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又逢春 第13章 尝试（一）

这个距离不算很近，可徐徽真的……

香得有些过分。

之前在车里怎么没感觉？

心跳莫名其妙加快了几分，宋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想起方才徐徽的点评，她主动问：“你刚刚说，我的画里缺了点什么……是我哪里画得不好吗？”

徐徽摇了摇头，对上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微微一笑，道：“不。是我个人感觉，比起风景，你更适合画人物。”

宋词不解：“愿闻其详。”

“我有看过你的一些作品，透视和结构都很不错，细节处理的也到位。”在宋词惊讶的目光中，徐徽侃侃而谈，“譬如你的《二十四节气·拟人》，颇有‘曹衣出水，吴带当风’的味道。但在风景静物上，你对色彩和构图的把控，优势并不明显。就像那幅《雪原》，给人的感觉太过单调。”

“我听说，人物画对画师技巧要求高，风景画对画师的阅历要求高。你还年轻，经历的可能比较少，所以心境暂时没达到那个高度。”

“当然，凡事无绝对，真正被上帝偏爱的宠儿除外。”

徐徽认真分析道：“不过，你的人物画就很棒。表情、神态、动作、服饰……艺术是情感的交流，作为观众，我能在你笔下的人物身上，体验到丰富的情绪。”

“敏感、细腻、博学、通古，这些是你的长处。你已经离开了，不用再刻意追求全面发展。有时候，做人要学会扬长避短。尤其，是在踏入社会之后。”

最后，徐徽总结：“我不是美术专业的，评价可能有些外行。希望这些小小的建议，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外行？

诧异的宋词回过神来，顶着清亮的眼睛，连连摇头：“不、不会的，我很开心能听到来自朋友的真实的评价。”

徐徽的关注点很奇怪：“这么说，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

她敛了笑，看得宋词有些心慌：“啊，难道……不是吗？”

拼过桌，吃过饭，看过剧，现在又在一起郊游。虽然她跟徐徽才认识两周，但出门的频率明显高了不少。这样频繁的见面，难道还不算朋友吗？

还是说，她……

不待宋词天马行空，徐徽自己就给出了答案。

“唉，我有点贪心。”

“你知道的，宋小姐。”

“看见你的第一眼，我想喜欢上你了。”

“我想追你。”

说完，徐徽轻叹一声，侧过身去，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宋词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又觉得不合适。作为另一个当事人，她有点小尴尬。

好在徐徽擅长处理这种冷场。她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再回首时，就恢复如常。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温和：“好了，不为难你了。说说你的工作？”

宋词松了口气，思考道：“我的工作，应该没什么好说的。朝九晚五，不怎么加班。到目前为止，我很满意。”

“打工终究不自由，我觉得，你完全有能力单干。”徐徽给出自己的建议，“做插画师也好，画漫画也行。你的短漫我也有看，故事性很不错，我看评论区，反响也挺好。”

宋词脸热，小声道：“你这是把我的微博翻了个底朝天啊……那些都是画着玩的，黑历史罢了。”

“不过你说的，我也有考虑过。可惜，上班腾不出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我也不想做鸽子精。而且，我能力不够……”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徐徽鼓励她，“行胜于言，有想法就去实施。有些事，光靠想，永远也做不到。”

“把你六年前发过的人设，捡起来画画写写，不是挺好？”

宋词愈发诧异，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你是说？”

“顾谦。”别在耳后的鬓发滑落，徐徽一边捞一边讲，语气轻快随意，“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宋词瞠目结舌。

她居然，连这个都看过……

顾谦，不过是墨迹凌乱的草稿纸上的，用红笔随意勾勒出的雏形而已。

她诞生的时候，宋词正在上高二。因为仅靠文化课，在高考大省里，走不了很好的大学，所以她选择成为一名艺考生。听起来有点像“半道出家”，但宋词在上高中之前，断断续续学过几年绘画，有一定的基础。

那年，她们班换了新来的语文老师，是个很有气质的女性。上课时一丝不苟，下课时平易近人，跟同学们打成一片。她总在讲授晦涩难懂的文言文时，旁征博引；讨论风格各异的诗词歌赋时，妙语连珠。

