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邮出国前,我听你的劝去找过他,当时他状态很不好,似乎有很多难言之隐。”
江边直接把人载去了和周邮约好的餐厅,下午茶供应甜点咖啡,空调开得很足,他脱下外套为女生服务,谦和淡然的气质引得服务员多看了几眼。
但坐在对面的美丽女士倒没有一点小鹿乱撞的模样。
“他提到了两件事,”江边停了停,“母亲去世和中考失利……当时周邮太难受了,我没法儿细问,后来想了想,其实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江边看着她,直截了当道:“高三时距离他妈妈去世已经三年之久,如果是意外,周邮不会那么自责;中考失利也是一时的,毕竟他后来进了一中,所以……我猜,他母亲去世,和周邮喜欢男生有关?”
调羹猛地一颤,顺着滑腻的甜品落到杯盘上,撞出清脆的声响。
莓果果冻颤颤巍巍地抖了抖,重新回到鲜艳被封存的原状。
陈静紧张地端起杯子,喝下一大口热饮。
江边太敏锐了。
她明明记得,周邮说过,到最后他也没和江边承认自己喜欢男生。
“你紧张什么?”江边无奈地笑了一下,“难道你还要继续帮他瞒着我?”
“没瞒啊。”陈静讪笑道。
“你放心,他喜欢男生这事儿不是你透露给我的。”
“那是谁?”
陈静说完一捂嘴,知道自己说漏了。
“别藏了,直接说吧。”江边近乎温柔的眼神,仿若一个循循善诱的学长。
可是陈静却不觉得。
早年和江边仅有的几次见面,她只觉得这人聪明,有种不屑一顾的傲气——搁中学时代,这种就是被暗恋的模板,硬要说缺点,也就是太锐利了不懂收敛。如今到底年岁渐长,早慧蜕变成卓尔的视野,江边竟有了不动如山的城府。
饶是她潇洒随性第一人,也不得不自愿递出底牌。
“是,当年施阿姨去世,确实和周周的性向有关。”
……
“原来如此。”
江边说完这句,陈静见他紧绷的脊背倏地一松。
男生揉着眼窝,嘴角带一丝苦涩的笑。
陈静跟着道:“你别怪他,这件事他不告诉你……”
“他不想给我压力。”江边打断她,“他是不是怕我和他一样?”
陈静点点头。
“知道了,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江边看了眼时间,周邮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果然,下一秒陈静接到了周邮的电话,他堵在路上了,让陈静先点单。
江边不便再留,于是起身告辞,走之前,还帮他们把单买了。
夜幕降临,周邮才姗姗来迟。
吃饭间隙无可避免地聊到了江边。陈静没把见过江边的事情说出来,只是问他有什么打算。
周邮托着腮,手指点在桌子上,也不答话,只是看向别处。
“周周。”陈静叫他。
“我过几天就回去了,陈静。”周邮看着他,眼神无奈,“甚至都等不到过年,你明白吗?”
陈静听懂他的话外意,还是坚持问道:“那你有想过江边吗?”
她叹了口气:“这次回来,你觉得江边放下你了吗?”
周邮痛苦地闭上眼:“没有。”
“那你呢?你放下江边了吗?”
“也没有。”
“那为什么……”
“陈静,我说了我要走了!”周邮提高了声音,周遭空间安静了几秒。
他颓然地靠回椅子,嘴唇白了白:“对不起,我不该跟你生气。”
手机响起,周邮缓了缓,抽空回了几条工作上的信息,又把手机扔回了桌面上。
陈静看他坐了起来。
“有时候长痛不如短痛,你说是吧?”
陈静瞅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她忿忿地挖了一大勺甜品,吃完想起热量数值,更气了。
转而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就一直这么怂吗?不就是周叔吗?这么多年你靠他了吗?顶不济你就跟他切断父子关系,对你现在的生活有半点影响吗?我没妈这么多年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她压低声音冲周邮吼:“当年是你说的喜欢江边,现在也是你说的放不下,既然他也还惦记你,你为什么就不能试着去为自己争取一下呢?你就没想过,六年了,他江边为什么还非得吊在你这棵树上?他傻啊他!!”
周邮被她骂懵了。
“我不是……”
“你不是个鬼!我就多余管你们这些破事!男的跟男的谈恋爱怎么了?你睁开眼瞅瞅你身边多少对同!我都懒得说你……”陈静拿起包拽过箱子,差点把美甲劈了,“算了还是说两句……你!一口一个我我我,你就不能去关心关心江边吗?万一他这么些年生活特别凄惨,就等着你去拯救他呢?!”
“我要是江边我早把你忘了,和谁谈不是谈啊,天底下的优质帅哥一抓一大把……”陈静一撩头发,缓了口气,“不管你了,我去追寻我的幸福去了,拜拜!”
