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不要这么感动吧?”周邮顺着他的后心抹了抹,“你慢点……这可是你自己包的啊。”
江边侧开身体躲过了他的手,憋着气,脸红脖子粗地站起来走了。
周邮:“……他要干嘛去?”
沈瑾瑜一脸菜色,眼睛在俩人之间逡巡了一个来回:“……不知道。”
“饭不还没吃完吗?”
“买水去了吧……”沈瑾瑜捂了捂脸,食不知味地刨了口饭。
隔天晚自习,放学铃响完不过十几秒,班上走空了一大半人。
江边这角岿然不动地还在学习。
周邮趴在桌角,笔尖点在纸上,垂头在和他研究一道题。
“这个点应该这样求……”
“不对,我觉得你这个思路太复杂……你看,其实这样求也可以……”
同学一波接一波结伴从身后走过,姚易峰他们几个照常从这对同桌里挑一个人拍一把背或肩,喊一声“走了”,江边他们从来也不看,就只是敷衍地一点头。
但今天稍有点不一样,三分钟后最慢的一个人撤离,本该恢复安静的教室里却响起了一阵椅子的拖拽声。
刺啦刺啦的划声行走过地板,在最后一排停下。
江边被周邮绕得没了脾气,“啊”地叫了一嗓子往后倒去,刚好和椅子主人对上了视线。
“瑾瑜?”前方整个空荡荡的,江边看向他,“你还没走?”
“恩……”沈瑾瑜挠挠头,微笑是硬挤出来的,“我妈今天不在家,我跟你们混一夜呗?”
“好说好说,但你得先帮我证明我的思路是对的!”周邮将桌子转了九十度,脚支着椅子腿坐到了过道里。
“这题你写了吗老沈?”
“我……我写了,你等我去找找……”
沈瑾瑜起身去找卷子,周邮手指点了点,尚在负隅顽抗:“你等着,等我和第二一起打你的脸。”
江边却对着男生找试卷的慌乱背影轻飘飘地皱了下眉。
延长班结束后的校园冷清非常,又是冬日,湖里的水寂静无波,林荫路惨白的灯映照如上,像放大的点点繁星。
江边落在最后和方冉打电话,周邮着急去超市买杯子,指了指自己和沈瑾瑜,意思他俩先去。
后头的人比了个“ok”,又朝脚下指了指。
“走吧,边哥说他在这儿等我们。”沈瑾瑜一掌拍在周邮后背,俩人拐弯向了南。
然而不过五分钟他就后悔了。
“你还没选好?”沈瑾瑜来回打量货架,感觉这些杯子都一个样,“这有什么可挑的,能喝水不就行了?”
“此言差矣,你可知……”
“我等会儿知!”沈瑾瑜紧急叫停,“我是不着急,但江边还在那儿等我们呢。”
周邮拿起一个,近看远看,觉得那色块排列有点不合理,随口应道:“等着呗。”
“等、着、呗?”沈瑾瑜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你俩平时不一起回宿舍啊?”
“是一起回啊,都快一天二十四小时挂一块儿了,”周邮叹了声,“什么时候放假啊……这个月好漫长。”
“那你,不知道他最讨厌等人了吗?”
周邮疑惑地看了过来:“这个等人,是按什么时间标准算的?”
“正常五到十分钟,超过十分钟一秒都算死线。”
周邮一副“你胡扯个鬼”的表情,摆了摆手:“夸张手法不要用。”
别的不说,翘课那次江边可是等了他一个小时。
他“嘁”了一声,没所谓地结账去了,所以错过了沈瑾瑜崩塌的模样。
进了宿舍楼,其他班的几个住校生路过,拿着盆打招呼道:“哟老沈,今天来蹭宿舍啊?”
沈瑾瑜心不在焉地点头,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刚才他们找江边回合,对方还真就一句话都没说。
规矩比天大的江边转性子转到没底线了,这说出去谁信啊?
江边将一切看在眼里没吱声。
等进了宿舍,人还没说什么,他先安排道:“周邮你先去洗澡,我和瑾瑜下楼找下杨林。”
周邮丢衣服的手一顿:“杨林是谁?”
“十二班的,”沈瑾瑜抢白道,“说要跟咱班借下作业。”
“哦,几楼啊?你们上来帮我带盒牛奶呗,刚给忘了。”
江边应下,和沈瑾瑜相继出了门。
下了五楼一派歌舞升平,大冬天的405里跑出个男生,光着膀子鬼叫,看见江沈二人,蹦起来捂住胸口就喊:“我去,江边你们查寝啊!”
江边点点头:“恩,你的名字已经记录在册。”
“靠?”
男生僵立当场时,他室友从门边露了出来,笑得特大声:“别信他,你哪天见江边查过寝?”
“哈!耍我呢?!”
……
路过一层层鸡飞狗跳,沈瑾瑜菜色溢满脸。一楼边角的自动贩卖机投下莹白森冷的光,他和江边默契地沉默着,由灰白的地砖踏入谈话的结界中。
江边的发梢染了褪色的白,眼眸清澈冷静地看着人,问:“喝什么?”
沈瑾瑜没说话。
男生熟练地按键选择,也知道这句话多余。
“说吧,发生什么事儿了?”江边扔给了他一罐可乐。
沈瑾瑜挠起了头,他这半天都快把头给挠秃了。
“……那什么……”
江边:“?”
