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空荡荡的器材室,鹿亓傻眼。
别说展鹤书,废器材室里连只苍蝇都没有,安静得能听到鹿亓自己的呼吸声。
器材室内漆黑一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冰凉的气味,隔着一扇铁门,鹿亓听到了一阵匆匆离开的脚步声,显然,自己是被什么人故意推进来的。
……糟,被心思歹毒地暗算了。
器材室里没有光源,只能靠铁门门缝透进来的几丝光亮视物。
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鹿亓才看清楚废器材室的格局。
几个多层置物架紧贴着四面墙,每层分别放着不同的乐器。
看起来似乎是个大型管弦乐队淘汰下来的东西,乐器交错,随意地塞在置物架上,嶙峋地从上边盖着的厚实红布下凸出来。
整个器材室被杂物塞满了,空间逼仄得几乎没有能让人落脚的地方。
鹿亓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使劲拉了拉门把手——大门锁得严严实实,没被撼动分毫。
鹿亓不抱希望地喊了几声:“有人吗?外面有没有人在?”
不出意外,里头外头都一片寂静,毫无回应。
鹿亓其实有些怕黑,见没人应声,心里暗暗叫苦。
明明想好了是来做好人好事的,结果救助的对象没找到,反而被关进器材室了……估计是和胡鹏一伙的,认定自己是展鹤书的帮手,所以连带着也要整他。
鹿亓瘪瘪嘴,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整个人贴着铁门,蹲下去缩成一团。
就在蹲下身时,校服外套口袋里不知什么东西随着动作顶了出来,硌得大腿生疼。
鹿亓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把东西拿出来后才发现是自己高中时候用的手机。
型号老旧,屏幕上满是裂纹,左上角显示电量的地方变成了红色,但好在还能用。
鹿亓惊喜地打开手机,虽然电量不多,但有智能手机就意味着有求救的机会——
几乎是下意识地,鹿亓打开拨号界面,输入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想也没想便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许久才被对面接通了。
对方身边有些嘈杂,伴随着不规律的篮球击地的声音。
片刻后,听筒里传出来一把懒洋洋的嗓音,十成十的漫不经心:
“谁?”
熟悉,但是少了几分低沉,似乎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尾音略略上扬,慵懒又不经意。
是展一也的声音。
鹿亓呼吸一滞,呆呆地把手机放下来,对着屏幕上那串数字傻眼。
——那是他二十二岁时最经常拨通的电话,偶尔是告诉展一也自己当天的兼职要加班可能会晚回家,偶尔是路过小吃摊时嘴馋还偏偏要打着“给你买”的名义、去问展一也想吃什么,更多的时候是在上班间隙偷偷给展一也发消息,说“我好想你”。
习惯一旦养成了就难改,遇到困难,第一时间拨通的还是那个人的电话。
“……”
鹿亓脑袋里浮现出来十八岁的展一也那张不可一世的臭脸,心里直呼救命。
犹豫半天,才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地捧着手机说:“我,我是鹿亓。”
“谁?”显然是没想起来这个名字,电话那头的展一也又问了一遍。
“鹿亓,就是下午,下午……嗯……”
“哦,”展一也打断他,将朋友抛给自己的篮球单手拦下,又传回去,“想起来了。”
“下午那个跑上来胡说八道的小傻逼。”
被展一也无端端不轻不重地骂一句,鹿亓心里有些不爽,撇撇嘴,想回一句你才傻。
又想起来自己现在被关着有求于人,只能委曲求全,窝囊地“昂”了一声,含糊不清。
展一也被他逗笑了:“还能弄来我号码啊,有点本事。”
“说,想干什么。”
展一也狭长的眸子半眯着,下午那回他根本没把鹿亓放心上,只当是和往常那些试图想要引起自己注意力的男男女女一样,只不过长得更可爱些。
可他这是私人号码,除了双亲就只有几个关系好的发小知道,很少有陌生号码拨进来,展一也这才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点细微的噪声,紧接着就是鹿亓浅浅的呼吸,但一声不吭。
……肯定是没想过电话能接通,太激动了,正想着怎么组织语言呢吧?
展一也勾起唇角:“不说话挂了。”说是说,手倒是半点没动。
“别,别挂。”鹿亓这才慌慌张张地开口,像是生怕展一也真一言不合撂电话似的,“展一也,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被人锁在旧礼堂的器材室了……这里好黑,外边没人,我害怕……”
“我在,我在市一高只认识你,只有你能帮我了……”
鹿亓没撒谎,他在市一高的确没朋友,最好的朋友在外省。高二刚分班,同班同学不太熟,通讯录里根本没有班主任或是任课老师的电话。
鹿亓尾音黏糊糊的,大概是真被吓到了,离听筒忽远忽近,前言不搭后语。
听到电话那边微弱又有些委屈的声音,展一也心念动了动——
他不是没见过清纯小白花那一挂,唯独鹿亓身上有股劲儿,纯,还带点天然的笨,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
明明根本不了解自己这个人,就已经这么喜欢了?遇到危险第一时间不报/警,给他个陌生人打电话?
拿鹿亓没辙。
“还支使上我了?”展一也话说得不好听,语气里倒是没什么生气的情绪,“我是警察?”
“门打不开就找消防员,号码119,要人教?”
