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辛容仔细观察,发现远处的上百名流民中,尚有幼童老人,甚至还有怀抱婴儿的女子。
倒是一时没有发现,有看上去像刺客的人。
不知这些流民往这边聚集究竟是为何。
算算时间,若是公冶府再派人过来刺杀黄大人,早就能赶到这里作出安排了。
他们一行人,加上郡守指派护送的两名官差以及石青和金来,也才十二人。
如果流民围过来,刺客再趁机出手,简直防不胜防。
最关键的是,他们决不可能对忍饥挨饿的流民出手。
没多久,相向的两群人就对上了。
“哪个是黄思进?”
“就是囚车里黑着脸那个。”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官。”
“就是你杀了公冶府二十八口人!”
“你自己乱杀无辜,还拿百姓当借口,说什么为了给我们讨公道,呸!”
“现在很多豪族怕惹麻烦,不愿再收留我们了。”
“都怪你!我们给豪族种地还能有口饭吃,种朝廷分的田地,全年的粮不够缴税的,根本剩不下一口粮!”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逼得卖妻卖儿!”
“既然你不给我们活路,你也别想活!”
“杀了他!”
“杀了他!”
……
辛容看向水丘辞,眨了眨眼,暗道:做局的人可以啊,这一耙倒打得真绝。
水丘辞还是文质彬彬的样子,没人知道他想起了上一世,文官们用华丽对仗的辞藻,给他列数的一项项罪名。
那时的他,只知闷声不响给陛下扫除障碍、斩杀奸佞。
除非那些文官们真的有罪,否则他从来不反驳不计较。
却不料,到最后自己成了奸佞。
这一世,他倒要重新较量一番。
辛容听着黄大人着急的解释,心中不赞成。
这群流民居无定所,挨饿受累,情绪激动。
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豪族转嫁税收的真相。
黄思进听见流民说得话,气愤不已:“公冶府枉顾律令,私占田地,欺压百姓,本就该死,你们不要上当了。朝廷征的税多,那是因为——”
“不要听他狡辩!”有人急忙打断了黄大人的话。
“你们听我说——”黄大人也急了。
……
上百人的骂声,早就淹没了黄大人的辩驳。
“怎么又有人晕倒了,不是饿得就是累得,把他也背到一边休息吧。”
“狗官,害我爹娘饿死在路上,我杀了你!”
一个衣衫破烂,灰头土脸的少年,冲出人群,一刀扎进了黄大人的胸膛。
刺杀发生得太快,辛容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
“黄大人!”待水丘辞扑到囚车查看时,只摸到了一手的血……
众人见状,顿时安静了下来。
水丘辞平日温和的眼神,带了一丝冷峻:“黄大人死了,你们就有饭吃了吗!”
“那也不能便宜了他,我们都饿死多少人了!”
“就是,你又是什么人?”
水丘辞气愤地一挥手,挥出去点点血滴:“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但是你们不该误会黄大人。”
流民没来得及继续指责,就听见了如天籁般的话语:“我有办法让你们吃饱。”
他们纷纷看向旁边那位骑在黑色骏马上的少年郎,有几人齐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其他流民听到有饭吃,顿时都满目期待,看着辛容。
“去看看那几个晕倒的人,他们身上有不少银子。”辛容说出的话让流民很是震惊。
有两名小少年,当着众人的面,从那十名晕倒的人身上,一共搜出上百两银子。
流民要炸了:
“他们怎么这么多钱?”
“他们肯定不是流民!”
“就是他们撺掇我们来找黄大人算账的。”
“到底怎么回事?”
“黄大人已经死了啊。”
……
两名少年,一人开始分银子,一人扯开了晕倒的那几个人的上衣。
“大家看,他们都身强体壮,分明吃得饱。故意穿得破烂、抹了脏污,混入我们当中,不知有什么目的。”
“目的很明显,他们要杀黄大人。”
“我们被骗了?”
“可是黄大人确实害得我们没有豪族收留啊?”
辛容居高临下冷哼一声:“人也杀了,钱也拿了,你们满意了!我告诉你们,杀害朝廷要犯是死罪,不想替他人受过,即刻离去!”
话音刚落,押解官差就齐齐抽出了青铜直刃长刀。
众人噤声,有人迅速跑走了,其他人也紧随离开。
辛容看着那几个被柳慕点晕假冒流民的壮汉,在考虑要不要审问。
大概他们都跟金来石青一样,只拿银子杀人,不知道是谁主使的。
水丘辞走过去,抬头看了辛容一眼,转头目视前方,语气略低沉:“在下刚才就想说了。”
“说什么?”
“非礼勿视。”(1)
“啊?哦,好吧。”辛容瞥了水丘辞一眼,暗道读书的儒生就是规矩多。
水丘辞看着辛容在马上抱着双臂不在乎的样子,心中似有些憋闷,却不知如何纾解。
一时没控制住,竟把话说出来了:“在下所说,辛容你是不是不以为然?”
