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临近,城门口人声鼎沸,等待进城的人排起了长龙。
零零星星的雪花和呼啸而过的寒风都掩盖不了大家发自内心的新年喜悦。
“山子,你知道刚刚那辆马车上的是谁么?是乐安郡主,皇后娘娘的外孙女,前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刚刚柱子在例行检查进城人员的时候,发现车里坐的赫然是消失了三年的乐安郡主,不由大吃一惊。
“乐安郡主?她三年前不是和顾世子和离后离京了吗?”和他一同上值的同僚很是诧异。
一听是乐安郡主回京,等待放行的路人和城门摆摊的小贩都伸长脖子,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乐安郡主回京,这可是近来京城最大的话题了。
提到皇子公主或者勋贵人家,大多数人可能都不知道是何人,但是提起这乐安郡主,众人那可是津津乐道。
“说起来,乐安郡主这半生真是比戏文里唱的都精彩啊。”
“每次这乐安郡主身上发生的事都让人意想不到。”
“说起来,当年她突然和顾世子无缘无故和离,紧接着消失不见。我还以为她和别的男人私奔了呢?”
不知道是哪个小贩,一时间口出惊人。
“没凭没据的,可不能胡说。”
虽然众人心中不乏这种猜测,但顶多只是私下隐晦地谈论,可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皇后娘娘多贤良淑德啊,是公认的大家典范。只可惜福华公主一点都没继承到娘娘的优良品行。”
“真是好竹出歹笋啊,乐安郡主这些年在娘娘身边一点都没学到,还是像极了她的公主娘。满心以为郡主和她的公主娘会有不同呢,结果真是白瞎了皇后娘娘十几年的用心良苦。”
说起宫中的皇后娘娘,大家都是交口称赞。
虽然娘娘膝下只有福华公主一人,没能给皇家养育出嫡子,但是多年来一直行事公允,仁慈处事。
对上恭敬有加,和今上举案齐眉多年;对下慈爱有加,从未说苛待过任何一位皇子公主;对百姓贫民,那更是乐善好施,在朝堂和民间都有口皆碑。
但是,提到福华公主和乐安郡主母女俩,大家就要撇撇嘴了。
“顾世子真惨,被迫娶了皇家郡主,好处是半点没捞到,绿帽子倒是戴的实打实的。”
“嘘,你不要命了?这也敢说。”
“这有啥,乐安郡主突然消失,大家私底下不都是这样说的吗?现在你们又怂了,孬蛋一个。”
“你不怂,你去当着郡主的面说。”
人内心可以怂,但是口头上不能怂。
反正今天在场的人基本都议论了乐安郡主,没人真傻到去告发哪个,毕竟上面真的追究起来,一个都跑不掉。
“当着郡主的面,怎么了?我还怕了不成。”
“去去,皇家的事情是你们这等小民可以置喙议论的吗?一个个的好日子过够了吧!”
眼看大家说话越来越没规矩,值守的军爷赶快把聚在一起的众人驱散开。
马车里,众人话题的主角叶萱正在闭目养神,面上看似没有一丝波澜,只是衣袖下攥得隐隐发白的手指泄露了主人内心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郡主,您别听这些市井小民胡说八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会臆想捏造。”
没想到刚一踏入京城的大门,自家郡主就成了众人的笑料。
石榴实在是气愤不过。
叶萱听此话,也只是摇摇头,“石榴,这些言论咱们入京之前就该有所预料,无需大惊小怪。”
作为皇室一员,可能在世人眼中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吧。
空有尊贵的出身,却活得无家可依、无人可靠,生活更是一波三折,可不是比戏文里的故事来的还要曲折离奇,也怪不得众人议论纷纷。
母亲是皇家的嫡长公主,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威武将军,按理说自己也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令多少人羡慕不已。
可是这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母亲的驸马是外祖母、外祖父给挑选的,母亲自身是完全看不上的,觉得父亲是一介武夫,粗鄙不堪,根本配不上自己,但自己又反抗不了皇命,只能被迫下嫁。
但是短短六年时间,驸马就突发恶疾逝世。也是在这一年母亲就大张旗鼓地改嫁了,嫁给了同样丧偶的翰林院修撰,随后搬离公主府,随夫去地方上任职,开启了蜜里调油的婚后生活。
而作为公主的女儿,叶萱则被亲生母亲完完全全遗忘在了公主府。
直到一个月后,叶萱突然染上了天花,危在旦夕,府中奴仆无人敢做主接近,又恐小主人就这样去了,众人无法向各个主子交代,会被冠上罪名打杀。
无奈之下,叶萱的奶娘辗转周折之后,终于把消息递给了以仁厚著称的五皇子-齐王殿下,希望齐王殿下看在血缘关系上,把小梦萱的情况报给宫中皇后娘娘,由娘娘做主处理。
好在齐王殿下不负所托,也是个心善的,得知此消息后,当即碎了一盏茶水,怒斥福华公主:“糊涂!胡闹!”
