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位于汴京以北,向来是胥朝皇室涉猎打围的地方,那一片山脚下方圆百里都不许百姓开垦农桑、建屋落居。为了今日的围猎,左右骁卫领着人提前七日便开始搜山戒严,直到天子御驾轰隆隆地从他们低垂的头颅前驶过,骁卫们也不敢松懈,鹰隼似的锐利眼眸望向跟在御驾后,载着臣僚及其家眷的马车。
这样的场合,隋蓬仙自然是不能像其他贵女一般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里,她骑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跟在忠毅侯身旁,余光时不时瞥到他紧绷着,显得十分肃穆的脸,隋蓬仙嗤了一声。
还说自己饱受天恩……那怎么没把你安排到御驾旁随侍天子?还比不上赵庚。
虽然赵庚因为主动退婚一事在隋蓬仙这儿落了个眼盲心瞎的评价,但只要能让她爹吃瘪,隋蓬仙就高兴,免不了对有功之臣赵庚多了几分关注。
赵庚一身戎装,随侍在天子御驾旁,从隋蓬仙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他伟岸英武的背影,他偶尔会稍稍侧过脸去,与坐在御驾里的景顺帝说话,隋蓬仙发现,他今天和在玉京楼时的模样很不相同。
那日他像是一口沉静的井,无论她说什么,都难以掀起他内里的波澜。
今日的赵庚却像一把完全出鞘的刀,锐利逼人,英俊得不得了,眼神更是……
嗯……他在看她?
隋蓬仙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人看太久了,他注意到了。
赵庚循着那道存在感颇强的视线望去,不怎么意外。是她。
现在并不是打招呼的好时机,因此赵庚只是对她遥遥颔首,便转了回去。
忠毅侯却误以为赵庚方才是在和自己打招呼。
今年没能跟在御驾左右的忠毅侯的确有些郁闷,但看着他未来的乘龙快婿这样出色,他叹气中又带着些欣慰,始终是自家人,总比老对头得了圣恩要好。
想起婚约,忠毅侯视线移到一旁的英秀少年身上,顿了顿,温声道:“待会儿安置好了,你来我那儿一趟,阿耶有话要和你说。”
语气十分慈爱,隋蓬仙用诡异的眼神望着他:“什么?风沙太大,我听不见。”老头被风沙迷了眼?真把她认成隋成骧了?
忠毅侯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隋蓬仙心里纳闷,随意点了点头。
……
因这次隋蓬仙是用忠毅侯世子的身份露面,她住的帐篷自然也在外围,和女眷们住的内围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几队佩刀的侍卫来回巡视,可见此次守卫森严。
隋蓬仙的帐篷就在忠毅侯隔壁,她进了帐篷就没打算再出去,忠毅侯派人来催,她也不动,惹得她心烦了就让谢揆挡在门口,谁都不许进。
直至忠毅侯黑着脸进来,见她趴在罗汉床上,两条腿翘着,优哉游哉地晃来晃去,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你要是闲着就去拉拉弓松松弦,这次这么多家儿郎都来了,难不成你要被人比下去吗?”
隋蓬仙当然有她自己的好胜心。但“我一个女儿家,被儿郎们比下去也正常。”累死累活却为隋成骧做嫁衣?她还没那么伟大。
忠毅侯瞪她,低声斥道:“这是让你随意发脾气的地方吗?你是忠毅侯府的世子,今后要替我扛起整个隋家,怎能如此懈怠?快起来,随我去林子里跑跑马!”
“我不去!”隋蓬仙翻了个身,呈大字状摊在罗汉床上,一脸无所谓。
大有‘有本事你就打死我’的无赖感。
忠毅侯不明白,女儿虽然任性娇蛮些,但在正事上从来不含糊,他和夫人也颇觉欣慰。
若不是当今天子受往事影响太深,在各府世子的人选上只注重一点——嫡出,他们也不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让女儿假扮成儿子的模样出门交际。
要是没了隋成骧,忠毅侯世袭罔替的荣耀也就止步于他这一代了,这让最重宗族颜面的忠毅侯如何能接受?只怕届时下了黄泉,都要被祖宗父兄戳着脊梁骨责骂!
想到这,忠毅侯的态度越发坚决:“不成!你快起来随我出去,定国公也在,你正好多与他相处相处,你也主动些,给你弟弟结个善缘。”
隋蓬仙简直要被她爹话里这理所当然的态度给恶心坏了,她指了指自己:“你要我用隋成骧的身份和他相处,还要主动些?哈,定国公到时一头雾水,疑心咱们忠毅侯府不是要嫁女儿,而是要献子求荣了。”
忠毅侯呼吸重了些,正要教训女儿,却听谢揆道:“属下稍后会跟随世子入林练箭,请侯爷放心。”
恰好此时有人来传,景顺帝让忠毅侯过去伴架,原先还黑着脸的忠毅侯眨眼间便换了一副宠辱不惊的沉稳模样,拍了拍谢揆的肩:“替我好好看着她。”说完,他大步出了帐篷,没有再看隋蓬仙一眼。
帐篷里一时安静极了,这次隋蓬仙以忠毅侯世子的身份示人,自然不能把红椿和茜草都带上,只让红椿扮作小厮跟着过来。
这会儿她见隋蓬仙仰面躺在罗汉床上,面无表情,双目无神,心疼地从箱笼里翻出一条小花被盖在她肚子上:“山里寒气重,盖着吧。”
隋蓬仙现在显然没有心情关心她的肚脐眼会不会受凉,她仍躺着,勤快的红椿寻了个软枕垫在她颈后,让她能够躺得更舒服些。隋蓬仙是躺坐着的姿态,谢揆站在不远处,两人之间‘居高临下’的那一方却始终是她。
“围猎明日才正式开始,我听说禁卫们放了不少猎物进去。”隋蓬仙冷淡的视线落在谢揆身上,“你去为我打些能应付的玩意儿回来。”
谢揆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是,紧接着又提醒她刚刚忠毅侯的吩咐:“世子近来疏于骑射,应该练一练。”这次跟着来骊山围猎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有隋蓬仙看不惯的那几个纨绔,她决不允许自己输给那些人——谢揆明白她的骄傲。
看着像木头人一样,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暗卫,隋蓬仙心里烦躁,抽出垫着的枕头扔向他:“我说了我不想去!”
