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娘子香水行。
仙乐楼的掌柜,甘棠的手帕交夏夏自榻上坐起来,“什么,你把你们家顾侍郎一年的俸禄都给用了!”
因为太过激动,她脸上敷着的玉容神仙膏裂开一条缝。
同样脸上敷着玉容神仙膏的甘棠轻哼一声,“谁叫他气我!”
她心中虽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可在气头上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顾雪臣一年的正俸都可以在汴京内城繁华地段买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
夏夏“啧啧”两声,“你也太狠了,这是直接花掉一套宅院!这下他还不得心疼死。”
这时一旁的沙漏滴满,她伸手摇铃。
片刻的功夫,香水行的孙掌柜亲自来替她们清理脸上的神仙玉容膏。
玉容神仙膏是由珍珠,白玉,人参研磨成粉,再以藕粉调和敷在面上,不仅能使肌肤白嫩,还能祛除玄府的油脂与污垢,是孙记香水行的招牌。
剥下来后,两张脸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嫩光滑。
尤其是甘棠,肌肤晶莹透亮,嫩得能掐出水来。
孙掌柜由衷赞道:“这皇城内,挑不出比娘子肤色更好的了!”
甘棠拿着菱花镜指着自己挺翘精致的鼻粱,“可这里的小雀斑却怎么都祛不掉。”
孙掌柜笑,“前两日有两个姑娘还特地叫我仿着娘子脸上的位置点了几粒雀斑,说是顾娘子脸上的这几粒雀斑生得着实勾人。”
“真的吗?”
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这样的恭维。
孙掌柜颔首,“但凡是顾娘子用的养肤膏,胭脂水粉,必定供不应求。”
被哄得心花怒放的甘棠嗔她一眼,“孙掌柜又哄我买东西。”
夏夏幽幽叹气,“可女子对于这样的当是心甘情愿上的。”
甘棠深以为然,“说得不错。”
她二人一唱一和,孙掌柜掩嘴笑,“那二位今日可愿上当?”
甘棠笑,“自然是要的。”
两人选了一大堆的养肤膏与胭脂水粉。
又做了一笔大买卖的孙掌柜亲自将两人请去后面小阁子里吃茶点。
这时外头又稀沥沥下起雨来。
夏夏见倚靠在坐榻上的甘棠神情倦怠,想起昨夜是望日,揶揄,“你家顾雪臣昨夜又没让你睡觉?”
顾雪臣每个月逢初朔望才会去她房里睡。
憋了半月的男人每回将她折腾得苦不堪言。
“别提了,”甘棠把后腰露给她看,“就连早上都不肯放过我,我这条命迟早折在他手里。”
夏夏瞧着她雪白腰窝处的乌青指痕,“啧啧”两声,“顾雪臣生得那副模样,在床上真有这么差?”
甘棠委屈,“毫无情趣可言。”
顾雪臣瞧着文雅风流,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衣裳底下的肌肉却肌理分明,皮肉硬得跟石头一般,就连咬他一口都觉得膈牙。
甘棠平日里虽喜欢摸他的腹肌,可到了那种事情上,好处全成了坏处。
他虽生得天赋异禀,却根本不懂取悦女子。
偏偏他时间又久,需求又多。每回两人同房,他能折腾一夜。
若是她也想了,皆大欢喜。若是不想,他又非要,那简直是受刑。
生怕夏夏不能体会自己的感受,甘棠形容,“你见过旁人舂米或者建房子时打地基吗?”
甘夏楞了一下,随即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笑得直捶桌子。
恼羞的甘棠伸手去掐她的脸。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夏夏才停下来,抹去眼角的泪, “那你怎么不同他实话实说?”
“这怎么说,”甘棠幽幽叹气,“我总不能叫他同旁的女子学习经验,再回来服侍我?”
夏夏笑道:“那倒也是。”
“还有那两个妯娌,今日一早又开始挤兑我。”
想起早上的事情,甘棠越想越生气,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的委屈说与她听。
末了,还学着顾雪臣的语气,“闲着无聊就多去同她们走走,别成日里待在屋里胡思乱想。”
夏夏忍不住骂,“他究竟是什么瞎的!”
甘棠恨恨道:“谁知道他!”
她又不解气地将顾雪臣狠狠地骂了几句,夏夏在一旁帮腔。
待她发泄完后,夏夏问:“你已经好久不曾一次使这么多银钱,应该不只这些事情吧?”
