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吹着,推开窗,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冻得人直打哆嗦。
寒风透过雕花的窗户吹进屋里,穿着紫红色夹袄的年轻妇人正坐在桌前一针一线地绣着锦帕。
她侧脸的弧度柔美流畅,柳眉下弯,杏眼微眯,挺立的鼻峰下是两片小巧红艳的唇瓣,带着一股天然的柔媚。
一阵冷风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手中的动作一僵,她转过脸来,对站在窗前的丫鬟说道:“采薇,快把窗户关上,太冷了。”
名叫采薇的丫鬟脆脆地应了一声,赶忙将窗户合上。“夫人,天这么冷就别绣了吧,反正大姑娘也不着急要,明日再绣也使得。”
许知窈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嘴角笑意浅淡。“早晚都是要绣的。”
趁着眼下得空,早些做完也好,免得小姑子又要借故刁难。
看着自家夫人柔顺的模样,采薇心里不得劲,撇嘴说道:“夫人,你就是性子太好了。你在这里受着冻,巴巴地绣着,改明儿送到大姑娘跟前,她也不会念你一声好。”
许知窈眉心一紧,眼里流露出些许落寞。
小姑子不喜欢她这件事,就连府里的丫头小厮都看的分明,偏偏自家夫君视若无睹。
明明是那样一个清风朗月足智多谋的人,却看不清内宅里的弯弯绕绕。
又或者,他压根儿就没有对这些事上过心吧,不仅是内宅的事,还包括自己这个娶回来就放在一边的妻子。
见她不说话,采薇又自顾自地抱怨道:“前些日子夫人熬了几宿才做好的荷包,大姑娘想都不想,就赏给了老夫人院子里的茴香。那茴香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哪里就配用夫人做的东西了?我看大姑娘分明是在糟践夫人你!”
“采薇……别说了……”见采薇越说越过分,许知窈眼眶泛红、无奈地喝斥道,“若是被人听见,连我也保不住你。”
蔷薇院里如今都是老夫人刘氏安排来的人。若不小心谨慎些,不知道哪一句话就被人传了出去。
如今她身边只剩下一个采薇了,若是连采薇都被撵出去,往后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寻不着了。
许知窈面上露出了罕见的严肃,自知失言的采薇心中一怔,眼眶不自觉地就红了。
当年陪着夫人一道嫁到沈府来的还有两个人,可三年下来,唯独剩下了自己。
她们三个人一起长大,采荷活泼伶俐,采颦心思玲珑,而她衷心能干。进了沈府的第一年,采荷不小心冲撞了大姑娘,寒冷的冬夜里被罚着在地上跪了一夜,冻出了病,没熬几日就丢了性命。
采颦心思活络,见夫人不受宠,趁着夫人生病,就想着爬二爷的床。二爷见了勃然大怒,当天夜里就把她赶了出去。
自此后,夫人身边就只剩下了老实本分的她。
二爷心思重,性子也冷,娶了夫人后也总是淡淡的。院子里的下人见夫人不受宠,一日日的也就怠慢了起来。
她总劝着夫人去跟二爷说说,可每一回,夫人都不肯去。夫人总说二爷公务繁忙,内宅里的事就不要再拿去扰他心神。
采薇郁郁地想着往事,心思越飘越远。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道尖锐的嗓音隔着房门从外头传了进来。
“二夫人,老奴来给你送药了。”说着,也不等屋里的回应,自顾自推开了房门。
一股冷风从门外灌了进来,冻得许知窈身子一抖。
送药来的是她婆婆刘氏的心腹田嬷嬷,成日里板着张脸,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偏偏肤色又黑,凶悍至极,活像个夜叉。
田嬷嬷冷着脸将药碗重重地搁在桌上,嗓音尖利地说道:“药我就搁这了,二夫人趁热喝吧。”
“劳烦嬷嬷跑一趟,采薇,你去送送嬷嬷。”许知窈的唇边漾起一抹柔顺的笑,朝身旁的采薇使了个眼色。
采薇会过意来,陪着笑脸,恭恭敬敬地送了田嬷嬷出门。走到门外,采薇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高高地举在身前,讨好地笑着。
“田嬷嬷,这是我家夫人的一点心意,还请嬷嬷收下。”
田嬷嬷眉心一动,斜眼打量着采薇手中的那个钱袋,半晌才慢悠悠地接了过去。她苍老的手轻轻颠簸着手里的钱袋,似乎是对分量很满意,慢慢地露出一个笑来。
像是恩赐一般对采薇说道:“药是苦了些,却也是老夫人的一番心意。厨房里还有些刚熬好的红枣燕窝羹,一会儿你去端一碗来给二夫人润润口。”
采薇连连点头,笑着道谢。“多谢嬷嬷,我一会儿就去。”
田嬷嬷勾了勾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傲慢地扭着胯朝蔷薇院外走去。见她走远了,采薇这才推门走进了屋里。
许知窈放下了手里的绣帕,望着还冒着热气的黑色汤药陷入了沉思。成亲三年,光是这药她就喝了快两年了,可直到今日,肚子里也没有半点动静。
晚她半年进门的大嫂早就生下了儿子,偏偏她的肚皮不争气。为了这事,婆婆没少给她脸色看。
通房丫鬟送了一个又一个,纳妾的事也断断续续提了好些回,明明是夫君自己不肯点头,婆婆却把一切都怪在了她的身上。
她满心都是委屈,却无处可以倾诉。
这一桩婚事本就是她高攀,不被婆家所喜欢也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婆婆嫌弃她是小门小户的庶女,无论她如何殷勤侍奉,也比不上出身高门的大嫂会讨婆婆的欢心。
大嫂八面玲珑却难以交心,小姑子刁蛮任性自私刻薄,嫁入沈府的这三年,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最让她难过的是沈郗对她的态度。
