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这天的雪很大,且从早到晚都没有停歇一刻。
点点鲜血撒在厚厚的积雪上,化做朵朵鲜艳的红梅,红梅又被一片片鹅毛雪遮盖,散落成后被人拾起,最终为数人所得。或有为之扼腕叹息,或有为之赞叹其美。
路雪坐在院中看着扫雪的小丫鬟,心中想到那少年不免心中郁结,随口骂了几句,让本就衣衫单薄的小丫鬟抖得更厉害了。
少年是云端的少年,自己却已嫁作人妇,被人掌控,还要在这院子里守活寡,叫她怎么心甘呢。
她瞥见院子角落的梅花开得正好,便指使小丫鬟去摘枝梅花。
“再爬上去点!你聋了还是瞎了啊!我要上面最好看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天天吃干饭,养只猪都比你有用!”
小丫鬟腿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在骂声中折下一支梅花,小心翼翼地护着下了树,没走两步就不知被树下的什么东西绊倒,梅花的花瓣抖落一地,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枝在手中。
她脸色煞白,抬头就见路雪发了疯似的跑过来,忙护住了自己的头。
路雪一把拨开她的手,揪着她的头发在院子中拖行。
“你故意的!你故意的!”
“我不是,我没有,好痛!”
“小贱蹄子,你就是存心给我找不痛快,亏我当初好心……”
“母亲……!”
路雪停下脚步,手却攥得更紧:“乱叫什么!我可不是你那短命鬼母亲!给老娘闭嘴,哭哭哭,就知道哭,当我是外面那些男人,见你哭就会心软?”
“夫人……”
“这才对嘛,我是这宅子里的当家主母,而你郑良淑,不过是死了的前夫人的女儿。你爹可是托我好好教导你,再给你寻个好夫家的,你这么不懂事,简直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是我的错,我保证不再犯了,夫人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吧,求您了!”
“哼,知错就好,你这个样子再不听我的话,我看以后谁敢要你,怕是当个外室都够不上,丢郑家的脸!”路雪把她狠狠掼到地上,再抬脚碾了碾她的手。
郑良淑咬紧牙关,生怕再发出一点让她不悦的声音。
“滚!去那树下跪两个时辰,晚饭再起来弄饭。我出去一趟,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要是被我看见你偷懒,可不止跪两个时辰了。”
“是,夫人。”郑良淑爬过去,跪得端正。
待路雪出门后,她才微微送了口气,趴在地上,捧了点混着泥的雪,呜咽着小声叫了几句“母亲”。
仰湖边布置了盛大的上元灯会,对于云眠星来说,为了看热闹,时间挤一挤还是有的,何况好不容易来一次熠州。
虽然很想黏着陈凌蓉,但是碍着裴渊脸色不太好看她还是选择了忍痛放手,让两人好好约会去了。
她又去接了且缘出来游玩,自上次他在裴宅住了几天,和几人关系都亲近很多,看着穿常服和岑焱他们说笑的且缘,云眠星还是没懂这样一个人怎么就出家当了和尚。
熠州的灯会和京城有些不同,京城的花灯大多做成各种小动物花卉,或是糊上书画。熠州大抵是因为靠海,很多是奇形怪状的各种海鱼,还有些异国人做的稀奇动物。
有的张牙舞爪面目可怖,有的则是说不上来的丑,真是免费送人也嫌弃,但孩子们倒是很喜欢。
湖中心挂着一盏格外大的花灯,外形为春牡丹的形状,花蕊用金包银做了装饰,花瓣更是缀了不少珍珠玛瑙,层层叠叠的花瓣随风轻摆,装饰便反射着灯光闪闪发亮,十分惹眼。
这便是今年上元节的灯王了。
然而这场灯会中最大的花灯并非这盏,另有一龙形花灯盘绕在湖边的飞龙楼上,甚为壮观。
云眠星左瞧右看,选中了一长脖子的麒麟花灯,上面贴的灯谜她却答不出来。
初入还隐阁时,诫堂的人见她识字算数都会,以为会是个润堂的好苗子,后来发现她是都会,一但多转几个弯那是要了命了。好在她在武学上还算能动些脑子,到现在勉强算小有成就。
历年去灯会上若说伙伴能拿十个灯谜奖励,她能拿三四个已是不错。
岑焱在一旁打着手势提醒,急得额上冒汗。
云眠星灵光一闪,“……谜底是,是……是龙字!”
