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年并不知道,未曾得到良好的管教约束之下,孩童作恶时,很有可能更加纯粹,更加不知轻重,更加令人瞠目结舌。
典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要报告给老师,寻求帮助吗?
学校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师长更热衷于严苛要求孩子们不要早恋,但并不管教学生之间的欺凌行为,特别是同性别的学生之间,他们竟然认为这些只是学生之间的打闹。明明,如果不得到帮助的话,受害者,往往会留下长久的,难以排除的心理阴影,甚至还可能更糟。可师长们觉得,这样的斗争,有利于挑选出更适于繁衍的基因。什么狗屁基因?施暴者的暴力基因吗?
那,倚靠家长、兄姐、家族势力?
可她并不是地上人,这些东西,她也未必有。
“我知道了。”典星长久的沉默犹如肯定了宋年的猜测,她开口说完,就起身要走。
“等等,你别……”别什么呢?典星想说,别把人给刀了,这件事还没有这么严重。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说很不信任她,会让她伤心。最终,他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只安静地跟上她。
少女身上的水滴依旧一滴滴往地上落,敲击在空荡的楼道地面,回声阵阵,震得典星愈发不安。
他的怒火稍稍退却后,想起宋年的一些本事,此时又不知道是不是该为那些施暴的女孩担忧。可,她们分明不善在先,也许,还是让宋年小小的教育一下她们更好……
冬夜来得早,已经黑沉沉的校园里,没什么人,显得前方安静前行的女孩更加孤寂了。
典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抽,喊她“等等”,就开始脱自己身上仅剩的长袖衫——想再给她添一条衣服。
宋年回头看到这样的举动,先是一愣,接着就笑了起来。
“不,谢谢,比起我,从我感知到的生命信息里,你现在比我还冷。”
少年人一腔热血,也不代表能在寒风刮过的室外环境里光着身子行走不短的一段路程,更何况,她能发现,他的身体状况并不算十分健康。
典星显然不信,他听她说着话,动作却不停。他的手臂已经从长袖中褪出,正打算把衣衫从脖子处脱出来时,也许是寒风刺激,手臂便觉得一阵抽痛,他拧着眉暂缓了动作。
宋年这才算把典星手臂的伤看了个清楚,她略微眯了眯眼睛——很熟悉的臭味,很丑的伤疤,很纠结痛苦的躯体。
看在他确实算个好心人的份上,少女这样想着,走回去,抬起手。下一刻,那毫无血色的指尖触摸到了他的上臂肌肉,轻轻敲了几下。
实际上,被宋年碰触的感受绝对不算好,她体温奇低,又是沾了水,还在这冷风吹拂之下,简直冰寒得让典星想跑。他好悬忍住了,却发现她只轻敲几下,很快就离开了。而他的手臂里喧闹的瘴毒带来的刺痛,亦停止了……
简直像它们根本不存在一样。
“穿回去吧。”她抬头看着他,语气不重,却好似不由他拒绝。
不过典星仍不放心,他吞吞吐吐说:“可是你的手……好冰……”,仍是把衣衫挂在脖子上,并不想做动作把它穿好,似乎还是更想把衣服裹到她身上。
看他不太听话,宋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手,片刻后,她再次抬起手,贴到了典星的腹上——那之下是他那不太健康的胃。
这这这……这真是太过暧昧了!典星还在脑海中惊呼,接着就感觉肚皮发烫,他怪叫一声,跳开了。
肉躯离开了,少女也就顺势收回了自己的手,她歪歪脑袋,问他:“可以了?”
唔,让手发烫的话,痛会变剧烈一些,本来还想干脆全身发烫把衣服烘干来着,看来这样会扰乱平衡,还是维持原来的样子吧。反正,她确实是不太觉得冷。
典星后知后觉,刚刚那烫得吓人的竟然是她的手……
他小心打量宋年表情变化不多的小脸,明明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感觉背后发毛,似乎再拖延下去,她真的要生气了。
于是还是乖乖穿回了衣服。
典星蹦蹦跳跳地跟在少女身后,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开口问她:“刚刚的,那是什么?”好酷哎,像神奇的魔法。
如果宋年还记得以前共处的情况的话,可能会感叹这家伙脱离了危险的环境和残损的身躯后竟然变得这么活泼了,或者说,他可能本来就是个很有活力的人,可惜,她不记得了。
她只是摇摇头,回复他:“你不需要知道。”
能听见他的脚步略微一顿,接着又恢复欢快,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奇怪的人……
出了校门,见典星还要跟着,宋年疑惑,转身盯住了他。
“你不回家?还是我们顺路?”
