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男明显怔愣了一瞬,想来是十分意外她会这么干脆就答应下来,但他没有时间震惊太久,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她又要动身了。于是他扶着粗糙的砖石墙,颤抖着勉强站了起来,颤巍巍地挪动了一步,继而就感受到膝盖剧痛,一下子失去平衡,天旋地转间,他再次重重地,摔倒到地上。
听到巨大的声响,宋年有些惊讶的回头看去,只见身后那人已经用一个看起来就很痛的姿势摔在了地上。
她倒是也想过他吸入过多有毒空气所以会有些行动困难的情况,但是这里距离她的目的地已经不远了,只要他愿意坚持一下的的话。既然他的求生意志这么强烈的话,只是忍痛走一段路罢了,这一路都有墙可以扶着,他肯定能做到的。
是她高估了吗?看起来不像,他摔下去的时候,依然是咬牙忍着只发出了闷哼的程度——虽然就算喊估计也没多大声音就是了。
宋年微微皱眉,又蹲下掰动他的四肢,简单看了看他的情况。
掰动到右腿的时候,他明显剧烈颤抖了一下,已经在下意识抬手要挡她,她轻易地阻挡了回去。掀起他的长裤,就看见膝盖下面的区域十分严重的淤青,她轻轻按压,他就瑟缩着躲闪。
她没有再碰,但仅仅回忆刚刚压下去的手感,就能感觉不对。那里的骨头,没有好好支撑着,而是塌了下去,显然要么折断,要么错位了。
行吧,看这样子,让他走路是不可能的了。宋年再三打量两人的身形差距,确定自己没力气把他抱、抗、拖回住处,她凑到他耳边,问他:“爬?”
他扬起头,尽管一脸脏污,尽管眼中已经模糊失神,她依然清楚地感受到他震惊的情绪。
宋年有些莫名其妙 ,问他能不能爬着移动有什么奇怪吗?挠了挠头,对于有可能付给她不少钱的雇主,她选择稍微解释一下。
“就是,你看,你已经这么高了,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我不可能把你抱回去我的住处。你的腿又受伤了,看伤处的情况,让你走路的话也不太现实。如果用板车之类的话,动静又会很大,要是吸引到很多人过来,事情会变得很麻烦。我住的并不远,所以,就是说……你可以试试用爬的,对吧?”
少男低下头,似在思考。
紧抿着唇,他尝试着,向前方探出右掌,支撑在地上,接着是左掌,然后是左边的膝盖和左小腿,最后……
冷汗一颗颗渗出,他缓慢地、艰难地、做好了迎接剧痛准备地——轻轻挪动了一下右腿。
“呼……”他吐出一口气,还好,虽然有些刺痛感,至少还在他的忍受范围内。他又抬起头,对着宋年点点头,示意他可以。
于是宋年走在前面,她心情很好,蹦蹦跳跳间,哒哒的脚步声好像一只舞曲。
然而少男并无心欣赏,他开始沉默地爬行,尽管他根本看不清手掌下粗糙肮脏的地面;尽管他偶尔还是会因为突然的刺痛而膝盖一软维持不住平衡,无力地倒下;尽管他已经感受到四肢越来越不听使唤,胸肺好像破旧漏洞的风箱,每一口呼吸都十分困难,每一口勉强的吞咽唾液都只剩下嗓子刀割一样的疼痛。
他听见少女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有些急切,慌乱追赶中,左边掌心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咬了咬牙,他选择无视,随意在另一边衣袖上蹭了下手掌,就继续向前。
显然随意的摩擦并没有清理掉扎在手掌里的异物,随着他的爬行挤压,它反而越陷越深,也就在他的每一次动作间越来越痛。
少男隐约觉得,他支撑不了太久了,好在,他终于听见少女口中一声天籁一般的“到了”。
宋年等待着已经落下一段距离的雇主,昏暗的路灯下,她看见他爬过的一段路径上暗色的污渍,眯了眯眼。看来他又受伤了,但并没有麻烦她,挺能忍啊……
少男到达她腿边的时候,已经是每动弹一点都会全身剧烈颤抖的程度了。特别是左手臂,一直处在流血和刺痛的状态下,现在整条手臂的肌肉肉眼可见的在抽动,想来痉挛得厉害。
这是一处需要上三个台阶进门的院落,宋年欣赏意志坚定的人,到底还是帮着搀扶了下少男,让他顺利爬过了台阶。虽然她没有听见他已经失声的嘴拼出的谢谢,她依然得到了帮助别人的满足感。天呐,是在地上上学上久了吗,她居然会因为帮助别人而感到开心了?
一边质问着自己,她一边低头对少男说:“先别晕,等到了我的房间再晕,我搬不动你。”
然后抬头对着听到动静转动轮椅出来的房东奶奶礼貌地问好:“晚上好!安娜奶奶。”
坐在轮椅上的妇人头发花白,面容慈祥,只是闭着双眼。她轻轻抽动鼻子,嗅了嗅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扬起唇角:“晚上好,小宋年,好像有新朋友呢?”
