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县主一脸不悦地打量着纾妍。
自从她得了离魂症后,她那从不过问后院之事的长子传话下去,说以后全府上下都不许在沈氏面前提及她举家流放之事,否则决不轻饶。
这也就罢了,还特地派人来同她说,从今往后莫要拘着沈氏。
这不是在变相地说她这个做母亲的苛责他媳妇儿?
云阳县主当时听了万分委屈,差点没当着下人的面掉下泪来。
她做这一切难道是为自己吗?
若不是当初他放着好好的帝都贵女不要,非要娶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罪臣之女为妻,她至于担心他丢人,而做出这般恶婆婆的行径吗?
云阳县主又见纾妍白皙的额头描了一抹红,装扮的妖里妖气,待她也不像从前那般恭敬,心里愈发不高兴,呵斥,“你可知错!”
纾妍自醒来后还是头一回见她,不解,“我连句话都不曾说过,何错之有?”
话音刚落,就有人冷笑一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正是上回纾妍在荷花池边见到的二房娘子赵氏。
赵氏一脸讥讽,“大嫂嫂进门这么久却未能诞下一男半女,岂不是罪过?自己不能生,又拦着大伯纳妾,还欺辱素宁表妹,岂不是又一宗罪过?”
纾妍瞥了一眼跪坐在云阳县主脚边抹眼泪的李素宁,心里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这才是请她来的目的。
还未等纾妍说话,坐在赵氏身旁的孙氏忽然叹了一口气,“想来九弟妹也是一时糊涂,不晓得县主之所以纳素宁表妹入门,也是为九弟与九弟妹的子嗣着想,一时误会了县主的这份心,侄媳这里先替九弟妹赔个不是。”
纾妍只是失忆,又不是傻,这孙氏看似句句在帮她,实则每一句话都在给她定罪。
纾妍反问:“这位大嫂嫂的话我听不懂了,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犯了错,为何嫂嫂倒先替我认上了呢?还是说大嫂嫂这是唯恐天下不乱?”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齐刷刷将眸光投向孙氏。
这样的话孙氏并不是头一回说,以往大家只当她心善,惯会做老好人,却并未深想,经纾妍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不好对劲。
孙氏没想到素日里一声不吭的女子说话这样尖锐,按下心中慌乱,面露哀戚,“九弟妹就算不领情,又何苦还要这样冤枉我。我心里亲近县主所以才厚着脸皮咱居在府中,九弟妹如今这般说我倒不好意思再住在此处。”又起身向云阳县主抹着泪道:“大郎前些日子在外头买了一处宅子,虽小是小了些,但也够我们一家几口子住。”
孙氏嘴甜,这些年也如媳妇一般侍奉云阳县主在侧。
云阳县主是个极念旧之人,“你本是好心,与你何干,你快坐下。”
孙氏顺从应了声“是”,又坐了回去,但未再言语。
云阳县主将心里的荒唐念头抛诸脑后,“我且问你,可是你阻着九郎将素宁收作妾室?”
纾妍:“他纳便是,我无意见。”
她只是不喜欢李素宁在自己跟前哭哭啼啼而已,至于李素宁做不做妾与她何干。
便是纳十个八个也不碍她的事。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呆住,就连李素宁也忘了哭。
云阳县主迟疑,“你不反对?”
“自然不反对,只是,”纾妍澄澈明亮的眼眸里流露出不解,“我常听闻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儿,你们怎笃定一定是我的问题?”
她心理年龄还小,根本不懂得生孩子究竟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既然是两个人的事儿,那么便不能怪她一人。
这话着实孩子气得很,但听在云阳县主耳朵里便有了别的意思。
她虽不喜沈氏过分妖娆,但沈氏的相貌身段放眼帝都也排在前头,若不然一向清心寡欲的长子也不会宁愿忤逆自己,也要将人娶进门来,可见心里也是爱到极点。
但他婚后却甚少去后院……
她随即将这个荒唐的念头抛之脑后,轻哼一声,“我看你就是不想为九郎纳妾!”
纾妍觉得老狐狸的母亲实在蛮不讲理,也懒得与她争,“既如此,不如现在就把这件事办了,县主觉得我坐哪里吃这杯茶合适?”
云阳县主:“……”
她这么迫不及待是何意?
还有她如今竟然连一句“母亲”都不叫了!
她蹙眉,“素宁是贵妾,怎能如此随便,你先将她妥善安置在你院子里,待挑个好日子,再摆上几桌酒席。”
纾妍一听要跟自己同住,立刻道:“不如将表姑娘安排在旖霞园。”
旖霞园与九表哥所居的书房只有一道墙之隔,近得不能再近。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心思各异。
赵氏今日本想着沈氏因纳妾闹一闹,最好惹得婆婆厌弃,这样自己就能渔翁得利,顺理成章地拿到管家权。
可沈氏非但没有闹,竟然还把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人,这让期望落空的赵氏感到失望的同时又委实不能理解。
沈氏有多喜欢大伯这全府上下有目共睹,怕不是疯了?
