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先简单看下你目前受伤情况,评估严重程度。确认移动不会出问题的话我再把你扶上车,直接动你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她蹲下身打开手机手电筒,仔细查看李寒洲身上的伤口。
“头部打击伤和面部软组织挫伤,伤口不深。双侧肩关节脱位,颈部软组织损伤,双小腿线性切割伤,伤口长度8cm左右,但伤口很浅,这是用刀划伤的?”
李寒洲点头,“你在后座铺一层雨布吧,伤口一直在流血,我怕弄脏你的车。”
“嗯”,苑薇薇起身,从后备箱拿出一个便携式折叠推车,“有时候快递比较多我就用小推车去拿,没想到这次还能用来推人。我现在手头没有设备,只能看你体表伤口,你没受到什么重击吧?”
“没有。”
苑薇薇把小推车推到李寒洲身侧,双手环住她的腰部,用尽力气把李寒洲往车上挪,“你肩部关节脱位,我不敢从腋下伸手抬你,只能抱你的腰。不过不太好用力,如果不小心扯到伤口,你稍微忍忍。”
等费劲全力把李寒洲拉到后排车门处后,苑薇薇钻上车,坐到靠近李寒洲那边,从车内又环住李寒洲的腰,用力将她身体提进车内,再一点点挪上后排座位上放平。
她这才有时间仔细看李寒洲的脸,借着车内灯光,她捂嘴惊呼,“你是那个很有名的演员,对,李寒洲!”
看对方点头,苑薇薇更加吃惊,“你一个当红明星深更半夜躺在火葬场,还受这么重的伤,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次李寒洲没给任何回应,显然打定主意不愿提及。
苑薇薇也不勉强,回到驾驶座一边启动车辆,一边电话通知急诊中心做好救治准备。
李寒洲本想叮嘱一句不去医院,但眼前突然发黑,意识也迅速消弭,直接晕厥在后座。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就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她低头看向身上盖着的薄被,被角的红十字logo提醒她此刻正躺在医院病床上。
看她终于恢复意识,坐在一旁的苑薇薇起身,径直走向病房门口,把门反锁后才折返回来,十分纠结地发问,“需要帮你报警吗?”
看李寒洲疑惑地望向她,苑薇薇继续解释,“你去任何一家医院,身上带着这种非常明显的人为伤口,接诊医生都会选择报警,这是正常流程。虽然我是江洋的朋友,但是从一名医德崇高的医生角度来说,他知道一个女明星大晚上浑身伤口躺在火葬场附近,又特意让人去接你,确实有点蹊跷。所以我可以大义灭朋友。你放心,就算江洋赶到医院,没有我给的病房号也找不到这里,哪怕一间间找过来,门也已经被反锁好,他进不来。”
李寒洲突然想起和江洋初见的时候,江洋也是这种正直严谨的风格,她心里忍不住感叹,这两人果然是朋友,行事风格简直一模一样。
“不用,和江洋没关系。对了,我需要住院多久?”
“检查之后发现你身上最严重的就是刀伤,伤口不是很深,大概一周左右就可以出院。但身上其他伤口得慢慢养,回家之后最少静养半个月。”
她说完又问一次,“真的不用报警?你放心,我不会包庇朋友。”
李寒洲简直要笑出来,“不用,谢谢你。对了,会留疤吗?”
“你额头伤口不严重,也不用缝合,所以不会留疤,可能会有色素沉淀,到时候做几次嫩肤的光电项目就行。腿部伤口缝合技术用的中缝缝合,正常来讲也不会留下明显疤痕,不过你毕竟有上镜需要,建议早早做好祛疤准备。”
苑薇薇双手插袋,“你好好休息。江洋刚下飞机,很快就会过来。没什么事我先去忙,如果不舒服就按床头的呼叫铃。”
沈沐芝刚下飞机,手机就被一连串的未接来电的未读消息的提示音震成响铃,才记起来临时离开太过着急,没有和剧组报备。她随便找了个理由,让赵蕊和剧组告假两天,就急匆匆往停车场走去。
此刻江洋也正被分所的负责人怒气冲冲问责。
“江律师,你想什么呢?市公安局领导大晚上给我打电话,说查到你开着咱们所里的车去剧组带走一个女明星。你再不开机人家经纪人都得怀疑你拐卖了。”
“就是个误会。我俩走太急了,她还没来得及和经纪人说,现在应该报备过了。你别上火,下回我出差过去你组个局,我亲自给领导赔罪。行吧?”
“你可悠着点吧。怎么莫名其妙和女明星扯上关系,最近开始做影视业务了?”
