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听,我就说给别人听了。”
姜令仪恍若未闻,径直出了院子。
“大娘子,您……”陈嬷嬷想劝她回去,毕竟还要和沈拭过的,真闹得人尽皆知,怕不好收场。
姜令仪脊背挺的很直,似一杆宁折不弯的翠竹。
她走出很远,才回首望一眼那小小的角园,满目不屑,“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她想说便让她说去,左不过我被人笑几日,她却是这辈子也别想翻身了。”
话虽如此,姜令仪心里很明白,在这一场争斗中,她短暂的胜出,不过是仰仗地位的压制。她并不是胜利者,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翌日,姜令仪携沈荟赴齐王世子妃花宴。
马车里,沈荟惴惴不安。
她不太确定昨日在花园里,姜令仪是否看到她和魏昭。
但此刻姜令仪目下无尘一般,似乎瞧不见她的窘迫。
“嫂嫂?”沈荟试探着问了一句,她心里好似掬了只兔子,随时都可能要跳起来。
姜令仪望向她,沈荟今日装扮的很用心,仪态也进步许多,坐在那里不说话的时候,真就是一位官宦人家小娘子的做派。
姜令仪提点她,“待会儿少说,多看。”
“嗯。”沈荟应下,眼珠子一转,嘴上似抹了蜜一般,“我昨天从嫂嫂那里出来,便被母亲叫去了,母亲说让我一切都听嫂嫂的。”
姜令仪目光转凉,“既没有心眼子,便少耍些,免得贻笑大方。”
沈荟神色一滞。
姜令仪又道:“想说便直截了当的,跟我还绕什么圈子。”心里却暗道:小小年纪,不觉得累么?
沈荟捏紧了绢帕,目光飘忽,“我没什么想问的!”
“那便打起精神来。”姜令仪无意在这关头乱她心神。
沈荟闻言,忙收敛了心思。
没多久便到了齐王府。
她们来的不晚,但府门前早已聚了许多马车。这在齐王府门前可不多见,姜令仪一面感慨,一面又一次为周月意感到高兴。
从马车上下来,沈荟便觉的姜令仪从气势上好似变了一个人。
有一点陌生,却又莫名觉得贵不可言。
她不自觉的跟着挺了挺脊背,小心迈起端庄的步子跟在她身后。
二人跟着引路女使一路前行,沈荟便看着姜令仪熟门熟路的和诸位夫人娘子谈笑风声,夫人们被她三言两语哄得心花怒放,连带沈荟都得了个和善的问候,“这位小娘子瞧着眼生呀?”
姜令仪便内敛又含蓄的道一句,“这是家中二妹妹。”说着,微微侧身,把沈荟露出来,给几位瞧个清楚,“她初来上京,日后还要仰仗诸位夫人多多关照!”
“一定一定!”夫人们满口应下,末了又赞一句,“小娘子生的真俊!”
一路笑谈,便到了正堂。
姜令仪抬眸望去,却见齐王妃也在。
齐王妃深居简出多年,早已不过问府中诸事,亦不赴各府饮宴。今日她肯露面,着实令人诧异。
齐王妃一一受了礼,见人到的差不多了,方开口道:“从前我与王爷清净惯了,一向不喜欢凑这些热闹,可家里小辈渐渐大了,不好总一处掬着他们,尤其月意进门后,我当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更是不忍心让她跟我们一般清苦度日。”她笑容和善,“这不,就让她张罗个小宴解闷,不想竟得这么多人赏光。”说着,她眸中泪光隐现。
几位夫人忙道:“王妃慈爱,我等自愧不如。”
齐王妃轻轻掖了掖眼角,对周月意道:“月意,你也跟他们一处玩去,这有我照应着。”
周月意自是没有不应的,又说了几句,才被人簇拥着从里面退出来。
一转身,瞧见姜令仪,她歉然笑笑,道:“你先去坐,一会儿得了空,找你说话。”
姜令仪爽快道:“且去吧,不用管我。”
二人是多年的闺中姐妹,不拘那些虚礼。
周月意走后,沈荟问姜令仪,“刚刚王妃不是让世子妃跟咱们一处玩吗?怎么她还那么忙?”