语文和历史成绩遥遥领先的宋词，是班里唯一能接上她话的学生。俩人常在课堂上一唱一和，同学们因此调侃宋词，说她是语文老师的“爱徒”。

年轻气盛的宋词虽然尊师重道，却并不认可这种说法。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二十一世纪的师生关系是阶段性的，没有“一日即终生”的说法。更何况，年青时的宋词嘴特别硬。

新语文老师是刚毕业没两年的高材生，跟学生的年龄差距并不大。且由于她不是班主任，又人美心善，所以很受朝气蓬勃的高中生欢迎。在短暂的半个学期的代课结束后，得知她离开消息的学生依依不舍。不知是谁起了头，缠着老师加起了联系方式。

课堂上活跃的回答，多半是条件反射，宋词私底下，其实是个很寡言的人。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看着众星拱月般的老师，想起她即将离开的事实，宋词有些踌躇。

要不要也加一下呢？

宋词的纠结还没结束，就听见闹哄哄的一群人开始唏嘘。等宋词察觉到不对劲，抬起头时，对方已经站到自己面前了。她嗅到熟悉的线性的栀子花香水味道，纯粹，清新，很适合熨烫齐整的白衬衫和见证离别的炎炎夏日。

清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温文尔雅的语文老师握着手机，停在了离她的课桌前。海蓝宝石袖扣压住翻叠的袖口，露出一段白皙的腕。宋词戴着眼镜，能清晰地看到，冷玉一样的肌肤下青紫色的脉络。

毫无疑问，两人成为了朋友。

或者，用“网友”来形容更准确一些。因为自那以后，宋词再没见过对方。但科技的利在此时显现，彼此之间的联系，并未因异地而中断。

她们仍能一起讨论被史书盖棺定论的人物背后，有哪些能够替人家“正名”的证据。为什么“国家不幸诗家幸”，群星总在天地混沌时闪耀？以及人品与文品，究竟能不能划上等号……

这段“志同道合”的友谊，一直持续到宋词考上大学。但，也仅仅止步于此。逐渐察觉到对方变得冷淡的宋词，不敢再去分享自己的日常。在某一天，发觉对方把她屏蔽在朋友圈外后，连用来维持友谊的“早”“晚”这种客套字眼，也销声匿迹了。

为什么会这样？

宋词想不明白。然后，她在相册里，翻到了一张图。那是自己在代课的她离开、修完产假重新回到讲台的语文老师课上，无聊时摸鱼画的。当时，老师正在讲《项脊轩志》。

之前没有对比，不觉得原来的语文老师多没水平。现在，已有珠玉在前，大家不是很能咽得下粗糠。比起那人的灵活变通，只会照本宣科的老师，也实在不能令人提起兴趣。

宋词哈欠连连，在听到“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时，福至心灵。笔随意动，一气呵成。等下课铃响起时，“顾谦”就诞生了。

并不是毫无理由，因为在刚刚过去的周末，宋词还跟那人，从王安石谈到范仲淹。继而，自己提了一嘴严子陵。不为别的，只为那句“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徐徽连这个都知道，看来是真的下了功夫……

宋词心情复杂：“我是有过这个想法，但一直觉得自己能力不够，暂时讲不好这个故事。所以，就没动笔。”

“相信你自己，”徐徽笑了笑，眉眼盈盈，“我也相信你。”

“相信”这两个字，在宋词这儿有着沉甸甸的份量。徐徽，却把它轻描淡写地讲了出来。宋词垂眸，眼神有些飘忽。

好歹是一个博士，怎么说话给她一种“满嘴跑火车”的感觉？

“谢谢你的鼓励……”宋词起身，温吞吞道，“我会考虑的。突然觉得有些困，我就先回房间了。这儿的视角很好，你可以慢慢欣赏那棵盛开的紫薇。”

“我先回去了，待会儿见。”

“好……”徐徽颔首，目送她离开。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一闪而去，然后彻底消失，徐徽嘴角的笑容凝滞了。她打开手机相机，顶着有“死亡前置”之称的镜头，左看右看。

“我长得很吓人么？”

徐徽对自己的脸还是很自信的，更别提她在出现之前，就照过镜子整理了仪容。但宋词说走就走，毫无留恋，不由令她有些挫败。虽然，她享受对方的“落荒而逃”。

十在：请问你感动吗？

宋词：不敢动。

徐徽：追人，这是必要的功课。

百里若川：你功课做的不到位啊，她那老师是什么来头你都不清楚！

张晨：这个我也不知道……

注：

明·归有光《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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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尝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