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麓从地面上捡起一把刀,两柄直刀在手间舞得虎虎生风,有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
烈康珈挥刀向她头顶劈来,章麓右手抬刀一挡,再使巧力一推,直接将对方振得退了好几步。
刀刃银光泛泛,她不给对手一丝反手的机会,将左手中短横刀的方向一转,直向拓拔成渝的小腹砍去。
拓拔成渝见状直接挑开她的长刀,仓惶的躲开长刀咆哮而至的锋刃,还未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就见章麓顺着他挑刀的动作轻盈转身,将另一柄短刀劈向转向他的脖颈。
弯刀回收已然来不及,拓拔成渝下意识用手臂格挡,如银蛇般的刀锋立时破开他的护腕,小臂上再添一伤。
这伤深可见骨,若是没有手臂上的精钢护腕阻挡,怕是直接就被砍断了。
“太锋利了,这就是中原百炼钢的威力吗?”他喃喃道,勇猛的外壳裂开一条缝隙,从中可微微窥见‘害怕’二字。
“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群吐谷浑人!”敌人的鲜血令她心如战鼓雷雷,“把命给我留下!”
拓拔成渝被章麓陡然爆发出的凶恶气势吓了一跳。眼前双刀齐齐砍来,他不断转动手腕,用弯刀架开这一次比一次狠厉的刀,并不断向后退去。
持刀的手被振得发麻,隐隐见有血丝渗出。拓拔成渝瞠目,没想到一个身形如此瘦弱的女子,竟然能令手中双刀迸射出如此夺目的凶光。
在他招式变得混乱无章之时,被踹倒在地上的烈康珈一跃而起作势要劈。
然而,章麓犹如脑后长眼,右手长刀立于肩胛,只听得‘当啷’一声,对方的弯刀当即断成两节。
在这一瞬间,章麓飞出一脚,直接将面前的拓拔成渝踹飞出了二门去。
而另一头早先被砸晕的吐谷浑人已经缓了过来,见双竹背对着他,视线紧紧盯着战局,那吐谷浑人起手就将手边碎瓶往他头顶砸去。却不成想这又是一个背后长眼的,辟手打在他的手腕上,瞬间振麻了整个小臂。
双竹夺了他的碎瓶,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欲要将他捆起来。
那人见势不对,便奔他.下.三.路,要以脚力将他拌跌在地。
可是双竹自小练得便是金刚功夫,底盘稳如千斤坠,待那吐谷浑人刚拌上左脚,还未暗喜就被一个勾拢身掀翻在地。
满地的碎瓷片尽数扎入肉里,直把他痛的嗷嗷直叫,好一番挣扎。
拓拔成渝见打不过,心中恐慌,在章麓的步步紧不下后退数步。
“我们的主子是你们的新皇!若是让他知道你们打伤了我们,一定会治你的罪!而且你是个女子,若是入狱了就没了名节,肯定嫁不出去!”
名节?
章麓不由得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令拓拔成渝如芒在背。
他觉得这视线锐利如女子手上双刀,好似下一秒就要将他劈开来去,不由冷汗连连。
见他这幅畏缩模样,章麓无趣的转了转手中的刀:“你懂得倒挺多。”
听到这话,拓拔成渝以为捏住了对方的软肋,瞬间挺直了腰板,放声道:“所以,你最好给我们赔偿,将你们府上的金银财宝和女人都送给我们!”
寒凉的夜风吹起章麓额前的碎发,手中的双刀滴着浓稠的鲜血。
她微抬下颌,将手里的横刀转了几个圈,轻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是做梦比较快!”语毕,猛地砍向他。
范阳章氏的粹刀坊所炼制的百炼钢天下闻名,只这全力一刀,便将面前之人的胸骨生生劈开。
“你——”拓拔成渝不敢置信地指着章麓,惊恐地连连后退,话没说完,就被一支箭矢从背后穿胸而过,倒在了地上。
章麓顺着他倒下的位置向前望去,只见二门外,被破坏的大门旁,一个身着白边黑甲,头戴细鳞盔,手拿角弓的男人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那熟悉的眉眼,令章麓不由一愣。
是李鹤霖。
二十二岁的他,与十七岁时相比,模样上倒是别无二致,但是气质有了翻天覆地变化,像极了前世威名赫赫的西北苍鹰。
他坐于汗血宝马之上,身体挺拔如松,气势刚健如虹,剑眉下一双桃花眼泛着璀璨星辰,头顶红樱迎风飞扬,手中的角弓于晨曦之下,闪耀着清寒的冷光。
“杀无赦。”
“是!”
