲的一切动作都缓慢而艰难。
但他还是耐心地做好一切,还将她散乱的头发理清,扎了一个低低的马尾。
“想见你。”
“就想着,一个星期的时间,也太久了。”
姜婵接着说下去:“然后你就,把一个星期的工作,变成了三天的工作。”
“太黑心了。”
她在他怀中笑,仰头与他对视。
“对。”沈平仲亲了她一口,“我就是黑心。”
一吻又一吻,亲不够似的。
手臂环上男人的脖子,姜婵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分开的时候,两人看向彼此的眼神几乎腻在一起。
“我做了早餐,吃完送你去上课。”
上了餐桌,姜婵咬了口荷包蛋:“阿仲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平仲没打算瞒她:“早上五点刚到。”
嘴里的荷包蛋瞬间不想了,姜婵心疼他:“那你这几天肯定没休息好。”
“等会儿我自己去上学就好了,你就在我这儿多睡会儿吧。”
沈平仲盯着她:“在你这儿?”
姜婵没想到这一层,她点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沈平仲低低笑着:“送你上学后,我还得回一趟公司。”
他忙起来也没个顾忌,估计沈爷爷没少为他担心,姜婵这时候才有些体会到长辈们的心情。
见她皱着眉头,人小鬼大的样子,沈平仲宽她的心:“你阿仲叔还没老到那种程度,还撑得住。”
“真的撑得住吗?”姜婵真诚地担忧,连她也不能坐到想沈平仲那样连轴转。
从小到大,她都遵循劳逸结合的方法,宁愿牺牲娱乐的时间,也一定要满足充足的睡眠。
沈平仲放下刀叉,脸色有些难看,姜婵心虚,叉起一个圣女果,堵住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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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外,侍者引着庄彤一路过来,打开门。
庄彤能看见里面坐着的两个男人,似乎是因为来的只有她一个女生,沈平仲贴心地留了个女服务生在里面。
“谨文哥。”庄彤看见斜对面身姿笔挺的男人,“沈先生。”
庄彤的姑姑和宋谨文的舅舅曾是夫妻,只是结婚不到两年,就和平分手了,两人之间有些微薄的兄妹关系,还算得体客气。
“坐,别紧张。”宋谨文体贴一句。
为了让这顿饭不那么像鸿门宴,沈平仲才请了宋谨文作陪。
庄彤的出身,虽然比不上他们这种经年累积的大家族,也很够看了。
只是不知为了,没了昨夜那身华服的衬托,庄彤的心气有些往下掉,她看着对面的两位男士,很清楚他们的来意。
看着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上来,庄彤有些坐不住,她端着笑容:“沈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不急。”沈平仲让服务生替她盛汤,“先吃点东西。”
庄彤食不知味地喝了两勺。
最后,她强撑着离开包厢,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这顿饭,宋谨文自认还算圆满完成任务,眼角眉梢间难掩笑意,却瞥见身边友人依旧紧皱的眉头。
思索片刻,他也叹口气:“瞒不住的,你还当姜婵是小孩吗。”
在姜家的那些事中,庄彤只算个引子,沈平仲只怕,开了这个口,一切真相,都会入姜婵的耳朵。
他自认,姜婵还没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
庄彤回到家,保姆李阿姨正襟危坐,看见庄彤回来,松了口气。
“小姐,庄教授她······”
她缓了口气,还没出刚才难堪的氛围里走出来,就又要面对家里的烂摊子。
这些年,母亲的身体状态一直不好,难以维持教学的工作,早早地办了病退,回家修养。
每年只要到了三月,母亲的情绪总是起起伏伏,精神也会垮下来,有时候在家中会无缘无故地发疯,要把家里的一切砸碎了才能作罢。
庄彤拖着沉重的步伐,打开母亲卧室的门。
无数人眼中端庄得体的大学教授,此刻像个无助的孩童,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神空洞。
“妈。”庄彤拿了毛毯,披在母亲身上。
庄芸白握住女儿的手,仔细端详,伸手估摸。
这双手,年轻,白净又细腻。
曾几何时,她也有这样一双好看的手。
那时候,姜成宗最喜欢她的这双手。
庄芸白又注意到自己枯黄的手背,凸起的青筋,布满皱纹的皮肤。她大叫一声,庄彤已经习以为常,抱住母亲安抚她的情绪。
等她躺在床上睡着,庄彤起身离开。
关上门时,她看见自己右手手腕上那道伤疤,痛苦地闭上眼。
这是小时候她学书法,因为写不出好看的毛笔字,受的责罚。幼时经受的一切痛苦仍历历在目,耳畔又响起沈平仲平静的语气。
“庄小姐,我希望您能和姜婵保持距离。”
“您撑着这个家不容易,可别因为一句话,就毁了自己的下半辈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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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