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江怜果真回到了马场。
她换了身更轻便的行装,宽大的袖口被高高束起,露出白润如玉的手臂。神色肃穆,行至两人跟前停驻。
如此装束,确有那么几分干练之感。四皇子第一次见江怜这副模样,不由多了几分好奇,一面上下打量着,一面拱手礼让道:“皇嫂,你毕竟是女流之辈,与我们相较终是有失公允。不如我与三哥先让你百米,当是博个公正,如何?”
江怜经过他身边,接过了马绳,只淡淡道:“不必了。”
那一霎那,四皇子竟在她身上看见了独属于皇兄的清冷之色。
他立时饶有了兴趣,倒是想看看这个区区女子能达到何种地步。
看台上,施悦却已注意到了江怜宽松肥大的外衣下,那隐约透出的绑带轮廓。是她紧紧缠了好几圈的腰带,只为能稍缓腹中之痛。
都已经这样了,还要逞能上场——施悦几乎可以预见,江怜会是个什么样难堪的结果。
“快看吧,好戏就要上演了。”
施悦莞尔笑着,一面悠闲地拾了一颗果糕,细细地品着。
然而,她的笑意很快便消失了。
只见,江怜抓紧缰绳、一跃而上,双腿勾拢马背,一声叱喝:“驾!”那姿势如行云流水驾轻就熟。
马匹以雷霆之势俯冲了出去,江怜却暗中收紧缰绳,看似是马匹猛冲带跑了人,实则是人以己之力驯服了马。
纵横决荡,风驰电掣。
那本是匹极难驾驭的汗血宝马,却似被江怜巧妙化作她手中利剑,为她所用。疾蹄、倾碾、爆发,每一个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不出顷刻,竟将两个男人甩出了身后数米之远!
四皇子在后面追赶不及,马匹也变得踉跄不堪。他自知技不如人,神色已由最初的戏谑寻衅,变成了怏怏不乐,自嘲侃侃道:“皇嫂真是好体力!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江怜早已绕马场跑完了一圈。临到终点,还兴从中起,顺手抄起架台上的弓箭,微眯双眼,对天射出一箭,引来阵阵鸟鸣。
下一秒,一只飞雀尸体便落入地面。而江怜也收回了弓,神色不惊。
四皇子终是心服口服,兀地对她刮目相看起来。
江怜,不过一个深宫后院里养出来的闺阁女子。方才驰骋马场、射杀鸟雀时,那股杀伐决断的厉色,竟丝毫也不输于他生平最赞慕的皇兄秦以歌,让身为男子的他也不寒而栗。
到这时,秦以歌也收拢了缰绳,蓦地逼停了马匹。他站在原地,望向江怜的眼神更多了几分不明的意味。
夫妻两载,他竟也不知自己的枕边人还是个骑射的好手。
威风凛凛,令人佩服。
或许,是他低估了这位深阁娘子。
“什么!”
另一边的看台上,施悦大惊失色,手中的果糕骤然滑落,她已是全无了胃口,“她,她竟然……她何时会的这些!为何从没人向我提起过!”
施悦身旁伺候的丫鬟们吓坏了,见状纷纷跪地求饶。
“奴婢们也都不知情……”
“江妃娘娘向来只管王府内事,这也是奴婢们第一次见她上马……”
见秦以歌的目光始终流连在江怜的身影之上,倒是对她生出了几分兴趣似的。施悦不禁恼羞成怒起来,暗暗攥紧了双拳。
“……可恶,竟真的给她装到了。”
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自当今圣上登基以来,当朝便重武轻文,培养出了一批骁勇善战的武将——江德元太尉便是之首,不仅掌握了军机大权,手下更是把持了勇将无数。这也正是皇帝为何如此忌惮江氏一族的重要原因。
而江怜身为江德元的嫡女,从小受言传身教,自然也不会显得逊色。
在她的庶妹江琼还未出生时,她也曾是江德元疼爱的掌上明珠。她的骑射之术,便是由江德元亲传亲授来的。师出名门,江怜也算是没让父亲蒙羞。
后来,庶妹出生了,江德元却一改了从前的性子,认为女子柔顺才是德。他不再教江怜骑射狩猎的本领,反倒是从宫中叫来了个教习嬷嬷,让姊妹两人学习琴棋书画、插花品茶。
江怜自觉资历平庸,没什么天赋。可时隔多年,她再次坐上马背,却察觉原来身子里的那股底蕴还在。如此热烈、狂放、呼之欲出。
她想,或许,从前的那个她从未死去,只因无人唤醒,便暂时地沉睡了起来。
下马时,江怜忽地感到腿软,终是体力不支。方才经过这番剧烈运动,她的腰腹已有了坠沉之感。不一半会儿,已是冷汗直出,强撑着唤来灵雁,“带我去更衣。”
经过四皇子之时,他还嬉皮笑脸地打趣道:“皇嫂真是好身手,改日再来切磋切磋啊!”
此刻,江怜虚弱地挂在灵雁身上,脸颊因热气而显出了几分红润,可嘴唇却是干裂而苍白的。这番模样,着实有些吓人。四皇子见了,便也不敢再挡道,连忙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江怜出了马场,便直接回了静和院。灵雁为她更衣沐浴时,察觉那亵裤里沾上了好多的血。她吓得手忙脚乱,连忙把秽布换了,又扶主子回屋休息,熬了好些糖水补药滋养,才稍稍换回了几分精气。
灵雁跪在江怜床边,哭得像个泪人儿,上气不接下气:“娘娘,若是曹夫人知道你今日受了这般委屈,一定会后悔叫太尉大人从小教你骑射的……”
江怜盈盈而笑,温柔地抹去她的泪珠。
“教了又何妨?今日之错不在我,我没什么好羞愧的。”说完,又艰难地咳了几声,脸色更显得惨白。
灵雁不敢再影响她休养了,连忙将人扶进了被窝:“娘娘,你快好生歇息吧!奴婢这就去给香炉添些炭火,让这屋子更暖些。”
无梦而眠。
用过晚膳后,江怜才终于有了些力气,可以自行下床了。却还是隐隐作痛,直不起腰来。
她本想早早睡下了,却不承想,山下守门的小厮传来了口信,说是京城药堂的人来了,要给娘娘送东西来。
江怜一听,便知是她先前订的药材到了,心下也宽慰了不少。想起能为母亲减轻几分忧虑,腰腹的疼痛就显得没那么难忍了。
最后,小厮用拉车拖来了满满的一箱药材,都是有市无价的金贵。
灵雁一面清点着,一面感叹:“就是可惜了那镯子和扳指,那可都是娘娘的嫁妆。”
“这嫁妆用得值。”江怜却不以为然,心中爱怜地拾起那箱中药草,轻轻拨弄,“若能换来母亲的安康,再多用上几个手镯又有何妨?”
“更何况,这是药堂掌柜念在我怀王妃的身份,这才破例为我备了这些药材。若是旁人想要,是多少钱也买不到的。我该庆幸才是。”
灵雁又笑开了,“娘娘说的是。”
待清算无误后,江怜便唤灵雁去关门熄灯。她打算早些歇息下,明日一早便按照药方为母亲煎煮。
灵雁也小跑去了院门,正要上锁,一抬头,却撞见了款步而来的秦以歌。
“王,王爷……”
他是一个人来的,阿昌远远地守在楼梯口,似是今晚便要在此院过夜了。
见到灵雁,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她:“你们娘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