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听说你要见我。”周倩穿着皮草,翘着二郎腿,坐在院长临时准备的真皮沙发上,她嫌弃这个病房的设施,不想碰到任何东西,连空气都嫌弃,如果不是院长再三保证,房间内安装的有两台空气净化器,她保准会弄个面罩带脸上。
余浅浅轻嗤一声,“能不能把皮草拿下来,我看着头晕。”
“晕死算了。”周倩苛刻道。
“你儿子比你善良多了。”余浅浅说,“你个老妖婆。”
“骂谁老妖婆呢!”周倩忽地起身,满脸怒意想冲上来,余浅浅无所畏惧的扬起脸,“来啊,来打我,我两腿一蹬,您就是杀人犯!!”
周倩还真不敢上前了,余浅浅一副随时都可能翘辫子的样子,万一真过去了,自己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你真是恬不知耻。”周倩重新坐下,“花我儿子的钱,还对我召之即来,你怎么这么大的脸呢?!”
如果不是沈敬让她来,周倩不会踏进这间病房半步。
“那没办法,我女婿孝顺。”
余浅浅一句话把周倩气得又站起来,“瞎说什么!有我在,你女儿这辈子都进不了沈家的门!有本事走着瞧!!”
“我怎么瞧。”余浅浅乐了,“我有今天没明天,倒是想瞧呢,年轻的时候,我就跟赵意讲过,你以后会是个恶婆婆,没想到一语成谶。”
“你有脸提赵意?!”周倩眼眶泛红,咬着牙,恨不得冲上去把余浅浅活撕了,“他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做的,把他害死,你知道他死的时候有多可怜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是你!都是你!!”
余浅浅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显然也不想回忆这些往事,对她来说太沉重,想起来,就有些喘不过气,她拿起氧气面罩,深深的吸了几口。
“你怎么还不死!”周倩咒骂。
“快了。”余浅浅笑了笑,说:“我死了也会下去陪他,到时候我们手拉手给你托梦。”
周倩:“......”这女人简直不要脸。
“赵意不是我害死的,但是确实是因我而死。”余浅浅神色淡下去,看着素色的床单,说道:“他为了给我赎身,借高利贷,家里本来就不同意他和我在一起,直接和他断绝关系,没有了经济来源,他一个富家公子哥,吃喝玩乐还行,挣钱能力一般,我和他到处筹钱,我没有家人朋友,他的朋友们都避而远之,除了你。”
“你是唯一一个借钱给我们的人,周倩,我到现在都对你很感激。”
周倩抹掉眼泪,冷哼:“谁稀罕你感激!你也知道他为了你和家里翻脸,你把债务全推给她,自己又另嫁他人,害他被讨债的打死,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没另嫁他人。”余浅浅说,“他说家里能给钱,要求我必须和别人结婚,以此证明跟他断了,于是我们合计,先随便找了男人配合,拿到钱就再回到他身边,可是他骗了我,那时候我怀孕了,他怕那群人伤害我,就撒谎说已经分手了,债务和我没关系,我——”
"等等!!!"周倩打断她的话,嘴唇轻颤道:“你,你当时已经怀孕了,那,那个孩子......”
“就是佳宁,佳宁是赵意的女儿。”
周倩彻底僵住,瞳孔剧烈的颤动,半响,喃喃道:“赵意有后?赵意居然有孩子?不可能,你肯定骗我,你想让我同意叶佳宁进门,才撒谎骗我。”
“对,你一定骗我,在咖啡厅你都不敢承认她是你女儿!”周倩情绪激动起来,“你空口无凭!我不会相信的!!”
“咖啡厅不承认,是不想丢她的人,而且那时候我拿不准沈敬的态度,不敢冒险。”
“骗人!”
