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个晴天。
威远将军府的下人们打扫着庭院中的积水,时不时聊两句昨夜的风雨是如何大,有几个睡得沉的感叹这天气格外懂事,只晚上下雨。
因着是威远小将军的生辰宴,早上一开门就有宾客上门,写礼簿的账房先生都忙不过来,念礼的下人更是没停过。
只是让来访宾客奇怪的是,本该在大堂迎客的唐善渊迟迟未出现,威远小将军只说家父昨夜突然病重,不便接待客人。
不过众人倒是见到了多年不见外人的威远将军夫人。
许是这些年都在吃斋念佛,她的气色算不上太好。
一向低调不怎么讲究排场的郢王这次竟然送了株红珊瑚珍珠树来,一整株朱红色的珊瑚上缀着数颗流光溢彩的大东海珍珠,据说还是先皇时期海外上贡的珍宝。
在场的人无不为此惊叹。
自郢王和唐允盛成功攻下北原都城后,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的关系亲近。一个是唯一的王爷,一个定北将军,皇帝心中再多猜忌现在也只能敬为上位。
而这份“敬”,可能会在下一位天子登基后结束,也可能再延续三代。
接近宴席开场时,太傅府来的竟是楚丝琳。
账房先生眼睛瞪得老大,只因这京城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她带的礼物中规中矩,倒是能看出是太傅所送。
一时间来人的眼光都汇聚到楚丝琳身上,她巡视了一圈,小声和身边的侍女说了什么,那侍女便小跑着去找了将军府的管家。
经过层层传话,楚丝琳终于见到了唐允盛。
“小将军可真是难得一见。”楚丝琳落座前朝唐允盛微微弯腰以示礼节,“恭祝小将军生辰喜乐。”
“不用那些虚礼,请问楚四小姐特地找我单独一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我知道唐将军也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便直接说了。”楚丝琳停顿了一瞬,可惜唐允盛的表情一直都毫无变动,让人难以捉摸。
“唐将军此次生辰宴,没有邀请平西将军孟甲,他便托我给唐将军带来了生辰贺礼。”
楚丝琳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双手奉上,唐允盛身边的随侍捧着放到了案上。
唐允盛打开,拿出里面几张上好的写了字的纸看了看便放了回去,轻笑一声道:“此次回京我便听闻京城第一美人与平西将军走得近,看来传言不假。”
“这……”楚丝琳没想到唐允盛还对这种花边流言感兴趣,“第一美人不过是玩笑话罢了……孟将军想着唐将军看惯了金银财宝,因此送了这些,不知可还合唐将军的心意?”
“不巧,我对金银财宝更感兴趣。”唐允盛合上锦盒,把它推到了一边。
楚丝琳显然很少被这么对待,脸色都僵了一瞬,不过她很快调整了过来柔声道:“我会转告孟将军的。”
“转不转告的也无所谓,若无其他事情就出去吃席吧,马上就要开席了。”唐允盛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还请唐将军再给几句话的时间。”楚丝琳从袖口抽出一张请帖,双手奉到唐允盛跟前:“孟将军会在三日后的傍晚在府中设宴,只邀请您一人。还说希望唐将军看在是同僚的份上,接受邀请,他想向唐将军讨教一些问题。”
“同僚?”唐允盛用食指和中指夹过那张邀请帖随意地扔到案上,俯视着楚丝琳,“既然楚四小姐话都说到这里,那我便也问问,年前粮草一事。明明那些粮草都准备好运往凉州域了,为何出城却往剑关域去了?”
“那时候孟甲他就没有想起来什么同僚情谊?”唐允盛说着抽出了佩剑,剑刃的寒光闪烁,露出一丝杀意。
“唐将军息怒,其中有所误会,粮草运往何处那都是圣上所做的决定,圣上必有他的考量,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能违抗圣命。”楚丝琳低眉顺目,尽力表明了她没有对抗的意思。
唐允盛把玩着手中佩剑,“哦,这样啊……不过我还有一事想问问楚四小姐。”
“唐将军请讲。”
“年后灾荒鼠疫,楚四小姐和孟甲前往西部赈灾,一路上亲力亲为,指导各地知州开仓放粮,消灭鼠疫……这些功绩我都有耳闻。只是为何到六月仍有流民冲击江南域,一度围住了熠州,让熠州的知州八皇子将城内屯粮尽数放出,否则就是见死不救?”