随后二话不说,连忙向宫中禀报,领了懿旨,马不停蹄地带了宫中擅长儿科的王老太医和秦太医来了公主府,督促太医行医开药,监督府中奴仆尽心伺候,叶萱才侥幸捡了一命。
身体痊愈后,叶萱被皇后召回坤宁宫养育。
皇后时隔一个多月,再见到叶萱时,那消瘦的小身板,让人心疼。
皇后娘娘禁不住上前一把紧紧搂在怀里,满心都是愧疚和心痛:“外祖母的心肝啊,可怜你小小年纪就遭了此罪,是外祖母对不住你,养出如此孽障!”
事后皇后也曾给福华公主去信责问为什么把年幼的叶萱独自一人扔在公主府,也不告知任何长辈。
但是福华公主的回复却令人心寒:一则此番前去任上,路途遥远,担心叶萱年幼体弱,承受不了路上颠簸之苦;
二则她已再嫁,再带着叶萱,恐新夫婿心中不快,叶萱也跟着受委屈;
三则府中所留之人,皆是自幼服侍叶萱的忠厚可信之人。自己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为叶萱考虑,母后亲自来信责问,实在太过。母后既已把叶萱接近宫中,那就由叶萱代替女儿在您身边尽孝吧。是半句不提叶萱命悬一线的事。
好在叶萱因祸得福,并因此获皇上和皇后垂怜,得封乐安郡主,一直住在坤宁宫偏殿,由皇后娘娘亲自看顾长大。
海棠和石榴也是在此时被皇后钦点贴身伺候叶萱。
“石榴,郡主是怎样的人,我们作为身边人最清楚不过,不相干的人说的话罢了,何必放在心上。况且我们并不会在京中久留,就更不值得为此动气。”
海棠终究是年长石榴两岁,更稳重一些,也更看得开。
叶萱此次回京,是为了看望外祖母。
近来,听闻皇后娘娘身体抱恙,已经缠绵病榻两月有余,虽然皇后信中再三解释,自己就是些微不适,无大碍,不用叶萱特地奔波回京。
但是那是抚育自己多年的外祖母,叶萱怎能放心的下,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回京陪陪外祖母,说起来外祖母今年已有年近五十,身子早已比不得早几年康健。
当年自己负气离京,心中最愧疚、最挂念的就是自己的外祖母。这几年虽然每每都有书信问候,终究是比不上亲身侍奉。
马车在人来人往地车道慢慢行驶着,透过窗帘一角,叶萱眼前闪过一个个商铺和摊贩。
京城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郡主,您看!京城那家最好吃的桃酥铺子,生意还是那么红火,排了老长的队呢?”
桃酥的香气远远地飘来,馋的石榴都想流口水了。
“瞧你个馋丫头,口水把我的帕子都打湿了。咱们今儿时间赶得急,等回来的,回来就央着郡主许你买这家的桃酥,买上个三五斤的,让你一个人吃个饱,可好?”
海棠调皮的伸手用帕子给石榴擦了擦嘴角,好似那里真的有口水留下来。
这一举动闹得石榴红了脸,不依不饶地要上去撕了海棠的嘴。
叶萱微笑地看着两人打闹,知道海棠和石榴是特地为了转移话题,让自己忘记刚才的那些谈论。
从小到大,类似的言论叶萱听过无数遍,背地里或者明面上都有,现在只是又添加了一些内容而已,听多了习惯了就好。
熟悉的街道和商铺,叶萱看一眼都知道这条街道该通往何处,街道两旁又有哪些熟悉的店家;只是景和物都熟悉,但内心里还是有着些微的莫名的抗拒。
怔怔地望向窗外,叶萱一时间有些迷惘,不知道以后何处才是自己的归宿,可能自己生来就是浮萍,无论在何处都没有自己真正的家。
“哒哒哒”马车外传来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那家桃酥铺子。
石榴好奇地掀开车窗一角,年节临近,街道上人山人海,哪家贵人还能在街道上骑马畅通无阻?
“顾世子?他怎么……”石榴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失言了,急忙掩住嘴巴,不敢去看郡主的脸色。
尤其是被海棠狠狠瞪了一眼,石榴心里更是忐忑和无措。
当年郡主和顾世子突然和离,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具体原因。
只知道郡主遣散身边的人,独自在御花园散心,却失魂落魄地回来,紧接着去求见了皇后娘娘。
回府的路上就告知海棠俩人,她和顾世子和离了,简单收拾了些许包袱匆匆离开京城南下了。
海棠她们猜测是世子爷做了什么让郡主万分伤心的事情,才导致郡主一气之下让皇后娘娘主持和离,连和世子爷打个商量都没有。
南下这三年,海棠更是再三嘱咐自己,不要在郡主面前提起世子爷,没想到,回京第一天自己就犯了忌讳。
看着顾庭桉走到那家桃酥铺子,海棠和石榴悄悄地对视一眼,安静地关掉刚刚掀开一角的车窗。
住在国公府的那两年,听府里的老人提过,府里除了自家郡主没别的主子喜桃酥这种甜口糕点,那如果世子爷不辞骑马绕远,特地在这家点心铺子排长队,这么用心又是买给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