一众骑着高头大马的兵将跳下马背,手持长刀鱼贯而入,晴放和双竹满身戒备地盯着他们,却发现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被晴野率人挡在二门外的叛军。
“李鹤霖!你不能杀我!我是——”
“违抗军令者死。”李鹤霖的语气平淡无波,他抽出佩刀,手起刀落间,出声的人便身首分家。
血雾在这一刻扬飞天际,衬得李鹤霖更像鬼魅三分。
这时,他身后的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厉声喝道:“三郎君!你杀这位可是崔家人!算起来也是你的表弟!”
“表弟?都不知道拐了几个弯,也算得上是亲戚?”李鹤霖瞥了他一眼,表情凶狠而漠然,
“这位……吏部尚书大人,就算是亲戚,军令如山,违者必死,无人例外。”
吏部尚书被李鹤霖的眼神吓得退了好几步,心中不愤却又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阴着脸低着头,表达无声抗议。
可李鹤霖根部不在意这群酸儒的想法,他转过脸,正巧与章麓来了个四目相对。刀刻斧劈的面庞,薄唇紧抿,一双剑眉如墨一般,桃花眼带着几分凌厉的审视,不停的在章麓身上游移。
气氛在此刻凝固住了,双竹即刻命令所有侍卫严阵以待,他跑到章麓身前,想要保护主子,却被章麓拨开。
“你是何人?明知军队入城,改朝换代不过是喘口气的功夫,也敢站出来斩杀他们?不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对方眉目凌厉,语气如风霜带雪。
若是换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怕是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可惜地方遇到的是章麓,什么样的兵将没见过。
更何况……
他不记得我了,她想。
前世被眼前之人带来的温度,在这一刻被大雪就地掩埋,她垂下眼睑,遮蔽住眸中思绪。
“虞庆侯章涛嫡次女章麓,不知将军认为什么人算是不该得罪的人?”
李鹤霖还未回答,周围已炸起一阵喧嚣。
“她是虞庆侯的女儿?”
“一个女儿家舞刀弄棒的像什么样子?”
“北境蛮荒,自是养不出懂规矩的闺阁娇女。”
“不过他爹可是虞庆侯,手握北境幽云十六州,手中可是有六十万精兵,若是他想反朝廷……”
大门外几个形容狼狈的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言语间除了不可思议,还带着若有似无的贪婪。
李鹤霖闻言,眼中寒光一闪,这些人的口无遮拦,让他有一种被领地侵犯的感觉,就像腰间被敌军的刀尖挑开的那道缝隙,寒风夹杂着雨雪灌进来,一股阴凉之感在周身悄悄蔓延。
他烦躁地轻啧一声,眉目凌厉地扫过众人,那锋利如刀的眸光,令叽叽喳喳的一群人瞬间鸦雀无声。
制止住他们的议论后,李鹤霖转而看向章麓,挑起眉峰,继续问道:“那你为何在黎家宅院?”
“我母亲是永安伯的长姐,我为何不能在此?”章麓反问。
只不过是领养进来的,姓容不姓黎罢了。
李鹤霖笑了笑,似乎认可了这个答案,没有再问,而是说道:“巾帼不让须眉,姑娘勇气可嘉,当为勋贵子弟之表率。”
说罢,也不管身后几个官员难看的脸色,领着身后长长的队伍,向北直奔而去。
表率吗?