“没呢,就有点事。先挂了,回聊哈。”
他看到沈沐芝敲了敲副驾车窗,赶忙开车门锁让她上车。
等两人赶到医院,只看到李寒洲靠在床头,脑袋缠着纱布,两边胳膊都做了前臂吊带固定,脸上一些小伤口涂了碘酒消毒,青黄交杂看着尤其可怜。头发更是乱七八糟,原本一头柔顺长发变得参差不齐,像极了一头鸟窝。
沈沐芝缓缓坐到床边的陪护椅上,注视着李寒洲的眼睛,“头发怎么了?”
“被火烧的。”
她去摸李寒洲的头发,断掉的地方果然有被火烧焦的粗糙手感,用力揉搓一下会变成粉末状。
江洋的反应显然比她要大多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指着李寒洲就骂,“上次我就和你说过,调查你的人能量不小。你一天到晚逞能,这会儿躺在病床上,你的脑子能想清楚一点了吗?”
沈沐芝抬头,把李寒洲乱七八糟的头发向后理一理,“你冷静一点,小洲是被人打伤,你冲她发脾气有什么意义?”
李寒洲白他一眼,“江律不提违反保密条款,反倒冲我兴师问罪?要不是看在你今天帮我这次,我不可能知道你乱搞还一言不发。”
江洋气急,“那你去告我!你打算怎么着,站起来打我一顿?你现在起得来吗?你是忘了小腹那条疤怎么来的对吧?”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李寒洲本想顺手把床头的台灯抓起来狠狠砸过去,但两只胳膊都吊着,她只能坐在床上低声骂道,“滚。”
江洋甩手就走出去,但又不放心里面自己弄来的这两个公众人物会不会被人偷拍,只好站在病房门口等着。
沈沐芝表情不太好看,一个异性可以清楚知道如此私密的身体部位留有疤痕,她很难不去多想。
更何况,李寒洲人生最黑暗的那几年,是江洋陪她一起熬过去的,那些昏暗痛苦的岁月,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像是看出她的心事,李寒洲把散发着焦味的脑袋靠在她肩上,“你别误会。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当时我受伤之后躺在沟里爬不出来,打电话给他送我去医院,所以他才知道我伤在哪。”
她又试探着问,“你都知道了?”
沈沐芝看她这么靠着太吃力,伸手把这个乱糟糟的脑袋推回去,掀开李寒洲的被子,“介意我穿着外衣躺上来吗?”
李寒洲摇摇头,紧接着就感受到身边紧挨着过来一个人,还带着刚从外面进来的寒气,两人并排坐在床上,沈沐芝小心挪开一点上身,避免压到她的肩膀。
这种距离不算亲密,但李寒洲感受着逐渐升腾而起的体温热度隔着微妙空间交融在一起,突然就萌生出可以依靠的感觉。
“痛不痛?”
“还好,打麻药了。”
沈沐芝没看她,抬眼看着天花板,“我是说,你一路走到我身边,经历的一切痛不痛。”
其实不痛,李寒洲想。
最痛的时候是毫无招架能力的年纪被困在学校那一方天地承受四面八方的恶意,后来就没再感觉到疼。
沈沐芝不管她的沉默,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怎么会不痛呢小洲。”
“你被人冤枉的那年是怎么撑过去的?站在高楼天台向下看,放弃一切的时候还会难过吗?”
“写下第一封遗书的时候在想什么?两年六次大手术,身体真的能及时恢复吗,是不是旧伤未愈又躺上手术台?麻药作用时间一过,又是怎么咬住牙坚持术后刀口的疼痛?”
“你的6封遗嘱里,每一次都有我的名字,可是我根本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你存在。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江洋不知道为什么你能留下的遗产比预计的越来越少,我知道。因为大型手术做得太过频繁,没有医生还敢贸然接这台手术,只能花更多钱去疏通,才能让人冒着医疗事故的风险给你动刀。所以你每上一次手术台,都离死亡更近一点。”
“你丢下原来的一切出道当演员,帮我调查这些想还给我一个公平。你说腹部也有伤疤,那这应该不是第一次面对危险了吧,我想知道你身处那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时,在靠什么支撑和应对?”
“靠我吗?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
沈沐芝终于转脸看她,抑制不住的眼泪断断续续流下来敲在李寒洲手臂的吊带衬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清脆响声。
这声音像一场春日雨,一下下击在李寒洲心上。
她轻轻说,“你别哭,我心甘情愿的。”
沈沐芝毫无形象地抬手用袖口擦掉眼泪,颤声问,“你有话要对我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