甘棠有个毛病,每当遇到特别不痛快的事情,就会心悸胸闷气短,只有花钱才能缓解。
有医者曾替她诊治过,说是若是要治疗这个毛病,须得找出诱因,直面病因,方可根治。
诱因很容易找,可甘棠却无法面对。
治病期间,夜夜自噩梦中哭醒,短短几日,整个人都瘦脱了相。
心疼闺女的甘父认为自家闺女不就是败家了点,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况且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索性放弃治疗,任由她挥霍。
渐渐甘棠大了些,走南闯北见识得多了,这毛病发作的频次越来越低。
眼下能叫她一次使那么多钱,定是遇到特别不痛快的事儿。
甘棠一时没有言语,望着外头的雨水发呆。
夏夏也不催她,伸手拿了一个橘子剥了起来。
湿漉漉的空气中一瞬间弥漫着橘子的酸甜气息。
甘棠用指尖拨弄着搁在桌上的橘子皮,有些委屈道:“顾雪臣的师妹回来了。”
夏夏手一顿,瞪大眼睛,“就是那个大才女林惜柔。”
此女虽早已不在汴京,可汴京处处都有她的传说,尤其是她与沈约还有顾雪臣的那段旧情,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就差编成话本子了。
甘棠“嗯”了一声,有些落寞地朝屋外望去。
外面雨势渐大,雨丝连成一片白色的雨幕,将白昼下成黑夜。
院子里扶疏花草失了生机,唯有廊庑下那只笼子里不知名的雀鸟儿拼命往外钻,彩色的羽毛顺着风飘到积水里。
头破血流,在所不惜。
她越看越觉得自己就是被关在鸟笼子的雀鸟儿。
良久,她长叹一声,“夏夏,我觉得我快熬不住了。”
夏夏反问,“是因为林惜柔,还是因为他家里人?”
“都有吧,”甘棠眼神黯淡,“我每次去正院请安,或是同他们一家子用饭,就压抑得喘不过来气。夏夏,你不晓得,我永远就好像是个局外人。”
夏夏走过去抱抱她,安慰她,“你换个角度想想,顾雪臣待你还算不错。这些年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曾苛责你半句。”
不待甘棠说话,夏夏又道:“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为卑贱,便是再有钱见了最低等的九品小官都得点头哈腰赔笑脸。棠宝,你知汴京商会的那家照着官宦小姐教养出来的闺秀们,多羡慕你能嫁与顾雪臣为妻吗?”
“不说别人,你就瞧瞧我,明明心里厌烦到极点,可为了生存,不得不每日在客栈挂着一张笑脸对着那些臭男人迎来送往。”
她说得这些甘棠都懂。
她刚与顾雪臣成婚那会儿,虚荣心也得到极大的满足。
可真等到过日子才发现,那点子虚荣心根本不足以支撑她能够在婚姻里忍气吞声。
三年的光阴,她从一个圆滑市侩的商人长成一只身披铠甲的刺猬,谁来招她,她不扎到对方不流血不罢休。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夏夏,你还记得咱们以前总说去航海的事儿吗?”
夏夏笑,“自然记得。小时候,干娘总是每隔一段日子就要出海。咱们两个日日都会去码头等。”
她说的干娘,便是甘棠的母亲。
那是商业的奇女子,也是她最崇拜的女子。
只可惜再一次航海中遭遇海难,再也没有回来。
甘棠眼神里流露出亮光,“不如我同顾雪臣和离,我去买船,我——”
“说什么傻话,”夏夏打抚摸着她的头,“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你真以为和离就容易了?总之一句话,你可别犯傻,顾雪臣那样的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若是与他和离,我头一个不答应!”
“一个男人钱在哪里,心就在哪里,”夏夏语重心长,“不就一个昔日的小青梅,又怎能比得过你与他做了三载夫妻。”
“捉奸捉双,你莫要胡思乱想!”
甘棠知晓她事事为自己考虑,亦不想她担心,道:“我晓得,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时辰到了,她这只出来放风的雀鸟得回笼。
*
甘棠回到顾家时,雨终于停了。
才入自己所居的栖霞轩院门,听到动静的微月便迎上来,悄声道:“姑爷一回来就将自己关进书房,瞧着不大高兴的模样。”
甘棠知晓顾雪臣定是在心疼自己的俸禄。
他那个人一点儿都不像世家子弟,每个月领了俸禄只留一贯钱零用,其余的全部交给她。也不知他那个人是不是丝毫没有花钱的**,有时一月下来,竟还能剩下半贯钱。
说好听点就是节俭,说难听点就是极度抠门。
眼下她使了他一年的俸禄,指不定怎么心疼。
她想了想,向隔壁院子的书房走去。
才入内,便瞧见一袭青色直缀,眉目如画的清隽郎君正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
青槐正在一旁伺候笔墨,见她进来,忙向她请安问好。
甘棠径直走到榻上坐下,拿眼角偷偷觑了一眼顾雪臣。
他一味捉笔写字,只字不提今日的事情。
甘棠想起上一回她不高兴花去他半年的俸禄,他也是这样一味看书,问都不问一句。
临睡前她故意问:“官人是不是不高兴我使钱?”
她心想若他若是肯哄她两句,她立刻将他的俸禄补回去。
可他一脸矜持说没有。
甘棠以为他真不心疼,谁知一向睡眠极好的男人一个晚上辗转反侧。
后来索性觉也不睡了,坐在那儿摆弄她新买的首饰,被她抓个正着。
一向面皮薄的男人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不过就是有些好奇这些首饰究竟是怎么制的,没别的意思。”
甘棠当时瞧他白皙的耳尖红得滴血,很厚道的没有拆穿他。
第二天一早趁他去早朝,她把那笔钱给补了回去。
他回来后看到,脸更加红,后来很长一段日子,再也不去瞧她的首饰。
她见青槐手里的那块墨几乎都没了,问:“怎不买新的来?”