龙字!你才是聋子吧!岑焱听到这几个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好在霜至及时扶住了他。
铺前的女掌柜叹了口气,“这位小哥,你都答错三次了,按着我东家的规矩,这实在是不能送你,还是换个花灯吧。”
云眠星哀叹一声,苏淮秋笑道:“这位姐姐,我兄弟实在是喜欢这花灯,我愿意加些价,你看能否帮个忙卖给我?”
女掌柜摇头:“几位小哥第一次来这灯会吧,我东家每年都会挂些花灯在这,只送不卖,我不好坏了规矩。就算是同行人帮忙猜出,也是不能给的,必须得他自己猜得才行。”
这就是没戏了,云眠星看了好几眼那花灯才下决心拉着苏淮秋走掉。
“等会儿你要是再看中哪个,悄悄指给我们看,我们去给你拿。”岑焱咬牙,“一开始就该想到……”每年都会如此呢。
云眠星走几步便回头看那花灯,就见一男子随后猜得谜底,接过了那盏麒麟灯。她心中一痛,原本还想喊裴渊过来帮她拿的,这下彻底没戏了。
那男子几步走到了他们前面去,不紧不慢走出几个店铺后,竟转身将花灯递给了云眠星,“送你。”
见云眠星没动,他开口道:“怎么了,你刚才不是很想要这盏花灯么?”
且缘轻轻碰了下她,“接呀。”
“啊,是,谢谢你!”云眠星反应过来欣喜地接过花灯。
“嗯。”男子伸手想要摸她的头,被云眠星反应迅速地躲开,看他的眼神也变得奇怪。
“啊抱歉,看到你就想到我的妹妹了……没有说你长得像女孩子的意思。”男子微微弯腰表示歉意,“云星,我们见过一面,不过你可能不知道。”
他转向且缘,“好巧,你这身衣服我差点没认出来。”
“好巧,元公子。”且缘点头。
“元公子?”云眠星只能想到唯一算得上有交集的元公子只有那位,“你是在穗瓷会拍得莺红瓷的元莳公子?”
“对,我是元莳,来自束定域的梧岩,平日做些小生意维生,年前过来熠州这边,看能不能在这边赚到些银子。”
小生意……出手二三十万两的小生意么……
“你这惊讶的样子更像我妹妹了哈哈哈哈哈,真的很想摸你的头。”
“你这么说,我也很好奇令妹长什么样子了。”
“她么,五岁时被奸人所害。”
“呃……”
气氛一下变得沉重,几人想说点什么又都接不上话。
“不要这样嘛,我帮她报了仇了,现在也只会想起关于她开心的事了。不过其实你们俩并非是样貌有多相似,而是神态一样的可爱……她若是长你这么大,会更可爱吧。”
“啊,肯定比我可爱多了,你想摸头的话请随意,当是你送我花灯的谢礼。”
“那我就不客气了。”元莳笑眯了眼,在云眠星头上摸了好几下,“手感也很不错呢。”
苏淮秋随手替她整理了被揉乱的头发,元莳便笑道:“你是苏淮秋吧,看起来和云星关系非同一般的好。不用那么看着我,我在穗慈会上见了云星很是亲切,就稍微打听了下。”
“后来一直在忙,没时间去找你们喝茶,碰巧今日这一遭,我们也算是有缘,不嫌弃的话,我请你们去飞龙楼喝酒,增进下感情。”
且缘并不买账,“元公子还是下次吧,你有的是机会,我可不容易从寺里出来一趟。”
“哈哈是么。”元莳听了这话也不尴尬,“是我唐突了,毕竟对于云星和淮秋来说,才是第一次见面,显得过于热情了些,倒像是不怀好意一样对吧。且缘你很会点醒我,有时间我也会去找你悟经的。”
“……”且缘再次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吧,听闻你们也是外地来的经商之人,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帮忙,我住在垚淼街的元宅,随时欢迎。”元莳拱手,“我就不打扰你们游玩的兴致了,再会。”
待元莳走远,云眠星忍不住问道:“且缘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穗慈会时和他分到一个屋,说了几句话。”
“这样……真的只说了几句话吗,这么健谈的人……”云眠星表示怀疑。
“他是和弘真说了不少话,很有意思的话题。”且缘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话说你们会在熠州待多久?”
“看情况二月底或三月初回京城吧,要说京城和熠州真是不一样,熠州过完年就能感受到春意了,京城到二月还可能下大雪呢,这时河面还都是浮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