“不管你信不信,赵意是你发小,佳宁是他女儿,唯一的骨肉,你以后怎么对待佳宁,我管不着,随便你。”余浅浅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她赶紧拿纸捂住嘴,猛咳了一阵,纸上全是血。
周倩看了一眼移开视线。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周倩,终究是我对不住赵意,你说得对,他没遇到我就好了,就能平安快乐的做一个富少爷,我有罪,所以你看,我这不是遭报应了嘛,事世啊,总是一报还一报。”余浅浅又咳嗽几声。
“既然她赵意的女儿,为什么姓叶?”周倩问。
余浅浅笑了笑,“赵意死后,那群债主又找上门,我养不起孩子了。”
周倩咽了咽喉咙,扭过脸去,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周倩,我就你一个朋友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当初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付出那么多代价,值得吗,我十二岁被家人卖进舞厅,十三岁就失了贞操,二十岁遇到赵意,二十二岁生了女儿,我和他认识两年,两年的甜蜜,填平了我前半生的苦,我养了佳宁五年,这五年支撑我走到现在,想来是值得的,周倩,我对不起他们爷俩,你之前老骂我祸害,我当时就在想,你智商平平,看人挺准。”说到这,两个人竟同时笑了,周倩抹了一把眼泪,继续盯着窗外。
“我以前老烦你了,你每次来舞厅都颐指气使,还老撺掇赵意跟我分手,很讨厌,可是人没有未卜先知,如果我能预判后面的事,不用你赶,我自会躲得远远的,佳宁,佳宁是个好孩子,打小聪明,跟她爹一样心软,她是真心喜欢沈敬,也很般配,周倩,我是脏的,我没办法,命就该如此,佳宁从我肚子里出来,你嫌弃我,但我求求你,她是干净的,她不该背负我的污垢,你别骂她,也别看不上她,我求求你,不管她能不能跟沈敬结婚,以后见面,你必须善待她,否则我和她爸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周倩:“......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如果有精力下床,我肯定给你磕一个。”
“......不稀罕!”
余浅浅也偏头看向窗外,树叶在阳光下闪着碎银,枝叶轻摇,鸟儿扑腾着翅膀飞来飞去,欢快的像个孩童,欸,真有点想那丫头了。
佳宁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醒来后,她接连打碎两只碗。
第二天,她来到医院。
病房静悄悄的,窗户半开,淡蓝色窗帘被风吹的鼓起来,隐约能听到风声,余浅浅安静的躺着,床边没有输液架,床头的检测仪一闪一闪,发出有频率的轻响。
佳宁走到床边,她以为自己脚步已经很轻了,然而刚靠近,就看到床上的人勾了勾嘴角,不等她往后退,余浅浅就睁开了眼睛,四目对视。
佳宁的心尖轻颤了一下,透过余浅浅的眼眸她看到了一湖清泉,盛满柔情,波光涟漪,溢出无限怜爱,她从未见过这种眼神,这么温暖,这么深情,这么的......让人想哭。
“我,我来看看你。”她逃避似的移开视线,转身坐到沙发上。
余浅浅没说什么,抬手摁了一下床头的红色按钮,进来一个护工把床头调整到合适高度,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床头,一杯端到佳宁面前,随后颌首退出病房。
“我刚才梦到你了。”余浅浅的视线片刻不移定在佳宁身上,说话时声音虚弱轻柔,“梦见你小时候,感冒了,非要闹着吃冰淇淋,我说病好了就给买,你不依,就在冷饮店门口撒泼打滚,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我被逼的没办法,就打了你一顿,你爬起来就跑,我就在后面追,一直追一直追,睡醒睁开眼就看到你了,真是母女连心,你也知道我想你了。”
说完,余浅浅忽然捂着嘴,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微微躬着腰,肩胛骨透过薄薄的布料高高的隆起,咳嗽声压抑又痛苦,好一阵才缓过来,她的手仍捂住嘴,用另一只手抽出几张餐巾纸,罩在嘴上擦了擦,又拢到一起丢进垃圾桶。
佳宁看见她苍白干涸的嘴唇沾了血。
余浅浅喝了口水,重新靠向床头,冲佳宁扯了扯嘴角,哑着嗓子问:“今天没上班?”
“上班还怎么过来。”佳宁一开口,声音同样暗哑。
余浅浅轻笑了一声,看着她,不再说什么。
病房陷入一片安静。
几分钟后,“总看我干什么?”佳宁被盯着看有点发毛,她想起身离开,又拔不动脚,隐隐的有一种预感,若是走了,可能会错过什么,她想话题聊,想问她这两天怎么样?可这明显是一句废话,餐巾纸上血迹还没干,她似乎耗尽了精气神,坐在那儿,除了温柔的目光沉甸甸压过来,别的没有半点生机。
余浅浅就这么,安静痴迷的看着女儿,视线扫过她面部的每一个细节,光洁饱满的额头,双眼皮大眼睛,睫毛像自己似得浓密挺翘,鼻子,小嘴,以及散发着淡淡忧伤的眸子,她心情不好,跟沈敬吵架了?还是工作遇到瓶颈?仰或是身体不适。
余浅浅想不出具体事由,她和女儿的距离太远了,二十年没有任何交集的生活,早已淡化了血缘至亲之间最天然的亲密。
“看自己的女儿,还需要理由吗?”她轻笑着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