典星张了张嘴,卡壳了。他倒是想假装和少女顺路,但她的眼神简直好像能把他的小心思看透一样,他不太敢撒谎。而且,因为他之前被绑架的事情,胡姨很不放心再让他自己走路上下学了,他现在都是坐专车的。他已经看见那边司机师傅激动的在闪烁车灯了,他如果真的跟着少女走的话,司机师傅一定会跟上来吧!!
她应该会不高兴的。
“那,那我走了?或者,要不我送你?”他还是不死心地试探了一下。
宋年依旧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表态。
被拒绝了,典星想。
他扭头朝着车子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你自己走真的没问题吗?”
而那少女已经只给他留下了个背影,啊,这次她挥了挥手,他突然觉得,有点开心。
回家的路上,典星才想起来,他明明是来问她需要他付什么报酬的,结果遇上了这些事情,就完全把一开始的目的忘到脑后去了。不过,感觉又和她亲近了一点,下次再找她谈这件事,应该就会容易许多吧?
宋年没想到的是,尽管她拒绝了那个好心人的过度帮助,他却还是因为吹冷风而生病了。
当自称典星管家的严肃女士胡竹试图对她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并邀请她去家里做客时,要不是真能从这人身上找到好心人的气息的话,简直会让人觉得是来拐孩子的坏人。
唔,也不知道地上有没有拐孩子的?
艺高人胆大,宋年上了车。
真到了好心人家里,倒是让她有些意外他家的冷清状况。在她的记忆里,别的同学上学放学时可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轮流或者一齐上阵的,尽管老是听见有人议论孩子越来越少,但在她看来,校门口已经足够热闹了。他家看着也不太普通,怎么只有一位管家女士。
不过,虽然意外,但这不是什么容易问出口的事情,宋年的好奇心也比较有限,她只是安静地跟着管家的指引,到了地方。
停下脚步,管家很是真挚地拜托宋年“稍微让着点那孩子”,然后在宋年还没搞明白情况的时候,就为她推开了门,转身掩面离开。
如果没感觉错的话,她……是快哭了吗?
宋年没有对此发问,而是转身进了被推开门的房间里。
这里面与外面的装修风格差异很大,以至于让宋年这个外行都能一眼察觉。外面的属于哪种她也不知道,只知道眼前这房间倒是和她在地下区安娜奶奶家的那个小房间有些相像。
都是那么的,嗯……贫穷?
细看又不太像,这家伙用的家具自然不是地下那种用劣质的生锈金属、发霉木材、潮湿纸板等等原材料做的,唯一的相似点大概只是东西很少而已。
也不知道弄坏了,要不要赔钱。
莫名的违和感让宋年难得起了丝破坏东西的想法,不过这一点点暴虐的情绪在看见那个巴巴瞅着她的家伙时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典星以一种绝对不符合年龄的表情,用一种很是辛苦的姿态,缩在这间涂着各种色彩,但并没有太多东西的巨大房间里,唯一的遮蔽物——一顶大约是儿童使用的帐篷中。
见她发现了他,他竖指抵在唇边,做了个表示嘘声的动作。继而他小心翼翼地起身,踮着脚靠近门口的宋年,又越过宋年,拉上了门。哪怕是拉门的动作,也都谨慎得很,全程都还是一种在做亏心事的模样。
再怎么轻巧,这些动静在宋年耳中也都会被轻易捕捉,何况她离得又近,那就真是一点都不小声了。但她只是挑了挑眉,站在进门两步的位置,没动弹。
再然后,那人就回过头来拉她的手。
这就有些……
唔,有些什么呢?
鉴于他今天的表现确实奇怪,还有之前那位管家的刻意叮嘱,她一时间还没想到对于这样以他们二人的交情而言过分亲近的动作该作何反应,于是干脆先看他准备做什么。
而典星,似乎再次被入手的冰凉震惊了一下,但他眨巴眨巴眼睛,没有放开她。
他拉着她走回帐篷旁,然后,把她往帐篷里塞。
宋年觉得巨大的问号挂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他这是在做什么,呃,以她的身材,确实可以勉强呆在里面,但他这接下来的动作,是打算……也挤进来?
眼见着本就偏小的帐篷有摇摇欲坠的架势,宋年抽出手,按在了典星的手背上。
她刚张开嘴,想要阻止他这些她看不明白的举动,就被他的手指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