“嗯,可能是个要暂住在这里的雇主,抱歉给您添麻烦了。”尽管房东奶奶并不能看见,宋年还是微微弯腰鞠了个躬。
“呵呵,没关系,我喜欢热闹。”妇人笑着,扭着轮椅又转回了屋子里,留下了敞开的房门。
宋年转身锁好了院子门,带着精神恍惚但下意识遵守着她所说的“先别晕”的少男,路过大厅,进到了自己的小房间,一个只摆了张小小单人床和书桌的房间。环顾一圈,她在本该是衣柜但衣柜已经被她拆掉的地方,铺了些还算干净的硬纸板,安置了就算四肢着地,但还是东倒西歪的少男。
移动到了指定地点,听到少女说“睡吧”后,少男心中一松,彻底失去了意识。
宋年从自己的房间退了出去,打扫干净院门外台阶上和少男进了院门后这一路留下的血迹,再次路过客厅时,正在收音机旁摇着摇椅织毛衣的房东奶奶问她:“你的新朋友受伤了吗?需不需要帮助?”
宋年走过去,蹲在房东奶奶身旁,帮她整理了一下膝盖上盖着的毛毯。看见她装毛线的篮子里有不少松动散乱的线团,就一边拿起一个线团缠紧,一边说:“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能处理。只是要向您多要点热水……”
“小事情,今天剩下的热水有很多,都在厨房,你拿去用就好。行了,别管我这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我可是闻见有人流血的味道,帮助受伤的朋友比较重要,快去吧!”房东奶奶点着头,催促宋年。
宋年点点头说:“好”,快速缠完了手里那个线团,起身去拿热水。
热水倒也不是什么稀缺资源,只是在地下区普遍不稳定的电压下,想要弄出足够一人洗漱的热水就得考虑烧点煤炭之类的东西,并且在大锅旁等待好一会儿。大部分时候,地下人更习惯利用天然的地热,缓慢收集些热水,以“白天”的积累,一般是足够“晚上”洗澡用的。
兑好温水,搭上毛巾提到自己房间里,想了想,她翻找出一盏异常崭新的清洁灯,点亮后摆在了已经失去意识的少男身边。
清洁灯是点燃后可以净化空气污染物质的灯具,视灯芯的粗细,能净化的空间大小不一。安娜奶奶的住宅里也点着许多盏,不过那种老旧的灯只能维持大部分地下人所需的洁净程度,最多是安娜奶奶富有些,拥有的空气更干净一些,但给这个明显中毒颇深的少男用的话,恐怕等他睡到年龄上限,自然死亡也醒不来了。地上区的人把污染治理得不错之后,生产的清洁灯越来越少了,地下区能做出来的灯则品质低上不少,由于大部分是用地上区的清洁灯烧尽后留下的灯壳做成的,便总是很破旧的样子,很好辨认。越新的清洁灯自然可以用越久,而用来治疗基因受损的倒霉蛋的话,由于工作量增加而加剧燃烧,不容易中途熄灭的新灯更能保证治疗的完成度,她手里这个,在污染严重的地下区可是个价值极高的宝贝。
翻动擦拭少男身上的脏污,顺着血迹,她轻易找到了他掌心深深陷在肉里的好几颗玻璃渣,伤口上混着地面沾到的泥水,显得很是可怜。看伤口已经逐渐不再渗血,宋年先放下了他的手掌,把别的地方也擦了一遍。一边擦一边有些庆幸校服的材质特殊,具体的她也不懂,总之就是很耐磨,不然不知道这家伙不声不响间,身上要添多少伤——至少从路线上看,他的左腿肯定要被玻璃碎屑扎到。他身上,意外的还有一些很旧的,似乎曾经被严苛的对待过的痕迹,当她的手指抚过那些明明已经痊愈许久的伤痕,他仍然会缩紧身体,一阵战栗,却不知是痛还是惧。手腕内侧同样有一些老伤痕,像是……一些会自伤身体的人,自己给自己划出来的刀痕。右膝下的淤青就不是她能处理的了,实际上,这种可能已经伤到骨头的情况,在地下区是很麻烦的,好在腿伤至少是不致命的。而现在要给他排毒,还是命重要,腿伤就暂时先放着吧。
他身上淤青不少,衣服因为一阵阵出冷汗,也几乎湿透了。沉默着看了一会,宋年找房东奶奶要了件干净的长褂,还是帮忙把他的湿衣服换下来。毕竟放着不管的话,他已经在发热的身体可能会在忽冷忽热的变化间,承受不住而彻底崩溃。
终于把他身上清理了一番,宋年这才从自己床头找了个皮革卷轴,打开一看,里面是整齐干净的各种工具。找到一把小刀和镊子,在清洁灯的焰火上烤了烤,她左手托着少男受伤严重的那只手,轻轻把他不自觉蜷缩起来的手指掰开,先尝试着用镊子夹了夹深陷在肉里的玻璃渣。如她所料,骨肉深深裹着玻璃碎,镊子伸进去就张不开,所以这样是取不出来的,只有几个稍微浅一些的被她清理掉了。打量了一眼昏厥中依然吃痛紧缩眉头的少男,她找了截干净的纱布包裹住一些新取出白棉,掰开他的嘴,塞进了他两排牙齿间,希望他不要咬到舌头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