章麓愣了愣,前世李鹤霖初见她时,也是这么形容她的,那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告诉她,也是唯一一次。
那丝被冰雪掩埋的温度再次冒出了头,带着无比温存的.抚.慰。
*
李鹤霖一行直到顺义门前才停下。
枭骑都尉卢康扭过头看向身后,一个个七歪八倒的文官,不是在大冷天还擦着汗,就是趴在马背上扶着腰,哪儿还有在朝堂上指点方遒的意气风发,心中不由嗤笑一声。
他面上不太恭敬的对几位文官抱了抱拳,道:“各位,我们将军要进皇城了,烦请各位自行回家吧。”
几个文官面面相觑,先前斥责李鹤霖的那位吏部尚书,缩着脖子警惕地看着周围漆黑的巷道,略带不安的出声道:“如今长安都乱着,你们不送我们回去,万一出事怎么办?”
李鹤霖起码立于队伍最前方,不甚走心地瞥了他一眼,反问道:“进城的军队哪个不背靠世家?大多都是崔家的亲戚或者结交的忠义之士,尚书大人怕什么?”
‘忠义之士’四个死被咬地极重,里面的明嘲暗讽不言而喻,直将这位尚书大人说得没脸,想要甩袖离开,却又怕路上遇见哪个不长眼的,再把自己的命搭里面。
崔家本没有兵权,他的兵都是从夏绥的养马场收拢的番族番兵,本来对中原的臣服之心就不足,对他们更不会客气。
之前瞧见他们假装看不见牧王府的牌匾,进去便是一通烧杀抢掠,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他可以为了讨好崔家劝诫李鹤霖,却不能因此搭上一条命。他心里清楚,那些附庸中原的番族只认钱不认人,被杀也只能自认倒霉。
其他几个官员也是如此想的,他们好不容易有了从龙之功,眼看命里富贵唾手可得,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丢了性命,导致功亏一篑。大丈夫能屈能伸,现下先忍了,待日后朝廷安稳,再行弹劾就是!
李鹤霖都不需要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心中对这群人越发失望。
瞧瞧,这就是前朝留下的‘肱股之臣’,庆国公府招揽的‘有志之士’,尽是些鼠辈。
李鹤霖不想惯着他们,也不耐烦与这样的人斡旋,烦躁地说道:“我还有公务在身,不送各位了。”说罢,领着身后的三千墨云骑,穿过顺义门飞奔入皇城。徒留几个狼狈的官员在门外,于寒风中瑟瑟发抖,痛骂着‘匹夫’‘白眼狼’‘无德之人’。
卢康和萧雷一左一右跟在李鹤霖的身后,望着如松般的三郎君,心思各异。
萧雷有些担忧地问道:“三郎君,这样做会得罪文人,他们的笔可比我们手中的刀要厉害。”
李鹤霖却不在乎,他于战场上讲弯弯绕绕是为了赢,是要攻心。可在自家地盘却不耐烦与这群朝廷蛀虫兜圈子打机锋,纯属浪费时间。
“不管他们,一个个自视甚高,以为上了崔家的船就能荣耀百年,也不瞧瞧崔家那几个都是些什么德行,就崔莹莹生的那个儿子,也不过才九岁,能不能登基还两说。刚攻破长安就着急站队,一群没脑子的东西罢了,不足为惧。”
清晨的雾气浓重,高高的灰色宫墙在岁月的雪中矗立着,上面凝结着滑腻的白霜,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经过阙门时,李鹤霖瞧见一众衣着华丽的女郎与郎君跪在门外,他们瑟缩、惶恐、愤恨。这是大梁王朝最后一任皇帝留下的子女与宫妃,阙门是向皇帝直接请求冤罪再审、皇帝进行赦宥的地方,如今却是一个新朝对前朝的审判之场。
从阙门到阙正,从阙正到阊阖门,从阊阖门到太极宫。
一路的哀嚎,一路的断肢残骸,一路的烈焰焚烧,一路的破败与繁华。
大业四十九年十二月二十日,邓州伯攻破长安,统治中原长达六百七十四年的大梁王朝彻底覆灭。
改国号为晋,年号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