“甚至有人潜入熠州散播鼠疫……”
唐允盛挂着一丝笑,等着楚丝琳的回答。
未待楚丝琳开口,唐允盛又将佩剑收入剑鞘之中:“想来楚四小姐和孟将军肯定不知,那就待三日后我上门再细说。我饿了,吃席去吧,希望今日的饭菜会合京城第一美人的口味。”
说罢唐允盛便大步走出了房间,完全不顾身后的楚丝琳脸色如何。
皇泽寺今日也十分热闹,威远将军府办生辰宴,将军夫人信佛,给皇泽寺上下都送来了斋饭。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有人给且缘的房间送了两份饭。
“真没想到我还能吃上一顿斋饭。”云眠星从柜子里钻出来坐到桌前,打开了两盒饭菜。
“出息。”且缘收了木鱼,坐到她对面。
云眠星“咦”了一声:“怎么一份素的一份荤的?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说不定荤菜就是给你送的。”且缘拿过斋饭,细嚼慢咽起来。
云眠星愣道:“能知道我在你这还能让将军府下人混进来一顿饭的人,会是谁?”
且缘白她一眼:“你是怕被毒死?放心我给你超度保证你轮回转世排在前面。”
“……我先谢谢你。”云眠星拿过另一份饭菜吃了起来。
饭后两人相对坐着玩起了六博。
“你能在这安全待这么久也是很厉害了。”云眠星打了个哈欠突然说。
“我不过一个云游僧人,能有什么危险呢?”
“啧,这屋子就算塌了也有你的嘴顶着。我可听谢思安说过你挡了某些人的道遇袭好几次。”
且缘捏着颗棋子,“那没什么好提的,我师父可给我算过了,我别的没有,就是活得久些,那些人要害我性命,是不会成功的。”
“真的?”云眠星眼睛一亮,“那我花钱雇你跟着我,也好保一保我的命。”
“那你打算出多少钱?”
“包吃包住每日五十文!我的随从做饭可好吃了,真的!”
“……”且缘又白她一眼。“你的命就值包吃包住每日五十文呢。”
“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自是无聊的玩笑话。
且缘赢了一局,重新布置了棋盘,“三月西漠和大成打仗时你在西漠吧?”
“是啊,逃命去的。”
“听着不像。平西军突然不敌,其中是不是有你的手脚。”
“哪里,我勉强接些任务糊口而已,怎么有打仗的能耐啊。”
“很少见你这么谦虚过,对我就不必瞒着了吧。为你疗伤时,你的经脉我都看过。”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云眠星一边看着棋盘一边想着措辞。
“之前接到情报,平西军的人状态异常,是服用了美人香。不过他们服用的美人香用的另一种秘法炮制,服用后一段时间内精神亢奋,无惧疼痛……这些特性在战场上可以说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我在和孟甲的一次接触中偶然发现,因为他们服用了美人香,更容易陷入我制造的幻境当中。不过孟甲很可能服用得少或者没有服用,幻境很难控制他。”
“之后我从他手上救下万枢阁阁主,他便告诉我,孟甲就是莫厉霄。”
“等到后面……”
且缘了然地点了点头,“等到三月时你就冒险前往战场释放幻境,帮助你的阁主重新夺回了观月城。”
“是。”
“胆子这么大,也不怕过度消耗死在战场上?”
“与天道对抗自然得不惧生死。”
“我看你玩六博却没有这样的觉悟。”
几局过去,云眠星输得直挠头,最后把棋盘一收,嚷道:“我不玩了不玩了。”
“我和你玩一局如何?”
一人推门而入,面带笑意。
云眠星双手抱胸:“莫厉珩,你总算来了。”
“云兄,不要叫错我的名字了,我随母亲姓厉。”厉珩坐到云眠星身边,盯着她的脸看,“云兄……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打住,煽情就免了,我身上还有伤。”云眠星没有什么故人相见的欣喜。
“好。”厉珩还是看了她一会儿,才拿出张地图铺到桌上,“云兄,这上面标记的是求冥楼的全部据点,其中求冥楼本部在朔灵域与江南域以及金川域交界,建于一山脉洞中。”
云眠星的心突了一下,以她所获得的消息来看,这张图是真实的,甚至多出了很多隐蔽的据点。其中最为关键的本部她已经知道了位置,但那里像万枢阁一样,没有一定的方法是无法进去的。
她按住这张地图,扭头看向厉珩:“你当真要把这一切都透露给我,背叛求冥楼,背叛莫厉霄?”
“我从未和他们在一条道路上过,何谈背叛。我只要你信我。”
云眠星和他对视,他眼中的东西与两人相识时并无不同,“我信你,厉珩。”
“你信我就好!”厉珩开心起来,“莫厉霄这几日脱不开身,正是去本部的最好时机。我会随你一同前往,带你进去求冥楼,完成你的心愿。”
“嗯。华山一个月前已经在江湖发布了清平诏,江湖正派人士将围剿求冥楼的据点以及扰乱他们的一切行动,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云眠星拿起地图,想来用不了多久,这上面的大部分标注便会失效。
厉珩与她和且缘略说了些秘闻,最后突然问了云眠星一句:“你是否是云门中人?”
“你想要得到一个什么答案?”云眠星挑眉看着他。
“我无意真正的答案,只是想告诉你莫厉霄已经认为你大概率就是,他会对你使用更加激进的手段。”厉珩迎着她的目光,“我始终,一定,站在你所在的一方,请放心地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