谢揆没有躲,任由枕头软软地砸在他身上,激起一点儿淡淡的香。
红椿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劝:“你快去吧,世子这儿我会看着的。”谁让谢揆刚刚顺着忠毅侯的意思,跟着一起逼大娘子出去,大娘子当然看他不顺眼了。
谢揆嗯了一声,把手里的枕头递给红椿,又看向隋蓬仙,低声道:“属下去了。”
隋蓬仙干脆翻了个身,看都不愿看他。
等人走了,红椿又去翻了个枕头给她垫着:“世子何必和谢揆置气呢?他就是那样的性子。”自小被最严苛的法则培养出来的暗卫,习惯了听从主人的号令。
隋蓬仙嗤了一声,没有纠结谁才是谢揆真正的主人这件事,她躺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一截细细的腰在骑装勾勒下愈发惹眼。
“我出去跑跑马……不用跟着。”
红椿欲言又止,看着隋蓬仙换了身衣裳,背着弓箭和箭囊出了帐篷,心里忽地升起些许忧愁,大娘子此时火气正大,可别遇到什么不识趣的人吧,万一打起来,谢揆又不在她身边,吃亏了怎么办?
不得不说,红椿不愧是自小陪着隋蓬仙长大的人,对她的了解说不定比忠毅侯夫妇还多。
隋蓬仙才出去没多久,便迎面碰上了一伙世家子弟。
虽说围猎明日才开始,但各家儿郎们都有些手痒,三三两两地约着在林子外围走一走,遇到兔子狐狸之类的小玩意儿猎来耍耍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邵存锡看着隋蓬仙一个人骑着马,和旁边的人对视一眼,驱马上前:“哟,世子爷,怎么就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儿?你姐姐呢,没来?”
忠毅侯府的大小姐隋蓬仙虽然出现在人前的次数不多,但次次出场都是艳冠群芳的姿态,那张脸、那身段美到极致,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漏。是以虽然她有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弟弟,大家却对大小姐更加怜爱了——家门不幸,这事也不能怪在大小姐身上。
“她来干什么?看你们射麻雀烤蛇肉?”隋蓬仙昂起下巴,被描画得更显英秀俊俏的脸庞上带着他们熟悉的傲慢之色,“一群孬货,滚开。”
邵存锡等人气得倒吸一口凉气。
几日不见,这小子怎么嘴更臭了!
隋蓬仙想去林子里跑跑马发泄一通,见他们安静下来,径直驭马从他们身旁擦身而过,却不曾想有人猛地挥了一辫子,重重落在驮着隋蓬仙的那匹神骏白马的屁股上。
性情温顺的白马臀部传来一阵剧痛,又惊又痛之下仰天长啸,四蹄齐飞,幸亏隋蓬仙反应及时,紧紧握住缰绳,不然极有可能被受惊中的马摔下马背。
她听到那些人哈哈大笑的声音,心中恨极,不顾危险,动作迅捷地从马上转身拉弓,不过须臾之间,一支挟裹着满满怒气的箭簇嗖地一下飞了出去。
风里遥遥传来人重重跌下马后痛苦难抑的哀嚎声。
隋蓬仙嘴角微扬,胯.下骏马仍然以一种旁人看了绝对会心惊胆战的速度奔跑着,她却一点儿都不害怕,单手撑着马鞍调转身体,眼前是茂密葳蕤的树丛,要是一不小心,人极有可能被那些树枝从马上拂落继而跌落摔马。
但她没有。
纤细修长的少年身段软成了一道奇异的弧度,她向后仰去,后背几乎水平贴直在马背上,巧妙避开了树丛的攻击,只是头上束发的金冠有些歪了——但她显然不在乎这个。
站在山崖边的赵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包括她和那群世家子弟的龃龉与还击,还有她堪称惊艳的马术。
明明是个女儿家,为什么几次三番地扮作她弟弟的模样行走人前?
赵庚罕见地生出些许疑惑,只是来不及深思,就听得随他入林检查猎物驱赶情况的骁卫上前,禀告了一个在当下绝对称得上糟糕的消息。
“今早被放进围场的,是一头正在发.情期的野熊。”
赵庚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气冷沉,并不夹杂着喜怒等情绪,骁卫心里发寒,羞愧道:“是属下疏漏……”
“让左骁卫分成三队入场搜查,其余人等,一律驱逐离开围场。右骁卫自己分成小队,各自去检查其余猎物,有没有其它不该出现的东西。”
站在他身后的骁卫们连忙应是。
赵庚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径直朝着刚刚那抹鲜艳红衣消失的方向奔驰而去。
那样明艳的色彩,出现在处于发.情期,暴躁易怒的野熊眼里,简直是个活靶子。
赵庚面沉如水,辨认着马蹄踏过的痕迹跟去,忽地听到一阵地动山摇的咆哮声,伴随着一声尖细的惊叫声,他握住缰绳的手倏地发紧。
仙仙:看我超绝马术!
体统哥:她看我那么久,什么意思?
明晚九点见啦[让我康康]
感谢钱从四面八方来、,、wek、是故空中无色、眉眉仙女以上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开心^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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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