顾雪臣沉默片刻,道:“不急。”
一旁的青槐心道什么不急,分明是没钱,今日自一品斋出来时,自家公子臊得脸都红了。
有谁相信一个堂堂的从三品的侍郎竟然连块墨都买不起。
善于察言观色的甘棠见他主仆二人的神情,心中猜测大概。
定是没钱买,又拉不下脸问她拿钱。
其实一品斋的赵掌柜一向钟爱他的字,想要讨一幅挂在店里做招牌,其实他肯纡尊赠字,赵掌柜必定将墨赠予他,定是他自己清高拒绝了。
顾雪臣这个人就是这样,太要脸。
她坐了片刻见他不理人,觉得很没意思,正要回屋,突然小腹一阵疼,捂着小腹坐回去。
察觉到她不对的男人终于搁下手中的笔,问:“怎么了?”
“小腹不舒服,”她委屈。
顾雪臣以为是昨夜他在床上闹得她狠了,瞥了一眼青槐。
青槐立刻识趣出去。
待门关上,他把笔搁在笔架上,朝她伸出手,“过来。”
甘棠扶着腰慢吞吞走到他跟前,正要说话,被他单手将她抱坐在腿上。
他宽大温热的手掌贴着她的腰侧轻轻揉捏着,源源不断地热意隔着衣裳传来,有些凉的小腹舒服些许。
甘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她心想夏夏有一句说得极对,顾雪臣生了一副好皮囊,文雅风流,干净清冽地犹如冬日里的一捧初雪。
可偏偏眼神犹如深渊一样深不可测,叫人忍不住想要探究他的故事。
这样的男人往往最招女人喜欢。
甘棠是个俗人,自然也喜欢。
许是眸光抬过炽热,他问:“这样瞧我作什么?”
“想瞧瞧官人,不能吗?”她情不自禁地低下头亲他的眼睛。
柔软温热的唇贴在眼皮上,小猫似的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湿漉漉地。
原本心里不快的男人被她舔得瞬间没了脾气,宽大的手掌捏着她不堪一握的腰身,缓缓地向上移动。
“疼,”一向娇气的女子把小巧的下巴抵在他颈窝,一对微微上扬的狐狸眼沁出水光,委屈巴巴,“昨夜疼了一晚,今早官人又非要……”
顾雪臣喉结微微滚动,温热的手揉得愈发不是地方。
她咬着唇,漂亮的狐狸眼半阖着,迷离得似要淌出水来。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有人敲门,“郎君,娘子,该去用晚饭了。”
三房的人早午饭各用各的,但晚饭却在一处用。
宁愿在床上被顾雪臣欺负,也不愿去前厅受罪的甘棠搂着顾雪臣的脖颈撒娇,“我给官人吃,咱们今晚不去前院好不好?”
可明明动情的男人愣是硬着心肠道:“母亲一个人孀居多年,不去用饭不好。”
方才还很喜欢顾雪臣的小狐狸瞬间就讨厌他了,将褪到腰间的衣裳拉回到肩上,探手狠捏了他一把。
顾雪臣闷哼一声。
待直起腰时,发了性的小狐狸已经出了书房。
他平息了足有两个水刻,才起身去饭厅。
到饭厅时,早他一步去的小妻子侍立在母亲左侧。
方才在书房狡黠如狐狸的女子,毫无生气地垂着浓黑的眼睫,将那对顾盼生姿的狐狸眼压在眼眶里,被厅内亮堂灯光映照得犹如一只精致漂亮的扯线木偶。
华阳县主这时瞧见自己的幼子,忙招呼他坐到自己身旁,指挥甘棠给他盛了一碗金玉羹,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
坐在华阳公主对面,正逗弄女儿的秦蓁温柔一口一个“叔叔”,十分殷勤温柔,与在甘棠面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顾雪臣回应几句后,问:“大嫂嫂与二哥哥呢?”
“昀儿有些不舒服,你大嫂嫂忙着照顾。你二哥哥不知去哪里混了。”
华阳县主见他的眼神一直往自家媳妇儿身上飘,扫了一眼甘棠,“坐下用饭吧。”
仍旧站着,如同局外人似的甘棠应了一声“是”。
她才在顾雪臣身旁坐下,方才亲手盛的金玉羹悄悄搁在她面前。
她斜了一眼身旁的男人,把碗不动声色推回去,专心对付面前的饭菜。
他又把碗推过去。
她瞪他一眼,低头用饭。
这时突然听秦蓁说:“宁儿很快就有小弟弟了,高不高兴?”
宁儿是小侄女的名字。
甘棠手一顿,筷子上的山药鹌子落到碗里。
今晚这顿饭怕是吃不安生了。
温馨提示(狗头保命):孩子是换身体期间生的,所以应该是男生子文,介意的现在跑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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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