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佳从来都不知道,周青还会抽烟。
她抱臂站在窗前,一门之隔,周青和阮辰在后院叙话。
周青定定地望着男人干净利落的下颌,师兄的话在她脑海里回响。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和一个更大的机构合作?”
“你说谁?”
“新星科技。”
他们这个项目要构建的系统和算法并不算小,在模拟阶段就可见一斑,实施起来,难度只会更大。
如果有更雄厚的力量依托的话,开发阶段不说,后期转化阶段也是大有裨益。
很凑巧,阮辰的沣衫资本就是新星科技的控股方。
“周医生,你发表在come to the otar上的论文我有拜读过,”阮辰伸出手,一派儒雅之风:“想认识你很久了。”
周青顿了一瞬,立马回握:“荣幸之至。”
隔着玻璃门,周青和阮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偶尔夹杂一两声爽朗的笑,阮佳没什么表情的抱臂站在门后。
不知道这两个人在聊些什么,她从来没见周青这样笑过,好像春雪消融,柳树吐绿一般。
原来她也并不总是像一尊佛,只是对我罢了。
“想知道就出去啊。”阮母在阮佳背后悄没声地出现,吓她一跳。
阮佳皱了皱鼻子,转身走了。
“我才不想。”
很快开饭。
如果人不多的话,阮母更喜欢在花厅摆饭。
圆弧形的花厅,欧式落地窗将阳光切割成碎片洒下,几人分别入座。
依旧是粤菜,白瓷盘婉约简洁。
佣人依次端上竹荪老火汤、乳鸽、牛肉马蹄肠粉、鸡汁云吞等食碟,阮家人口简单,规矩不大,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那种臭毛病。
只不过钟鸣鼎食之家,不必顿顿海参鲍鱼,但简单处亦见复杂。
就说这道老火汤,看料,有鲮鱼、沙葛、赤小豆、腩肉、竹荪等,都是很简单的东西,但是一喝进口,润泽清甜。
饶是周青成年后吃过不少饭局,也不得不承认这道看似简单的前汤绝对能排进她的美食榜前三。
阮佳喝了一口汤:“妈,家里没人做饭,我想把王师傅请回家。”
王师傅就是她家那个粤菜厨子。
“可以啊。”阮父爽快道。
可惜阮家不是阮父做主,阮佳将眼神投向一直沉默的阮母,等着她开口。
“不就请个厨子嘛,小事。”阮父继续道:“王师傅的手艺是大有进益……”
“大有进益”四个字没说完,阮父的声音就在阮母的眼神下一点一点微弱下去。
阮母垂着眼皮,搅动汤盅,只问:“你跟周医生商量过吗?”
一句话把阮佳说愣了,这种事还要问周青?
她立马扭过头去看周青,后者神色果然淡淡的。
阮佳赶忙解释:“我们两个下班都晚,回去有时候都七八点了,有个厨师帮衬会好一点。”
像昨天,周青没回来一声招呼都没打,阮佳生气过后也意识到,这恐怕是周青的常态。
而天天点外卖,不论是肚皮还是荷包都吃不消。
毕竟自负盈亏后,她现在是月薪三千的打工人。
周青沉吟半晌,跟着表态:“叔叔阿姨,我都可以。”
她其实并不喜欢生人进驻她家,只不过她自己吃饭作息不规律也就罢了,没有拖着阮佳跟着她一起的道理。
相处之道,相互迁就总是没错的。
阮母责备地看了阮佳一眼,阮佳恍然不觉,见状立马道:“她同意了!”
阮母在心里叹了口气,组建家庭,就像玩两人三足的游戏,不是两个人各走各的,而是互相尊重,保持平衡,你迈左脚的时候,也要想想对方的右脚准备好没有。
阮佳向来聪明,但是在人情世故上,还差得远。
阮母用餐巾擦了擦嘴:“那就让王师傅偶尔过去给你们做饭,做完就走。”
周青冲阮母感激地笑了笑。
除却不喜欢人家打扰她的生活外,她也没地方给人家住。
“你刚刚叫我什么。”阮父笑眯眯地看着她。
周青张了张嘴,愣了。
“老头子想你改口呢。”阮佳偏过头。
周青自然知道,可是她已经十几年没有叫过“爸”这个字了,她总是厌恶地叫那个男人“他”,或者背地里直呼其名。
阮父当然和“他”不一样。
他的眼神里没有打量、没有猜疑、没有阴冷,连眼尾的皱纹都透着温和从容的样子,笑起来很是慈祥。
她很难想象,那个男人老了以后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周青张开嘴,竟然感到一阵陌生。
一桌人都期待地看着她。
阮母打圆场,啐阮父:“你急什么的。”
她想跟阮母说,等等我,没事,我可以,但是两片唇好像被胶水封住了一般,周青嘴巴张了好几下,才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四不像的音节:“爸。”
“诶。”一桌人都笑起来。
周青一阵恍惚,她的生命里有多久没有过这样一家人欢声笑语的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呢?
