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满城,尽带冷静色。还有月余就要除夕,今年阿展是不会回来了。
我不想去楚姐姐那里搞破坏,看着外面大伯和小昭宇推雪人。
“夫人,将军得胜归来。”
我全身血液都沸腾了,往外跑,
顺带抱着小昭宇。大伯在身后喊,
“天冷加衣!”
估计大伯又要叹气,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街上围满了人。
“阿娘?”
小昭宇看着我,不懂我在看什么?
“等你阿爹。”
“哦,能吃吗?”
我笑了笑,将小昭宇的斗篷紧了紧,这可真是阿展的好孩子。
阿展一马当先,在万众瞩目下得胜归来,在人群中看他,和平时看的感觉很不一样。
今年除夕,家家又是团圆的一年。
小昭宇看到阿展时怯生生,躲到大伯身后不肯出来。
阿展蹲下身,哄着小昭宇过去。
“过来,有糖吃。”
“布去,骗小孩。”
小昭宇在大伯的教育下还挺有防骗意识。
“小昭宇,我是阿爹”
小昭宇看着阿展,又往大伯跟前凑了凑。
“树卜儿说,阿爹傻。”
外面庆贺的烟火爆竹响起,屋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阿展得胜归来,总说吴信与他里应外合,击溃黄义。阿展夸吴信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才能。
只可惜黄义非伯乐,不识千里马之才。
我没有见过这个惊才艳艳的人。不过当我去书房时,却正巧遇到了一个熟人。
“言而!”
“夫人!”
阿展闻声出来,环顾我们。
“你们认识?”
“回将军,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
阿展当时正常极了。等晚上只剩我们两个时,就开始拈酸带醋。
“哦,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今相遇,真是缘分。你说是不是?”
“你的恩情那么多,会不会也是一朵桃花?”
“哪有什么桃花梨花杏花,我就喜欢阿展给我雪花。”
阿展将我搂着怀里,不依不饶,没完没了。
“休想蒙混过关!”
“阿展!”我做作的装柔,以博取同情。
阿展唇角轻笑,还在装样子。
“不要撒娇。”
“夫君!”
我将头枕在他颈窝,吻了吻他的脸。他顺势在我的眉心落下一吻……
我忽然想起来,在木樨县,我遇到过言而。不过是萍水相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木樨县有一泼皮无赖,我认识楚姐姐就是因为他的因缘际会。他打着寻医问诊的名义,对楚姐姐动手动脚。当时很多人,与我遇见言而时一样,他们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无赖淹死。
然而她们选择沉默,选择视而不见,选择听而不闻,选择冷眼旁观。
我站出来,一脚踹无赖个狗吃屎。我没有什么优点,就是从小干粗活,一身使不完的蛮力。
无赖狼狈爬起身,瞧我是个女子,呸了一口,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就像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他挥拳向我袭来,我攥住他的胳膊。
“啊!疼!疼!松手,松手!”
“以后在此处,我在遇见你撒泼,就废了你的手。”
“行行行,姑奶奶饶命。”
他卖乖离去,却在木樨县散布我的谣言,说我是母老虎,扫把星。
但他一看见我,立马有多远,滚多远。
其实我的名声反正也不好,他毁我名声,我也不在意。
然而在大街上,他一时得意忘形,让我遇到了。主要当时人群太多了,他看不见我。他站在人群中间,双腿分开,叫嚣着让旁边受伤的言而从他跨下钻过去。
欺人太甚,我忍不了,推开看热闹,不顾小郎君尊严的看客。
我高喊!
“孙子,我这就从你跨下钻过去!”
