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灯光亮起,这个方形的小小空间便被照得一览无余,墙壁上几个刻着数字的圆形按钮很是显眼,这方形空间,赫然是一台电梯。
按下数字,电梯快速下行,带着这个少年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片区域。
宋年听到六点钟声响起的时候,很不巧,正用以绘画图形的铅笔尖“咔嚓”一声轻响,折断在纸上。
这声音按理来说很是轻微,在连续响起的钟声里,它几不可闻。
可宋年却觉得,她的心跳,随着笔尖断裂,漏跳了一拍。就好像,笔尖并不是折断于纸上,而是在她的心上、耳中、脑海里……
她轻笑一声,不过是刚巧质量不好断掉了而已,挥去莫名其妙的联想,从一旁拿过小刀来削笔。
那样精准稳定的一双炼制药剂的手,明明已经熟练的削了几年铅笔的手,却意外的,被她自己用削笔的小刀,深深地划破了。
殷红血液霎时间便铺满了她面前的白纸,她一时竟有些眩晕之感。
她并不晕血,也不是怕痛,只不过是乍见这艳色于眼前绽开,漏了几次呼吸罢了。
眨着眼,宋年缓和情绪,放下小刀,起身去找药。行动间衣物摩擦带动的风里,饱吸血液的,本该已经很厚重的那张白纸,飘扬而下,诡异地在空中划过不可能的轨道,静静地落在少年每日休息的地铺上。
这一次,宋年再也不能欺骗自己,她抬起没受伤的右手,五指张开,抚在自己胸口。心脏在不受控制地狂跳,隔着胸膛,却几乎要敲痛她的手指。
这一切意外,都代表着——不详。
可究竟是哪里?
她慌忙出了卧室,安娜奶奶依然在乐此不疲地照顾她的花草,没有任何异常。倒是安娜闻见了血味儿,反问她出了什么事情。宋年简单解释自己只是不小心划伤手了,便一边处理伤口,一边不住地环顾这客厅。
客厅中心,那台有线电话安静的睡在桌上,没有动静。
大钟报完点,恢复平静,只剩下有节奏的,指针走动时发出的轻微哒哒声。
去往二楼的楼梯,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宋年皱起眉。
还有哪里?
对了!那家伙!
自从去过“托儿所”后,不再缠着她叽叽喳喳,已经十分没有存在感的那个家伙。而那张血红的纸,正巧就落在他呆的时间最久的位置。
如果是那家伙的话,就太麻烦了。
也许,再等一等,他就像往常一样开心地回来了。
这样想着,宋年克制住自己,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大钟上的秒针。
可心中焦躁的情况下,秒针看起来走得是那么慢,少女明明感觉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钟表上却不过走了五分钟。
等不住了……
她快速站起身,飞奔上二楼,哐里哐啷的动静后,她戴着一个小小的腰包下来了。
“奶奶,我的新朋友,可能出事了。如果二十分钟内我回不来,就给宋河打电话,我要去前面那个收留了很多孩子的地方。”
快速的说完,待看见房东奶奶郑重地点头,宋年便像一阵风一样刮出了安娜奶奶的院子。
安娜奶奶转着轮椅,挪动位置,等待在电话前,静心听着秒钟的嘀嗒声。
奔往“托儿所”的路上,电光火石间,宋年终于想起来那天在典星身上一闻即散的味道,她曾在哪里闻过了。在那个撞倒她的,却一言不发抱着“配件”跑掉的小鬼那里。那味道,是血腥味和脏器特有的膻味混合在一起后的味道,长期接触那些东西的家伙,身上都会有类似的味道。
想到这件事,她的一颗心,就直直往下沉。
她怎么就没想到,那家伙去的地方,有“鬼”。她该想到的!“鬼”本就是多隐藏在孩童聚集区的啊!在地上区呆久了,她怎么就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她居然,放任“配件库”在“鬼”身边晃荡,还不止一次。
宋年心底,已经不报太大希望了,她甚至不知道他失踪了多久,也许正好有人需要,也许他已经被分成了不同人的配件了,也许……
一脚踹开院门,冲进孩童们玩耍的院子的少女,原本绑好的马尾辫已经松散了很多,不少发丝脱离了头绳的束缚,乱糟糟地飞舞在她的脸上,有些狼狈。可那双眼盛满了灼热的情绪,黑瞳已经扩大得几乎看不见眼白,加上那通身的气势,犹如幽冥中回来讨债的魂灵,能让人完全忽视掉她的狼狈。
孩童群中,一个齐耳短发,双目紧闭的女孩挤到了最前排。她展开双臂,把其他孩子挡在身后,稚嫩颤抖,却又坚定无比地开口:“请……请您……不要伤害他们!”
“阿七?”