“怎么说呢,有些话是说给别人听的,自己听听就行,当不得真。”姜令仪轻声道:“世子妃掌一府中馈,哪里都少不得她,自是一刻也不得闲的。”
沈荟不禁感叹,“做世子妃也不容易。”
“日后你成了一府主母,也要担起这许多责任。”姜令仪看她一眼,“提前学着罢。”
沈荟有些不安,“嫂嫂,我担心自己应付不过来。”
姜令仪笑笑,安慰道:“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慢慢学着就是。”
“这不是姜大娘子,可要跟你道喜了。”
姜令仪抬眼,就见几人气势汹汹的朝她围拢过来,为首的是兵部侍郎苏康年次女苏玉嗔。
她心一沉,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苏玉嗔见她不说话,神色越发得意,提着嗓子道:“听闻,沈大人喜得麟儿,想必姜大娘子这几日高兴的都睡不着觉了吧!”
众人一听,尽皆哗然,目光纷纷往姜令仪肚子上扫来,怎么看也不似刚刚生过孩子子。
要知道,沈拭求娶姜令仪时可是信誓旦旦的保证过,不纳妾,不收通房的。
这一句承诺,当初不知羡煞了多少人,谁能想到不过一年,就自打了脸面。
沈荟已经失了分寸,惶惶不知所措。
姜令仪则是一脸不屑,“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么?”苏玉嗔昂起头,斗鸡一样,“若不是,姜大娘子敢当着面否认么?”
“是啊!”有人随声附和,
“姜大娘子,若是误会,说开就是了。”
闻风而至的人越来越多,俱都将目光聚在她身上。
也有等不及的,认出沈荟,试图从她嘴里问出几句,“二姑娘,苏二姑娘说的不是真的罢!”
沈荟虽慌,却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她还不知道姜令仪的打算,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被问急了,便往姜令仪身后躲一躲。
姜令仪被盯得不耐烦,索性坦言,“府上确实添了麟儿,本想着过些日子下帖请诸位过府同乐,没想到被苏二姑娘抢了先。”
“啊!这……”
虽然心里早有了答案,但真相被当众挑明又是一回事,夫人们心里俱都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似乎比姜令仪还要难过。
姜令仪笑的坦然,“诸位都知道,我子嗣艰难,行不好让主君后继无人,便做了主。”
她这一说,众人心里才好受些。
“只是……”姜令仪望向苏玉嗔,“此事从未对外传过,不知苏二姑娘是从何处得知的?”
“我是……”苏玉嗔支吾半晌,说不出话。
她前两日在父亲书房外偷听,得知沈拭养了个外室,本以为能在人前好好杀杀姜令仪的气焰,没想到她根本就没当一回事,不禁恨得牙疼。
“我从哪里知道的不重要!”她强撑着气势道:“听说那姑娘身份似乎不简单?”
姜令仪讥诮一笑,正要刺回去,就见一道红色身影挡在她面前,来人仿佛一柄利刃,毫不留情的朝苏玉嗔斩去,“没看出来,苏二姑娘这么关心别人的房里事!”
陆知意一身明艳红裙立于人群中,一众姹紫嫣红俱都黯然失色。
“宣平县主!”众人齐齐纳福。
苏玉嗔别别扭扭的纳了福,她向来不服陆知意,不过是仗着父辈军工才封了县主,有什么好耀武扬威的!
她再次盯住姜令仪,不依不饶,“何止是我,咱们全上京的眼睛可都盯着呢。”
“快别给全上京的眼睛蒙羞了。”陆知意嗤笑一声,“小心成了上京笑话。”
当初苏玉嗔曾有意沈拭,纠缠了许久,不想还是被沈拭拒绝了。沈拭转头娶了姜令仪,苏玉嗔似乎也放下了。
今日这一出,怎么看都像含恨至今啊!