“……啊……”沈瑾瑜猛地把易拉罐抢过来,拉环拉开可乐喷出溅了一地。
他低头吸了嘴手背上的泡沫,气泡似乎有实质,颗颗在口腔爆破,炸得他一颗心惴惴不安地跳。
沈瑾瑜想问些什么,想确认些什么,在下午,水房,门口,雾气间。
他似乎撞见了一些不寻常的事,超越了他目前的认知范围。
一道暧昧的结界,狡黠的隐瞒,懵懂的下意识——
它比所有阅读短文的隐喻都难解难懂,藏在枯燥生活的假象下,暗潮汹涌得冲毁了他不敢深究的躲闪。
“哎……也没什么。”
沈瑾瑜心惊胆战地从废墟里扒拉出自己的声音,转身灌了一大口可乐,液体滑入肠道,冰得他整个脏腑蜷缩得疼。
应该不是吧。
应该不是的。
他到底没能问出口,只在心里反复诵念这几个字,像是虔诚祈祷的信徒。
那种耳闻却从未照进现实的荒唐,绝不可能发生在江边身上。
怎么可能呢?这可是江边……
是我自己的问题,想太多了吧大哥!
沈瑾瑜舔舔嘴唇,冲他笑了一下。
“没事,咱们回去泡碗面吧,破晚自习给我上饿了都。”
“过一会儿再上去。”
自动贩卖机掉下来两桶泡面和一盒酸奶,是周邮最钟情的那个牌子的酸奶。
沈瑾瑜:“我们吃完再上去?”
“不是,”江边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找杨林需要时间。”
沈瑾瑜无言以对。
“你真没什么要说的?”江边递了一桶面给他,“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哎……”沈瑾瑜掂了掂泡面桶,避而不答,“今晚上我和谁睡啊?”
“和我。”
江边见他真不打算说,也不再追问。
“为什么?我想和周邮睡。”
江边深深的眼眸望了过来:“你今天什么毛病?”
“边哥,”沈瑾瑜严肃了一些,很隐晦地试探道,“你不觉得你对周邮太好了吗?”
“多大了你还吃醋?”江边略带嫌弃地给了他一拳,匪夷所思地扬起了眉。
“靠……怎么我就吃醋……!”
沈瑾瑜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上帝是公平的,他兄弟真是有智商没情商。
“算了,当我没说。”沈瑾瑜摆摆手,“快期末了,你小心点。”
“小心什么?”
“小心我超过你啊大哥!”
江边倒不在乎沈瑾瑜是不是会超过他,他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不过这事眼下缺了个大前提,他们得先有个假期——因为这个假期恰好被取消了。
“这周末不是该放月假了吗?”周邮看到前门新贴的课表,眼珠子要瞪碎了,“月末还排什么课啊?”
夏语被这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解释道:“我在办公室听到老师们说……”
周邮改成了盯着她。
夏语:“……下周放元旦假,所以这周月假就不放了。”
“什么?!”
遭天谴的,有这么假假代偿的算法吗?因为明天要吃晚饭所以今天晚饭就不用吃了吗?!
周邮义愤填膺地扇了新课表两个巴掌,气呼呼地回了位置。
“这假晚放一周能怎么?”
笔在指尖眼花缭乱地转了几圈,江边问他:“你周末有事儿啊?”
河豚同桌被他一问,反常地瘪了下去。
周邮赶苍蝇似的搪塞道:“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好好的假期没了你就不难受啊?”
江边嗓子眼里冒出声“嘁”,突然扔了笔站了起来。
“我不难受。”
重音强调,说得咬牙切齿的。
周邮看着他的背影,摸不着头脑地去戳姚易峰的背:“谁又惹他了?”
姚易峰:“谁惹谁?”
“……算了没谁。”
周邮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转而继续烦恼周五晚上定的生日party该怎么搞。
没一会儿他同桌回来了。
周公子托着腮随意撩了人一眼,然后又撩了一眼。
“你盯着我干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想把我这张帅脸据为己有吗?”
江边像要把他盯出个洞似的,灼灼地又对视了几秒,终于开了尊口:“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他几乎是豁出脸皮在问了,人倒好,想了足有半个课间,末了冲他狡黠一笑,自作聪明道:
“又想骗我是不是?上回我丢了东西你就骗我,说什么南方招财,忽悠我去拜你,结果东西就在你那儿,同一招你还想用两次啊?我这么聪明的大脑可不会在同一条河边湿两次鞋……”
江边的眼风狠狠刮了过来,一抬手打断了他 :“闭嘴吧。”
喜怒无常的江学委又犯病了。
周邮猜测,可能是因为他暗讽对方没他帅。
下午他试探着递了两个话题,江边都言辞淡淡,不是很想理人的样子。
周邮也不好说什么,估摸着这人的气还得再生一会儿,到了晚饭点没看见他同桌人,只好孤寂地和另一帮子人吃饭去了。
江边去至善楼帮张总收拾器材,刚转过连廊就看见浩浩荡荡一群人出了班,周邮夹在中间,喜笑颜开地被簇拥着下了楼。
真行,丢下我一个人吃饭去了。
江学委气得心口疼,垂眸和地板大眼瞪小眼凝神静心,瞪了半天气一点儿没见消,还越想越亏心,插着兜掉头去了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