他一看到我,立马吓跑了。
人群散去,我扶言而起来。
他往后退一步,本着男女有别的君子修养。
“多谢姑娘相救,在下吴信,感念姑娘恩德,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我当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言而放在心上。
也对,言而是君子,君子重诺,一诺千金。
黄义落花流水,逃回南方。他的气数将近。阿展荡平这动乱,指日可待。
我总觉得阿展以后会身居更高的位置,他或许还会当皇帝。到时候他就会娶很多很多的佳人。他会忘了我,我就会趁着忘了我这个机会离开他。
没有孩子,我离开都是无牵无挂。
可是我有了小昭宇,我如今却感慨有些作茧自缚。
过完除夕,第二年春,阿展率言而荡平动乱,黄义**而死,天下得以太平。
如今阿展已经是圣上,言而为丞相。不少人攻击言而为前朝遗孤,背主求荣。言而为证清白,愿终身不娶妻,不生子。
孑然一身,独来独往。
阿展对我说,言而挺傻的。有他的信任,言而不至于如此苛责自己。
我发现阿展烦心事太多了。可下言而的事情解决了。又有一些烦人精,让阿展纳妃,为了皇家开枝散叶。
“一群老匹夫,为了皇家,人不是附庸,人人有自己的底色。当为自己而活。”
阿展以天下未定,不宜贪图享受拒绝。但是还有一心为皇家开枝散叶的顽固不化在殿外长跪不起。然而老天看不下去了,下了几场大倾盆大雨,将一个个落汤鸡浇的老老实实。
“后位空悬,做皇后可好。”
我果断拒绝。阿展都那么累,我才不要给自己增加烦恼。到时候整日一堆美人围着我,梨花带雨的找我断家务事,我都脑袋疼。
阿展由着我,后位空悬了许久许久……
昭宇临朝时,阿展终于得偿所愿,带我云游四海。
我们去江南,看烟雨水乡,亭台楼阁,温柔缱绻;去边塞,看戈壁黄沙,大漠孤烟,苍茫壮丽,去朔北,看皑皑白雪,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我们游览大好山河,同时感受天下之盛世,民生之太平。
欣欣向荣,烂旧除,万物生。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我们回皇城时,昭宇对我是有倒不完的苦水。如今让阿展头疼的前朝老臣,转移成为让昭宇头疼的根源。
阿展给昭宇讲“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昭宇被阿展忽悠的热血沸腾,又能跟老臣们周旋三百回合。
阿展如今越来越像大伯,明明轮到他时,他气的都要跳起来,我和大伯拦都拦不住。
大伯已经故去多年了。
他对阿展而言,如父如母,恩重如山;于我而言,他是一个挺有意思的大伯。
他看阿展不顺眼时,给我们两个增加障碍;他心情好时,努力撮合我们两个。
他的心思难猜的厉害。
阿展就曾触过霉头。最后还是昭宇哄大伯,才平息的呢。
事情的起因是,阿展感慨大伯孤身一人多年,形单影只。结果阿展与大伯沟通存在壁垒。
“叔父,魏国公的妹妹克死了诸位夫君,寡居多年,我找大师算过,你与她命数特别合。”
“……”
大伯当时的沉默,惊飞了外面树上的黄鹂鸟,它们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题,叽叽喳喳飞走,去传播这个笑谈。
不大一会儿,我躲在屋外,听到里面响起笔墨纸砚砸落的声音。
“你这个不孝子!”
“你就是羡慕我长寿!”
“从小到大,你就这么气我!”
“都是上苍垂怜我,福寿无边!”
“指你这个有了夫人孩子,忘了叔父的不孝子!”
“我刀呢!”
……
大伯这精气神,我们都觉得他能长命百岁,能活到看到昭宇孩子的那一天。到时候他就是太叔伯,带着孩子一起堆雪人,打雪仗。
大伯平时说话半真半假,总说昭宇像阿展的娘。然而我们谁也没有见过。
这是个未解之谜。因为不论真相是如何,都只有大伯这一个知情人。
如今这个问题彻底没有答案。
昭宇临朝的那一年,大伯故去了……
他离开的时候,满足而又安详,仿佛死亡只是睡了一觉。明天他又会起来和我们开玩笑,他又是个有趣的大伯。
我们守在他床前时,他笑着说。
“我离开你们一段时间,去另一个地方,保佑你们顺遂无虞,很多年很多年后我们就会重逢。”
他不像是与我们死别,仿佛看到了我们来生的相遇。
他不为分开而难过,只为重逢而欢愉。
他不论在哪个时空,总能遇到故人,总会遇到故人。
故人重逢,人生得幸。
我与阿展看过了好多次的日升月落,度过了好几轮的春夏秋冬。落雪满城时,雪落在阿展的头上。
“阿展,你的头发都染雪了。”
我帮阿展拍落雪花,却发现雪拍落了,他的头发都白了。
“阿展,你可背不动我了。”
“夫人,我牵着着你慢慢走。慢慢走,走到落雪的尽头……”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我是不信人间有白头。
然而阿展为我证明,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我曾以为我的世界一片荒芜,他带给我非人间的桃源,而我愿意如飞鸟般栖息在他的身边。
问余何意栖碧山,
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
别有天地非人间。
桃花流水窅然去,
别有天地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