“你……”
“你什么你?手伸的这么长,不知道有没有往别人家后院伸过。”陆知意挑眉,话中意有所指。
诸位夫人闻言神色陡变,目光齐齐落在苏玉嗔身上,后背一阵接一阵的发凉。
“我没有……”苏玉嗔百口莫辩,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这么隐秘的事她都知道,定是放了暗桩,说不定各位府上都有!”陆知意又扔下几句,才拉起姜令仪往人群外走。
“什么时候回来的?”姜令仪故作从容。
“有些日子了。”陆知意道:“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
“谁知道呢,造化弄人吧!”
“我去劈了他!”陆知意怒不可遏。
两人自小一墙之隔住着,如亲姐妹一般,如何能看她被人欺负。
“跟他犯不着!”姜令仪拉住她,拖着往僻静处走,顺势转了话题,“回来怎么也不给我递个消息?”
陆知意眸光微闪,“府上事多,一直没顾上。”
“你能有什么事?”姜令仪不信,永宁侯府的后院干净的似一张白纸,能有什么事?
说起这个,陆知意便头疼。
周围人渐渐多起来,两人继续往前。
陆知意一股脑的朝她吐苦水,“你是不知道,我祖母和几位婶婶最近都疯魔了。”
姜令仪猜测,莫名想笑,“催你成亲么?”
“那倒没有!”陆知意目光闪了一下,道:“催我弟成亲。”
“侯爷?”姜令仪脑子里闪过陆知行的模样,犹记得那日在庄子上他还问自己‘哪家姑娘愿意选我这满门忠烈的人’,不由上了点心,“选了哪家姑娘?”
上京似他这个年纪的郎君,大多孩子都有了。永宁侯府以战功封爵,他身为侯府仅存的后嗣,不怪几位夫人着急。
陆知意叹道:“我祖母和婶婶倒是选了不少,偏他看都不看一眼。”
“这……”再深的,姜令仪不好置喙,含混一句,“急不得,慢慢来就是。”
“这不,今日他也来了。”陆知意忽然指了一个方向。
姜令仪循着望过去,目光越过两道游廊,在众多身影里一眼便望见了他。
陆知行背对着她们,似乎在和旁人说话。他今日换了一身紫色长袍,头发规规矩矩束在金冠里,敛去许多不羁,光看背影竟也有几分世家公子的况味。
“太太们也来了么?”姜令仪收回目光。
陆知意道:“来了,我母亲和三婶来了,在里面和王妃叙话呢。”
“那我一会儿再过去问安。”姜令仪看一眼周边越聚越多的人群。
陆知意狐疑,“怎么像是故意跟着咱们似的。”
“没有吧!”周遭乱哄哄的,姜令仪环视四周,察觉出一点不同寻常,“咱们找间屋子坐坐吧。”
正说着,就听人群里忽然爆出一声怒喝,“什么?人在哪里?”
接着,人们仿佛受到指引,纷纷朝某个方向赶去。
陆知意和姜令仪对望一眼,心中都有几分了然。
每每或大或小的饮宴上,总少不了几桩风闻趣事。
陆知意招来个女使,问:“可知出了何事?”
女使紧张的浑身颤抖,“说是李家四姑娘吃多了酒,误入了世子的院子……”
陆知意顿时惊怒不已,拉着姜令仪跟了上去。
这里是世子书房外的一座小院,处在前后院相接之处,是世子日常起居之所。
周月意也已经赶来了,她独身立于世子门前,以柔弱的身姿挡住诸多窥探。
她面容沉静,不慌不忙,“此处并非饮宴之所,诸位夫人这般兴师动众的闯进来,似乎于理不合。”
李夫人道:“下人说,我家四姑娘误入了此处,还请世子妃开门,让我们找一找。”
她眼里闪动着势在必得的亮光,仿佛推开这扇门,她一家便能鸡犬升天。
“此处是世子书房重地,外面亦有护卫值守,断不会有误入这一说!”周月意招来一位护卫,当众问道:“可有小娘子误入此地?”