更何况学校四处都有保安定点巡逻,就算不报/警,鹿亓顶多在里面多呆几个小时。
展一也还在室外,背景音里一群人围着,吵吵闹闹地问他打完球待会是不是要去给谁接风洗尘,到会所后开什么酒。
鹿亓接二连三被误解,委屈死了,意识到对面不是出租屋里那个任劳任怨的展一也,现在人家还是金贵的大少爷。
鹿亓出离愤怒了,只觉得展一也不识好人心……也不知道自己今晚倒这个霉是为了谁!
他壮着胆,和电话那头的大少爷呛声,“那你不来就不来,我自己……”
囫囵话没说完,“嘟”一声过后,通话居然直接断开了。
展一也:“……”
周围一起打篮球的兄弟看展一也时好时坏、变化多端的脸色,心里毛毛的,凑上来问:“谁啊?”
展一也看着对面主动挂掉的电话,眯了眯眼:“电信诈/骗。”
*
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通话挂断。
这下连119都打不出去,彻底没了向外求助的希望。
鹿亓蹲在废器材室里,看着一片漆黑的屏幕,整个人傻眼。
脑袋里瞬间浮现出一堆类似于“某市一男高中生在校园内离奇失踪”、“七日后发现该男高中生饿死于校内”、“论校内老旧建筑久不清洁维修的危害”的社会新闻。
入夜后气温骤降,废器材室里更是一片冰冷。
鹿亓又饿又渴,最后只能从陈旧的乐器堆里找了根黑管,开始“当当当”地敲击起身后的铁门。
废器材室的铁门厚且死沉,唯一好处就是被敲击后传出去的声音够大,如果有人路过,大概率能听到异常的响声,再找到自己。
鹿亓心里叹气,有些绝望地想自己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居然不是一路逆袭改变命运走上人生巅峰,反而要先被困死在这小小的器材室?
……真是倒霉透顶。
鹿亓把脸埋进臂弯,大脑一片空白,机械性地用黑管敲着门。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久到鹿亓都有些绝望,想要放弃继续敲击铁门的时候。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
铁门打开,伴随着微弱光亮一同照进废旧器材室内的,是一道拉长了的高挑黑影。
鹿亓后知后觉,呆呆地回头。
——展一也单手抱臂,脸色冷淡,黑暗中表情幽幽。
鹿亓根本没想过门外的人会是展一也,嘴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
展一也见鹿亓蹲在地上,人本来就瘦,还蜷缩成一小团,一双眼睛雾蒙蒙地,大概是太感动了,话都说不出。
……一副很想要他抱的样子,可怜得要命。
于是展大少爷纡尊降贵地朝鹿亓伸出手:“还不起来?”
下一秒,掌心传来软乎冰凉的触感,鹿亓抓着他的手扑上来,却因为蹲得太久,在站起来的一瞬间膝盖发软,支撑不住,眼看着要跪倒下去。
连带着一股力,将猝不及防的展一也往前拉地踉跄几步。
展一也伸出的手没把鹿亓拉起来,反倒是两个人一起摇晃倒下,猛地撞上了后方的杂物柜,乐器稀里哗啦地跌了一地,叮铃哐啷几声,将他们埋在长号短号双簧管下。
“嘶……”
灰尘飞扬而起,充斥着狭窄逼仄的器材室,鹿亓仰躺,展一也双手撑在他耳侧,将人笼在身下,承担了绝大多数掉下来的乐器的攻击。
“展一也……你还好吗?”
鹿亓缓慢地眨眨眼,对上展一也一片黑沉沉的眼睛和冷笑,大脑拉响警报。
展一也被迫给鹿亓当了人肉盾牌,差点气笑。
一通电话就能解决的问题,自己也是鬼迷心窍,多余来管这种闲事。
这小傻逼还不知道自己被堵不到人的胡鹏许二当成泄愤沙包了,傻乎乎地跑过来旧礼堂,被人关起来也不安生,非要给他打电话求救。
不知道哪里弄到的自己的号码,不珍惜,说到一半居然还敢主动挂他电话。
见展一也一言不发,鹿亓被他盯得哆哆嗦嗦:“你,你疼不疼?”
展一也后背和脊椎各被砸了几下,不过被丢在器材室里的都是淘汰的老乐器了,质量差,零零碎碎的,砸得不重。
“也不算疼吧。”展一也凉凉地补充,“就是被乐器砸了几下,圆号,小提琴,短笛,哦,还有三角铁。”
“没关系。”
鹿亓听得倒抽一口凉气,臊眉耷眼地道歉:“对,对不起……”
“你先起来?我帮你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伤口。”
“嗯。”
展一也答应得好听,却根本没动,他压在鹿亓身上,单手撑着地面,感受着对方温热颤抖的吐息。
谁也没说话,黑暗中陷入了短暂诡异的寂静。
鹿亓猫儿眼睁得浑圆,双手撑在展一也胸口。
展一也像是被什么蛊惑似的,微微低头,凑近了鹿亓。
呼吸交缠,鹿亓看见展一也放大的脸,下意识地闭上双眼,熟练得像是这样做了很多遍。
展一也伸手,指腹在鹿亓眼尾的那颗小痣上摩挲,故意压低嗓音,语调很轻:“眼睛都闭上了啊。”
“想我亲你?”
鹿亓心跳漏了一拍,小脸往上抬,想问展一也是不是想起来了点什么,鼻尖恰好随着动作蹭过展一也的下巴。
展一也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下一秒,展一也迅速站起身,把鹿亓也拎起来,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
“想得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