明明对人家来说是很正常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对她家来说,好像很遥远很遥远。
遥远到既想不起过去,也想象不出未来。
她的心好像被潮水冲刷过一样,跟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这顿饭下来,周青多了一双父母,收了两封红包,好友列表里添加了一位大佬。
回去依旧是阮佳开车。
“你不喜欢喝牛奶?”阮佳脸上没什么表情。
“嗯。”周青余兴未消:“你怎么知道?”
“简晓芳说的,”阮佳打了转向,依旧没看她:“那你昨天为什么……?”
阮佳话没说完,周青就笑起来:“免得吃宵夜。”
她最厌恶喝牛奶,特别空腹的时候,别说喝了,闻到都想吐,深夜寂寞,难免泡面排遣,这时候摆一杯牛奶面前,比任何酵素减肥药都来的有效。
“我不喜欢从别人口中听到这种事。”阮佳直白道。
周青愣了愣:“……哦。”
哦什么哦,阮佳心里一阵烦躁,直接踩了刹车。
“我是说,”阮佳一字一句道:“你有什么,可以跟我说。”
周青:“……好。”
好什么好,阮佳重新启动车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还没出两步,就听见周青兴奋地说:“你知道吗,你舅舅真的……”
话没说完,就被阮佳打断:“别笑了,你一笑法令纹特别重。”
周青怔了怔。
车里陷入一片死寂。
阮佳抓了两下头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先送你回家。”
周青:“好。”
也没问她要去哪。
她还能去哪。
自然是酒吧。
fairy tale.
金发闺蜜的身材惹火,阮佳今天回大宅吃饭,一身套装,站她身边好像哪家被拐来的乖乖女。
闺蜜斜靠在吧台上,勾她下巴,调笑道:“哪里来的妹妹,也不跳舞。”
她推开闺蜜手指,啐道:“去你的。”
阮佳要了一杯威士忌,音乐沉沉,两条长腿在高高的吧台椅上晃动。
“喂,佳佳,”闺蜜道:“我发现,你自从香港回来之后,越来越不好玩了。”
阮佳喝了口酒,继续啐她:“你去上个班,结个婚,看你还能好玩吗?”世界上最苦的两件事怎么就都被她碰到了:“我还能出来晃晃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啊?”闺蜜大惊失色:“这么快结婚了?”
阮佳推她一把:“装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吧,”闺蜜摸摸鼻子:“但我还是很惊讶,你们这进度未免也太快了吧?”紧接着八卦道:“怎么?是你老婆管太多吗?”
那倒好了,阮佳心道,周青真是说到做到,说不干涉她,就绝不多问一个字。
旁边的吧台椅上很快挂上另一双腿。
“嗨。”女孩弱弱的声音打断阮佳和闺蜜的交谈。
两人齐齐回头,闺蜜的眼中挂上一丝玩味,有人被人惦记上了呢。
阮佳皱眉:“怎么是你?”
是那天在muse的小白花。
fairy tale酒吧虽然开在淮南路大街上,但走的是小众精品路线,从不营销,门脸也很隐蔽,外表看上去就是一道破旧的铁门,没有招牌,连标号也是小小的,几乎只有常客和圈内人知道。
如果小白花真是白花,那么没理由会来fairy tale。
阮佳心下怀疑,眼光里就带了几分审视。
“一杯玛格丽特,”小白花要了杯酒,不好意思地笑笑:“在外面看见你了,想着还没有跟你道过谢。”
阮佳的眉头舒展开,这种把戏她见多了,如果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傻大个,她还会来特意谢谢她吗?
人的感激是分对象的。
感激,有时候也是攀附的理由。
阮佳道:“不用。”紧接着话锋一转:“你成年了吗?”
小白花怔了怔。
阮佳看她不说话,心下了然,指节在桌上敲了敲,起身:“玛格丽特换成无酒精的,挂我账上。”
后头传来小白花焦急声音:“姐姐!”
阮佳回头,她太清楚那眼神里是什么了,直白道:“不好意思,我结婚了。”
小白花咬住唇。
阮佳:“早点回家。”
什么时候结婚也会成为阮大小姐拒绝别人的理由了?
闺蜜打了个哈欠,跟上:“这样会不会太伤别人心?”
阮佳:“关我屁事。”
闺蜜好奇:“其实她长得也还行,你收了她也不错啊,反正你也不喜欢你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