那护卫决然否认。
李夫人当即便急了,嚷道:“都是王府一家之词,我要亲眼见了才能信。”说着,便要往里闯。
几个婆子将人拦住,周月意眼眸转冷,“夫人有这功夫,快快去寻人才是正经。”
李夫人不干,眼看又要闹起来,周月意沉了脸,她从容让开门,“夫人不信,进去便是,只不过我要提醒一句。”
李夫人莫名瑟缩了一下。
周月意忽然笑了笑,“不瞒诸位,此处便是我平日也不常进去,生怕弄丢一两样给世子添乱,这位夫人若执意想进去一观,并非不可,只是进去之后,便要在府上多留几日。”
“为何?”众人面面相觑。
姜令仪在人群里回了句,“谁知道她夹带了什么?倘若是朝廷机密,便是杀头也不为过。”
话音一落,众人俱都回过神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李四姑娘还不值得他们得罪王府,顿时都歇了看热闹的心思。
大势已去,李夫人仍旧心有不甘,“我家……”
“李夫人这般急着往你家姑娘身上泼脏水,也是奇了。”陆知意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你怎么不直接开口让世子把你女儿纳进来?”
李夫人臊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众人哄笑开,确实这手段在诸位夫人眼里过于拙劣了,但无疑也是最行之有效的,许多人被利益驱使着,不惜铤而走险。
周月意适时道:“李夫人放心,四姑娘来王府饮宴,王府不会袖手旁观,我会派人帮着找的。”
李夫人这才作罢。
诸位夫人也识趣散开。
人一走,周月意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子摇摇欲坠。
陆知意和姜令仪下意识上前,刚走两步,就听屋内传出一道焦急的声音,“月意,我能出来了吗?”
二人齐齐收住脚步,面上神色几变。
周月意心里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你好自为之吧!”说着,由女使搀扶着离开。
姜令仪和陆知意连忙跟上。
出了这道门,周月意推开女使,再次成为从容不迫,无坚不摧的世子妃。
她微微回身,“今日让你们见笑了。”
“他怎么会这样?”陆知意不敢置信。
“一直都这样,只是我们从前没有看清罢了。”
陆知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跟着她一起难过。
“其实,也没什么,我已经看开了。”周月意拍拍她手,目光也扫过姜令仪,“
今日不算,改日咱们再小聚。”说着,她再次踏入人群中。
姜令仪目送她远去,只觉得那背影莫名有些熟悉。
她看着,忽然热泪盈眶。
陆知意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她哽咽出声,“我替月意姐姐难过!”
替她,也替自己。
姜令仪若有所思,“原本以为齐王府重得圣眷,月意姐姐又有两个儿子傍身,她的好日子要来了,没想到堆金砌玉之下竟藏着这么多不堪。”
陆知意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便提议道:“这宴吃的人心里难受,咱们出去找个地方畅饮如何?”
“也好。”
***
出门,两府马车早已等在门外,陆知行正在和车夫说话,眉眼间俱是笑意,似乎心情不错。
察觉有人看过来,陆知行回身一顾,视线便和姜令仪撞在一处。
姜令仪脚下步子一顿。
陆知意以为她还心存芥蒂,忙道:“他如今性子变了许多,跟以前不一样了。”
闻言,姜令仪心中惊诧不已,暗道:这话竟和我嫂嫂说的如出一辙。不禁回忆起来,她和陆知行的关系是有多僵,谁见了就要先周旋两句。
她摇头失笑,回身对沈荟道:“你先回府,我和县主小聚之后自会回去。”
沈荟应声而去。
姜令仪上了陆知意的马车,马车径直出城,来到永宁侯府一处别庄。
姜令仪下车,略辩了辩方向,惊喜道:“这里和我一处庄子离得很近!”
“是,离你的暖庄很近。”陆知意闻言,没有丝毫惊讶,暖庄她常去。
姜令仪却是头一回来这里,不由多问了几句,“我怎么从没来过这儿?”
陆知意看一眼陆知行,语气阴阳怪气,“去年才买的,我也没来过几次呢!”话落,拉着姜令仪进屋。
陆知行想跟着进去,被陆知意拦在门外。
“干什么?”
“我们姑娘家说体己话,你一个大男人来干什么?快走!快走!”
陆知行被他气笑,“这是我的庄子?”
“这是我闺房,怎么,你还想强闯不成?”陆知意摆摆手,不耐烦道:“去,给我们弄些吃的来,在王府晃荡半日,肚子还空着。”话落,把门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