李素宁眼神里的喜色则连遮都遮不住。
九表哥本就对她有情,到时自然水到渠成。
而云阳县主的心中此时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沈氏待自己的儿子有多上心她心里清楚得很,如今却拱手相让,难不成真的……
纾妍心里真没想那么多。
她今日逛了一晌午,本就有些累,再加上这里的氛围实在令她感到窒息,她一刻都不想多待,“若是县主没意见,我这就回去安排。”
云阳县主道:“既如此那就交由你安排,往后她诞下子嗣你便是嫡母。”
纾妍连便宜夫君都不想要,更何况这个便宜“嫡母”,嘴上敷衍地应了一声“好”,告辞离去。
纾妍前脚刚走,赵氏便道:“大嫂嫂如今生着病,管家——”
话还未说完,被云阳县主冷冷打断,“你刚怀了两个月身子,不好好养胎成日里想这些做什么!”
赵氏没想到婆母竟会当众斥责自己,捂着尚未显怀的腹部,委屈得眼睛都红了,讪讪应了声“是”,“儿媳只是担心母亲受累,自从大嫂嫂得了离魂症,全靠母亲一手操持。”
云阳县主哪能不知晓赵氏那些小心思。
在她看来长媳管家天经地义,沈氏虽然出身差些,但管家上挑不出半点错处。
更何况自己刚给沈氏房中塞了一个妾室,眼下又要夺去她的管家权,这让她那个长子怎么看。
她扶着额头,一脸疲惫,“我累了,都回去吧。”
赵氏等人起身行礼告退。
待三人出了正院,云阳县主吩咐,“你从我的嫁妆里挑一支珠钗送去给老二家的。你同她说,她如今是有功之臣,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养好身子,为裴家添子添福。”
陈嬷嬷笑道:“小姐心里既想着二娘子,方才又何必叫她无趣?”
云阳县主叹息,“你瞧瞧她,自嫁进来后就惦记着管家权。这满帝都谁人不知她那个娘当家就当得糊涂,她性情跟她娘有七八分相似,眼界窄得很,哪里能当好家。”
陈嬷嬷道:“若论当家,大娘子确实是极好的,就是身世实在差些。”
提及纾妍,云阳县主迟疑,“你说,她怎突然答应得这样爽快?”
陈嬷嬷道:“兴许是生了一场病想开了。”
“但愿如此,”云阳县主阖上眼,“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可有专治不孕的好方子,也给她治一治。她模样好,生得孩子必定也漂亮。”
*
纾妍一回澜院,淡烟就问:“小姐,您怎就答应给姑爷纳妾呢?”
困倦的纾妍打了个哈欠,“我迟早要走,总不能拦着老狐狸传宗接代。”
她说得云淡风轻,淡烟与轻云却满腹忧愁。
小姐本就是无家可归之人,将来还能去哪儿?
眼看着这几日姑爷待小姐上心些,县主又非要塞个李素宁给姑爷。这位表姑娘本就与姑爷有旧情,若是姑爷真把她收入房中如何是好。
淡烟劝道:“小姐要不再考虑考虑?”
“娘要嫁人,前夫要纳妾,我还能拦着不成,”已经换了寝衣的纾妍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里,声音缱绻,“指不定老狐狸回来还要感激我这样贤惠……”
*
裴珩今日散值得格外早,申时一刻就出了户部大门。
这让户部一众官员震惊不已。
须知裴阁老每日来得最早,走得最晚,害得他们这些下属熬到天擦黑才敢家去。
谁知今日晌午出去一趟也就罢了,刚过申时三刻就往家里赶。
莫非家里藏了什么宝贝不成?
莫说户部的官员百思不得其解,就连书墨也想不通。
他都有些不大习惯这么早回家,看向车窗里的那抹绯红高大的身影,好奇,“公子怎今日回这样早?”
他淡淡道:“朝袍穿着不舒服。”
书墨:“……”
马车经过闹市区时,只听公子吩咐,“照着晌午的买一份来。”
书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自家公子说的是零嘴,忙跳下马车去买。
待买完零嘴回到家,已经是三刻钟以后。
裴珩刚下马车,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九表哥”。
裴珩回头,只见李素宁与孙氏站在不远处的月门处。
孙氏淡淡地笑了一下,美目流转,“九弟散值回来了。”
她声音较平日里温柔婉转,就连李素宁也忍不住瞧了她一眼,微微一怔。
孙大嫂嫂虽比不上澜院里的那位,但也生得美艳妖娆,颇有风情。
同她一起,就显得自己十分寡淡。
李素宁一时有些后悔同她一起过来,生怕九表哥瞧不见自己。
可裴珩谁也未瞧,只是季节性向她二人微微颔首。
李素宁放下心来,眸光落在他手里的糖葫芦上,一脸娇羞地问:“九表哥可分我一串?”
裴珩淡淡回道:“不行。”
李素宁脸上的笑容冻在嘴角。
眼见着他要入院,她急忙上前一步,“九表哥,表嫂已经同意让素宁入门,还特地将素宁安排在旖霞园!”
话音刚落,他果然停驻脚步。
此刻日暮西下,夕阳的余光洒在长长的过道里,在一袭绯红官袍的男人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几时的事?”他问。
他神色瞧不出喜怒,声音亦淡然得很。
可不知为何,李素宁背脊发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纾妍:他好感激我,还给我买东西吃
某人:感激?呵呵
云阳县主:她不叫我婆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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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