“小七姐姐……”
大多数孩子都没有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只知道一个看起来很凶的姐姐冲进来,七姐姐就很是紧张把他们保护起来。
女孩阿七没有解释,背对着身后的同伴们,小幅度地摇摇头。
小家伙们默契地恢复了沉默,他们知道七需要安静的环境。
女孩心中苦涩,她知道自己的腿都在抖,她平时可不是冲在前面的那一位,她只是个盲眼的女孩,不会有人要求她在遇见冲突时去正面对抗的。他们的家经常遇见麻烦,讨债的,挑事的,醉鬼等等,都有可能进到院子里伤害他们,孩子们都很勇敢,能够驱赶那些零星的坏蛋。至于大群的坏蛋,在阿一有按时交付名为房租,实则是保护费的物资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出现。
所以她的小伙伴们才会这么惊讶她居然第一时间挡在了前面,按照他们平时遇见坏蛋的情况,这样一个独自挑事的姐姐,他们完全可以轻松驱逐。
但这次不一样……
这个姐姐,阿七“品尝”过她独一无二的味道,且印象深刻。
——
大部分人的味道都都很相似,比如一些纵情声色的人,就是黏腻膻腥的味道;被娇养保护着的人,是各种花朵过于浓郁的味道;妈妈的味道很好闻,像蜂蜜,像刚烘焙好的饼干,很甜很甜……
而皇后区“异鬼”总部,黑玫瑰A组79,是一个味道苦涩冰寒的姐姐。那时候阿七只是蓝玫瑰D组,没有编号,按组行动,黑玫瑰则已经是单人就完成了许多任务的狠人。阿七在总部的大厅里练习能力,“品尝”蔓延到门口时,A79正好回来。霎时间,阿七感觉脑海里展现了一幅画面——一片荒凉昏暗,无边无际,几乎没有亮光,只刮着呼啸冷风的沙地。即便她生来目盲,根本没有见过荒漠,那画面依旧清晰极了。
A79是荒漠本身,几乎亘古不变的干涸与无情;她又是时而席卷起大量沙尘,似乎要把昏暗的天空撕开一个口子,再把沙沿着裂口洒出的冷风;她也是天外那颗朦胧缥缈,大概遥远得几乎不愿施舍下任何光的那片弯月,既悠远,又冰寒。
而此刻,这一片荒漠注意到了窥视者,它的冷风刮得更加剧烈,把砂砾卷起,向窥视者砸来。
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砂砾似乎真的砸到了阿七的脸上身上,有被划破出口子的痛感;也有被风纠缠,无法逃离的拖拽感。
好冷!会……会死掉吧!
快逃……
脑海里,警报疯狂的在响,可身体根本不听指令,“品尝”也无法停止,她只能呆愣愣地坐在原地,紧张急促地,剧烈喘着气。
A79走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脏污,再看看同样脏着的双手,似乎思考了一下要在哪里擦手,却没有找到一块干净的布料。她放弃了,就这样直接抬起一只红褐色的小手,手掌贴在本就紧闭双眼的小东西眼前,做了一个眼皮闭合的下划动作。这短暂的接触之后,她就收回手,依旧沉默地远去了。
“她的手也好冰呀!我的脸上,呜呜……但是,得救了哎……”小小的阿七这样想。原本就要暴走导致机体溃散的“品尝”被A79轻描淡写的关闭了,并且对她的冒犯,一点要讨要赔偿的意思都没有。
带阿七的前辈此时才敢迎上前,追在A79身后,满含歉意地解释这是新来的孩子还不太能控制能力。见她确实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并且走进了通往更深处的门后消失不见,便回到小小的阿七身边。
“还好还好,小疯子没追究这事,你都不知道我刚刚多怕你血溅当场!哎,都怪我不好,我没想到她今天会回来,她动作可真快啊……”前辈的絮絮叨叨里,小小阿七听到了事情的经过,突然对脸上糊的腥臭不那么恶心害怕了。
“品尝”本身只能得到类似味道的回馈,再由有经验的技能使用者进行分析,才能得到有用的情报。但观察对象太强时,她的所有信息便已经形成了能够伤人的势,有了和主人息息相关的具体的意象,如有冒犯,则可能使窥视者受到重创。
——
今天,这巨大的荒漠,不再平静。它颤动着,沙地开裂,露出深不见底的缝隙,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其中,尸骨难寻。
“小疯子”并不单单是形容词,它还特指有能力有胆量亲手抹除自己培养者的“鬼”。在精神和身体都被培养者控制着的情况下,依然能抵抗机体溃散也要做出这种事情,并活下来的家伙。
虽然害怕,但是阿七依然选择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小伙伴。而她依然没想明白,到底哪里惹到了这位。
她飞速地在脑海里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却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