她果断踩着马丁靴,气势汹汹地走了。
剩下周邮在桌边,接受四面八方的同情目光。
啧啧,好好一个帅哥,长得肤白貌美的,就这么被踹了。
按理说周邮应该迅速离开,把八卦的权力留给围观群众,但是他却坐在原地,凝视着餐盘边的叉子半天没动。
服务员生怕他想不开血溅店面,连忙上前询问。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周邮抬头看他,整个眼眶都是红的。
服务员看得一惊,暗自可惜长这么帅也要受爱情的苦,想了想便开口安慰道:“您看开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么。”
然后帅哥腾一下站了起来。
服务员看着他蹬蹬往外跑,赶紧叫道:“哎先生……”
周邮一个急转回头,在手机上匆匆点了几下:“不好意思,我忘记买单了……”
“不是,是您的围巾忘拿了……”服务员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单您的另一位朋友已经买过了。”
周邮接围巾的手一顿:“另一位朋友?”
服务员惊觉失言,冷汗都要下来了:“应该是您朋友……哈哈。”
完了,这仨不会是三角恋……吧?
服务员一看不妙,头一低要遁,被周邮一把拽住。
“先生您冷静一点……”
“那人长什么样儿?是男是女?”他问了几句,见对方不愿意说,慌忙找出江边的微信,可划拉了半天朋友圈一张照片都没有。
周邮心口倏地漏了口气,对着那个熟悉的备注,慢慢挺直了腰。
他松开了手。
“先生,您……没事吧?”
“没事,谢谢你。”周邮摆了摆手,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店门。
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遍布,冬日的苏城有种森冷的热闹,夜晚如白天一般熙攘,但人间烟火繁芜于他都像隔着层玻璃般不真切。
周邮坐在马路边的石墩子上,又调出了江边的对话框。
对话停留在上一次的邀约。
他知道自己应该回酒店去,笔记本里还有写了一半的作业,明天下午还有工作室的活动,要早起做造型——而且,他一连几天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有个人在现实里骚扰他不算完,还要闯入他的梦里去。
可周邮甘于堕落,任由自己在心如刀绞的梦里沉沦。
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梦见过江边了。
他想把这种感受记住,记在潜意识深处,这样以后还能循着线索找过去。
周邮魔怔了似的盯着对话看,在寒风里坐得浑身冰冷,一时间街道的声音似乎飘远了,冬日的寒气也飘远了,就连他自己也飘远了。
一声猝不及防的鸣笛,他条件反射地抬头,陈静那句诘问没来由地响了起来。
“六年了,他江边为什么还非得吊在你这棵树上?”
大概总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吧。
更何况是江边。
他是从过去的“周邮”心头剜下的一块淋漓血肉。
十三个小时的时差,他和江边这么多年,隔了那么远。
原先的日程表里,打完比赛再出个差,回到学校,他要继续修他的学分。
要是没遇见江边,要是江边没来找他,短暂重逢后再次离别,前缘散尽,俩人真就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了。
周邮突然睁大了眼睛,目带惊惶。
那个人是江边,是他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
是他的意中人,是他的梦中人。
竟然要到此为止了吗?
竟然……没有下文吗?
周邮就这么睁着眼睛,落了两行泪下来。
下一秒,他倏然开始动作,迅捷地找到通讯录,调出沈瑾瑜的对话框,拨了个语音过去。
老沈尚在被学业搓揉,蔫耷耷地接了电话。
“喂?”
周邮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一抹脸,嗓音却沙哑到开口两次才听见声儿:“老沈,我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沈瑾瑜一边对着电脑上的数据,一边问。
“江边到底为什么转专业?”
沈瑾瑜顿住。
“他想转就转了呗,也许是突然发现自己对天文有兴趣呢。”
“告诉我,拜托告诉我。”周邮说,“你用不着骗人,我了解江边。”
“那你也应该知道,边哥不喜欢自己的事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沈瑾瑜左右为难,“周邮,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呢?”
“我问了,他不肯告诉我。”周邮仰起头,声线委屈,泛着泪意,“你告诉我吧,求你了老沈。”
那头沉默了很久,周邮似乎听见椅子在地面上轻轻滑动。
沈瑾瑜推开门,坐到了实验室外头的台阶上。
“其实……哎……”他只说了两个字就又忍不住叹气,“边哥不告诉你有他的道理,他转专业,主要是因为……江叔。”
“两年前江叔去世了,边哥给他收拾遗物的时候,找到了一份多年前的资料……意外发现,江叔当年自杀不是因为单纯的心理疾病,而是研究成果被人抢走了,抢他成果的畜生还是边哥亲导师。”沈瑾瑜拧着眉,用力地按着太阳穴,“你知道他的性子,不可能息事宁人的……”
周邮心下忽然一沉,耳畔都开始轰鸣:“他是因为这个丢了名额?”
“不是丢名额,你别急,先听我说完。”沈瑾瑜安抚道,“那家伙不是初犯,之前就有过侵占学生研究成果的劣迹,边哥说服了当事人联名告了他,后来判了那畜生侵权……但在举报之前,他自己申请了放弃保研。”
“那他……他……”周邮“他”了半天,震惊地说不出话,“他怎么跟家里交代的?”
明明当年为了考数学系下了那么大的决心,一转眼又放弃了保研……
“这事儿方姨不知道,边哥给瞒着了。”沈瑾瑜说完,却轻轻抛下了一枚炸弹,“但方姨知道你们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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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解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