成亲三年,他们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都察院里公务繁重,身为圣上钦点的左佥都御史,他更是格外勤恳。
大周的官员每旬休沐一日,可就连休沐的日子,他也时常不得空闲。
许知窈黯然神伤之际,采薇轻声催促道:“夫人,药都冷了,快些喝吧,奴婢去厨房端一碗红枣燕窝粥来,一会儿你喝了药正好能润润口。”
抬眸看见采薇一脸的关切,许知窈牵强地笑了笑,捧起碗强忍着苦涩,将汤药一饮而尽。
采薇转身离开后,她望着残留着药渍的碗,恍惚间想起了第一次喝这药的情景。
永宁十一年,也是她成亲的第二年,晚她半年进门的大嫂被查出了身孕。婆婆刘氏欣喜之余,看向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失望。
这令人作呕的汤药便是从那日开始喝起的,可不知道是汤药无用,还是她的身子不好,两年下来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正出神时,紧闭的门再一次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穿着翠绿夹袄,面容秀美的丫鬟从门外走了进来。
“二夫人,大姑娘让我来问问您,她要的喜鹊登枝的帕子绣好了没有?”
来人正是小姑子沈嫣身边的大丫鬟素月。素月眉眼轻垂,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是沈嫣最信任倚重的丫鬟,也是她身边最周全妥帖之人。
许知窈眸光一转,歉然笑道:“喜鹊的绣样有些繁杂,大概还要两日才能绣完。”
她的话刚说完,素月脸上的笑意便僵硬起来,有些为难地看着她说道:“二夫人,大姑娘明日要去翠薇楼赏红梅,说好了要拿新帕子给王姑娘看的。”
素月口中这个王姑娘许知窈也是知道的。她是礼部尚书的嫡女,性子孤傲且自视甚高。
在上巳节的洛水河畔,沈嫣对王姑娘的兄长一见倾心,自此后便想方设法地去讨王姑娘的欢心,企图近水楼台先得月。
王姑娘出身于书香门第,却偏偏对女红很有兴趣。沈嫣便借着自家二嫂的一双巧手,殷勤地去讨好她。
可针线活本就讲究一个精细,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好的?从绘制花样子到裁剪布料,每一步都要耗费不少心血。
况且沈嫣让她绣帕子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时候要,现在突然来催,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了。
看着许知窈面露难色,素月眼波一转,幽幽道:“二夫人,大姑娘有多重视王姑娘您是知道的,您想想法子吧。”
沈嫣的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时间那么紧,除非熬上一个通宵,否则明日她绝对拿不出绣好的帕子。
看着许知窈垂眸深思,素月悄然一笑:“院子里还有些事,奴婢就不打扰二夫人了,明日一早奴婢再来给您请安。”
说罢,素月欠了欠身,莲步款款地走了出去。
房门大敞,屋外天空阴沉,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扑簌着飘起了雪花。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北风呼号,裹挟着刺骨的寒意。
许知窈低下头,望向针线篓里那一方只绣了一半的帕子,眼神一黯,默默地叹了口气。
采薇捧着燕窝粥进门的时候,许知窈已经穿好丝线,神情专注地绣起了喜鹊的一对翅膀。
“夫人,外头下雪了。二爷出门的时候吉祥也没带把伞,一会儿怕是要淋湿了。”采薇将燕窝粥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忧心忡忡地说道。
见许知窈不答话,采薇有些着急地提议道:“夫人,要不然你去给二爷送把伞吧?”
许知窈捏着绣花针的手一顿,眸中闪过一瞬的光彩却很快就黯淡下去。她落寞地摇了摇头,眼底划过一丝无奈。
“刚才素月来过了,说嫣儿明日就要这帕子,我得赶紧绣好才行。”
“夫人……”采薇焦急地看着她,眼底满是急切。可许知窈不过愣了片刻,转瞬就继续绣起了帕子。
难得有这样能亲近二爷的机会,夫人却被大姑娘的帕子绊住了脚。采薇心里着急,面上的神色也就有些气恼。
“让厨房备好热水,再去添两个炭盆来,一会儿二爷回来了用得上。”即便手上忙碌着,许知窈的心里也仍是惦记着自家夫君的。
采薇压下眼底的急切,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等屋里只剩下自己时,许知窈才露出了落寞的神色。
她不是不想去送伞,只是过去的经历太不愉快,每每想起来,仍觉得卑怯难堪。
开新文啦,起立鼓掌。
这个故事诞生于23年的冬天,某一个傍晚刚码完字,一抬头就看见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忽然就有了这个灵感。一个处境艰难的妇人,在礼教森严的古代,面对婚姻里的那些矛盾,到底该如何化解或是抗争呢?
于是就有了许知窈这个人物,有了这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在这一个春日里,我们将共同见证许知窈成长路上的点点滴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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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