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霏咬牙切齿地凝注着棠璃,后者目光挑衅,毫不畏怯地迎锋交战,空气中似乎有电火声滋滋作响。“哐啷”一声,金属与瓷器碰撞在一块,震破了冷凝的餐桌氛围。冬霏说了句“我吃好了”后悻然离席。
“小女从小就气傲,棠老板别太放心上。”冬晓琳对棠璃说。
“是我失礼了,”棠璃扬起酒杯自罚了半杯,微笑道,“大家请接着用餐吧。”
宴席过后,众人转场至户外草坪。冬音和父母姑姨一道在不远处的球场打高尔夫,棠璃则陪着冬培华坐在喷泉池旁的藤椅上闲聊。
“刚才那一幕确实让我开了眼,”老人乐呵呵地说,“就像晓琳说的那样,冬霏那小丫头聪明是聪明,但是从小气性就傲,又一直被宠着惯着,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有谁治得了她的,姑娘你是第一个能挫她锐气的人。”
棠璃婉言道:“我不是有意想让她下不来台面,只是她说的话真的让人很不好受,我恰好也是那种冲脾气的人,不擅长服软,就那么杠上了。”
冬培华和蔼地笑道:“理解,理解。”
“老先生一辈子都在从事教育工作,您创办的东允中学近十年的升学率都蝉联私人中学升学率的榜首,为各个地区的高校输送了数不胜数的人才,更可贵的是,东允与同类中学不同,不实行阶梯收费制度,也不靠高昂学费赚取普通家庭的血汗钱,教育质量又非常可靠,算是业内独一无二的良心了。”
“东允归我管的时候能够保证它是良心的,把它交到晓琳手里,自己在旁边监督,也能保证它的纯粹,可是我已经到了钟鸣漏尽的年龄,随时都有离世的可能,我过世后就无法保证了。”冬培华笑叹道,“晓琳是个实干家,但功利心太强,无利不谋,这点冬霏像她。指不定未来的东允就会大变模样了。”
“您有考虑择贤继承吗,或是让管理层投票选举?”
“在正式移交管理权之前,呼声最高的是一位陪同我工作了多年的姑娘,善良热忱,为人正直,我有意让职工们在正式投票之前不透露想法给任何人,但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风声,被晓琳知道了,不太清楚她做了什么,最后结果就是——在正式选举之前那姑娘就主动辞了职,销声匿迹,权重自然就落到了晓琳手里。”
“冬董事长的手段不是一般狠决呐。”
“嗐,她这种性格随我那早已过世的妻子。”
棠璃沉默了一下,将话题重新拨到了高考上,“19年我国高考人数就已经突破一千万,相当于邻国韩国总人数的五分之一,从此往后只增不减,大学名额就那么多,考生基数却越来越大,高考只会越来越难。
“咱们国家教育水平极度不均,中西部地区的师资力量与东部沿海地区的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对许多内陆孩子而言,不消说是92双一流名校了,普通一二本都需要基层孩子们废寝忘食拼命学习,想要考取名校,不只需要勤奋努力,还需要天赋和资源。反观鼎城、沪城和滨城,这三个地区的孩子们选择可就多了,可以出国也可以留在本国,从考试这点就能看出阶级差别来。
“您可能会说,滨城的孩子们学业很卷,竞争压力很大,但滨城是我国优秀教育资源主要集中地,对区域内的孩子来说,他们获取的教育资源对得起他们所付出的努力。然而,对于教资分布非常不均匀的中西部地区孩子们来说,学习是真正的白热化内卷,是一场马不停蹄的信息战争,不停地跟同水平的竞争对手抢一块小饼,‘一个人提高的是分数,一群人提高的是分数线’,残酷的现实在他们步入社会之前就已经揭开血淋淋的帷幕。”
冬培华叹了口气,点头认可。
“先生您主张的教育革新试点区域不是在鼎城就是在滨城沪城,很少有在中西部地区做尝试,这也说明了,现如今在我们国家,只有这三个区域能胜任教改领头。新高考改革施行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可改来改去都没有消除一个大众意识里潜藏的鄙陋观念——重理轻文。
“现代经济市场需要的是工科人才,中学作为人才培养输送的机制,就会有意识地将天秤偏向理工。我总是听说某高校破格录取数学天才、物理天才什么的,却极少听说有文科高材生被破格录用。我所知道的被我国首强高校破格录用的文科生,除了两个写文言文甲骨文的,就属数学考十五分的钱钟书——这个是上世纪发生的事,距今过了近百年。
“现在都说要提倡传承优秀传统文化,增强文化软实力,我看也只是嘴上呼声高了点。文科知识点太活,不好得高分,对于综合成绩比较平衡的孩子而言,想要稳住成绩,与其看诘屈聱牙的古诗文,不如多刷几道数学小题,而对于商家而言,不论娱乐圈还是时尚圈,古典文艺作品之于他们,只是迎合消费市场的花瓶噱头而已,除了高校教授,或者像冬音那样真正热爱文学的人,还有谁在认真钻研它们?我看很少吧。