这个水丘辞,还不依不挠了,辛容干脆回了嘴:“没有,水丘公子说得对。我只是不以为意,江湖儿女嘛,不拘小节。”
“你怎可不在乎——”
“我去找柳慕了哈。”
看着辛容下马一溜烟地跑走,像只小兔子,水丘辞心情有所缓和。
辛容现在到底是男子身份,他不能说些不该说的,以免引人注意。
听柳慕说那些人一时半会醒不来,辛容又到了囚车那边。
水丘辞也过去查看黄大人的情形。
“水丘辞,你每次都能想到办法,兵不血刃。”辛容正视着水丘辞说道。
水丘辞见黄思进伤口很小,又有英落照料,转过身说道:“流民,劳困不堪,若无人指引,怎会不辞辛苦来找黄大人。”
辛容接着说道:“又饥饿难耐,若无人煽动,怎能不先寻求救助填饱自己。”
水丘辞看着辛容,柔和的眼神中带着欣赏。
他静静地听着眼前人的话语:“水丘辞,你如此仁善,若是为官,自可造福一方。”
“若能制祸首,岂在多杀伤。(2)在下武功不济,也只能用这些办法了。”
“谋攻敌之利害,当全策以取之。(3)这句我读到过,最适合你了。”
“终究是你们武功高强,计策才能顺利实施。”水丘辞抬起手,正要作揖。
辛容看到有血顺着水丘辞的手腕滴在了地上,疑惑问道:“怎么你的伤口还在流血?”
水丘辞笑道:“只是小伤,这次没有准备血包,我划破手,用一手血,更能唬人。”
辛容责怪道:“你怎么不按计划来!说好了轻轻划一下,让刀上沾一点血就可以了,流民又不是刺客。原本你过去看时,把黄大人的伤口挡住就行了,让黄大人趴着也行啊。”
“在下虽然划得深了些,但并没有伤到筋骨。”水丘辞看见辛容拿过瓷瓶,自觉将手伸了过去。
辛容轻轻将药粉撒在水丘辞的伤口上,刚用麻布缠了一圈,就听到了柳慕的喊声。
她一边走过去,一边喊道:“石青,去给水丘辞帮下忙。”
水丘辞见辛容离去,神情有些落寞。
不知何时,伤口已经被石青缠好了。
不多时,辛容又回来说道:“那几个人一问三不知,只能放他们走了。”
她看了眼水丘辞的手,说道:“石青怎么给你缠得这么紧,现在天还有些热,伤口不能捂着。”
说着,她扯过水丘辞的左手,将麻布拆开,重新包扎。
水丘辞不言不语,不惊不笑,但心里却觉得轻松多了。
旁边的英落有些抱怨:“辛容,这次黄大人身上真的有个伤口了。”
辛容觉得好笑:“那你怪谁啊,是你亲自扎的。”
“哼——”
“好啦,只是一点刀尖扎的,伤口浅而且整齐,很快就能好的。这不是没办法吗,收缩刀总要留些刀尖扎破血包啊。这次没准备血包,只能扎人了。”
英落嘟着嘴:“那我们以后多准备些血包,免得扎到人。”
水丘辞但笑不语,只听辛容说道:“你以为这种诡计能用几次啊。”
看到辛容将自己的伤口包扎得不松不紧,他眼神中透着满足。
稍微动了下四指,觉得十分舒服。
“血虽然已经止住了,但肯定还会渗出一些。你要注意,别让麻布贴紧伤口,免得粘到一起,不然换药的时候扯下来会痛。”
水丘辞听到辛容难得语气轻柔,清俊的眉眼带着笑意,久久不散。
一行人继续赶路。
金来凑过来问道:“要是没在他们身上搜到钱,那怎么办啊?”
“那我们就垫几十两吧,总不能看着流民继续挨饿。而且不给钱,他们也不会走得那么快。”辛容回道。
金来猛烈点头道:“嗯,容哥你对他们真好。那我和石青都办成两件事了,你看——”
辛容丢给金来一个铜钱,说道:“金来表现得非常好,这是奖励你的。”
“哈哈哈哈,那我的呢——”英落乐不可支。
“我的银子都在你那里啊,管家的。”辛容也笑了。
石青佩服地说道:“当时我看人多,还很害怕,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将人打发走了。”
水丘辞耐心说道:“出其不意杀了黄大人,流民的诉求达成了,反倒没话说了。”
“最后,没有什么事是银子解决不了的。上次一千两,这次一百两,还都不用我们出。”金来总结了一下,还是三句话不离银子。
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说说笑笑,突然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吼声:“辛容,你们又来这一套!本官不怕死,本官要跟百姓解释清楚!”
引用:
(1)《论语·颜渊》
改用:
(2)杜甫《前出塞九首·其六》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引用:
(3)《孙子兵法》? 谋攻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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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岂在多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