“看网上有许多理科生为了附庸风雅,说什么好羡慕文科生能写出那么多优美文章、说那么多深奥哲理,真是贻笑大方,他们的语气就像饱食终日的人对待路边的野猫野狗说:哇,我真的羡慕你们能这么自由哎!也像司马衷对路边饥荒者说何不食肉糜。文科生的处境从来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种刺耳的吹捧只会让他们更加自卑。
“姑且不谈那些拥有交叉学科头脑的超级天才,单论普通文理。就算理科生里面有真正对文艺感兴趣的,像某位教文学概论的高校老师说的那样,也只是‘得水痘’一般的激情喜爱,这种长久不了,就算能保持新鲜感也很难深入,文科生的思维是冷峻的批判的,不会因为几首陈词滥调、华而不实的现代情诗打动。”
冬培华一声嗟叹:“你的话非常有道理。”
“再说一个现象,在我们国家,偏远地区重男轻女的观念依旧存在,为了让女孩子们走出盲山,创办免费女高的张女士做出的牺牲巨大,饶是如此,也有不少自以为是的‘社会精英’在网上说风凉话,觉得她的教育模式太死板单一,‘小镇做题家’进不了鼎大沪大。但那里是物质资源极度匮乏的山区啊,不刷题背书把知识点刻进脑子,她们拿什么跟大城市的孩子竞争?
“更有甚者,为了吃热点事件红利,用他们那一套恶臭的商业思维扭曲矮化张女士形象,以精英式傲慢俯瞰底层人民,他们永远不会关心故事背后的艰辛,只会顾及眼前的利益。跟这样的人讲信仰将追求,就是对牛弹琴。
“当邻国的批判现实主义佳作高产不断时,这些人还坚持用漂亮的偶像皮包裹住封建思想,拍一部接一部讴歌‘女德女戒’的电视剧,关汉卿曹雪芹看了都要称他们为古人。还有些人高叫:现实本来很困苦了,根本没有耐心看那些反映社会现状的影视作品,真叫人发笑,难道真的只有爽剧快餐剧才能迎合他们的口味?纯属垃圾吃多了品不了半点细糠。
“上野在书中写到,女人是近代家庭制度中的‘照料照顾’的角色,女人的‘爱’,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表达,女人的此种举动,反映出主妇沦落为下层资产阶级的无偿家务劳动者的历史现实。若是贵族或资产阶级的子弟,女人一旦做便当,便应该视为侍女,而不配做妻子。
“我觉得,无论是何种社会,底层女性的遭遇都同样悲惨,都是被轻视欺压、他者化的那一份子,更可悲的是,就连她们自己也受父权思想洗脑,自我厌恶,爱男厌女,并从母亲传到女儿,像个魔咒一样代代相传,即使到了看似文明的现代社会,也没有好到那里去。”
冬培华又是一声长叹:“是的,真正的无产阶级是底层的劳动妇女。”
此时,手持水瓶的冬音向棠璃和冬培华走来,向两人分别问了一声好,然后在棠璃身边的空椅上坐下,“在聊什么呢?”
“可多咯,”棠璃说,“高考,教改,文科歧视,还有社会厌女症。”
“聊这么深广哇。”冬音的语气显得惊奇又可爱。
冬培华笑着对冬音说:“音子非常有眼光,择了位佳偶,棠璃这姑娘很有思想,视野相当开阔,虽说已是成功人士,但是根系社群,心比明镜,我断定她未来能做出更多造福社会的事,获得更多的社会美誉。”
“那就先借冬老吉言了。”棠璃说。
在本家住了一宿,冬音和棠璃趁早打算离开,却不料被起的同样早的冬晓琳喊住吃了顿早餐,临走前,冬晓琳特意单独跟棠璃聊了会儿天,说如果工作上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欢迎随时来总公司找她。
出了冬家大门,冬音在棠璃耳旁嘟噜了一句:“我妈真的好喜欢你,她从来没有对我那样笑过。”
“咋了,吃醋了?”棠璃掐了掐冬音的腰窝,玩笑道,“缺爱是不,没事儿,我当妈来宠你。”
“不要,更难受了。”
讲个黑色段子:
棠老板一番杀气四溢的博辩后——
初代企业家:(刮目相看)
二代资本家:(欣赏认可)
三代茶老板:老攻好棒!
一众佣人: 这姐牛皮
三代资本家:(瞪眼)要命!幸好她不是我亲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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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闲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