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景公七年,五月廿八,庚寅日。
望渚泽畔又一次天降异象,疑为天裂。
龙仰芝苏醒时,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全身似乎被什么沉重之物紧紧束缚着,连呼吸都极为困难,尤其是左腿之上,好像被压了什么东西,让她动弹不得。
啪——
她艰难抬手,将覆在脸上的东西扫开,妖异热烈的红色在一瞬间充斥满她整个视野。晚霞将苍穹的颜色染得诡异万分,但更让她觉得诡异的是自己的手,不,这手非但十分修长,还布满老茧,一看就不是自己的。
她的视线顺着这手往上走,银色护腕,银色铠甲,左臂上还被削掉一片......
热烈的残阳染红天穹一寸,她内心就凉上一分。
她低头一看,压在左腿上的重物,正是娄元川的长剑,而适才被自己掀开,滚落到一旁的物件,是一顶银色头盔。
她的眸光落到四周,周遭已面目全非,原本一眼望穿的平原,不知在什么时候成了千沟万壑的丘陵。也因此,之前位于荒野尽头遥遥相望的两**营,如今也被这纵横交错的地势挡得严严实实。
她费了许多气力方将长剑搬开,单手撑地勉强站起了半个身子,却在不经意发出一声低吟,登时浑身一僵,险些跌了回去。
这个声音......
她好不容易站起,在崎岖不平的沟壑中踉跄而行,很快,就在一处背阴之地寻到一方小水洼。
许是适才娄元川所凝的坚冰残留于此,后化而为水。
虽已有心理准备,但见着水中倒影的那一刻,龙仰芝依旧感到脑子里嗡一声像炸了个雷——里面赫然是娄元川那张清冷得不像话的脸。
此前十几年,她自诩见过风浪无数,以为自己已能做到处变不惊。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心乱如麻之际,透过这方浅浅的水洼,龙仰芝忽见身后蓦地出现一只手来。她猛地回头,却见一个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头发散乱,神情淡漠,正欲锁住她的喉咙。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同时一个恍惚,动作皆不由得一顿,那“龙仰芝”也不知怎的,脚下一个没稳住,登时拉着龙仰芝一道,双双跌到洼地里,溅得满身泥泞。
“你是娄将军?”
龙仰芝以一个扭曲的姿势仰面躺着,适才连滚带摔,本就不大合身的铠甲更是错了位,把她勒得动弹不得,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这怎么回事?”
那位“龙仰芝”率先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居高临下,冷冷望着龙仰芝本尊,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好像能凝出冰来。
这语气!这神情!
果然是他!
龙仰芝心下稍安,朝他伸了伸右臂:“快拉我起来,再帮我把这碍事的银甲解开。”
她说得极为自然,好像在同多年的老友说话一般。
娄元川顶着龙仰芝的脸,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做甚?”
自己跟她有这么熟吗?娄元川在脑中将她今日的一举一动过了一遍,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这其中八成有诈。
“我......我快被你这铠甲给勒死了!”龙仰芝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又晃了晃举得老高的手臂,示意他快些——她如今全身也就这条手臂尚能动弹了。
娄元川:“......”
见她这模样,倒不像是假的。娄元川木然地杵在原地,进退两难。
“快啊!你不想换回来了?”
经龙仰芝这么一喊,娄元川才如梦初醒,稍显笨拙地上前,一手扣住银甲护腕让她借力坐起,然后在她身后蹲下,解开绑住铠甲的绳子。
只有他能听到,这具身躯里的那颗心脏不受控地越跳越快,咚咚地跟擂战鼓一样,而往常闭着眼就能飞速解开的绳结,今日不知为何如此不给面子,硬是缠得如死结一般难解。
一刻后,娄元川背对着龙仰芝坐得笔直,眼神直直看着前方。
“算了,还是披上吧。”龙仰芝嘿嘿干笑了一声,将好不容易解下的银甲披在上。
只不过这次没有打上结。
娄元川这闷葫芦,事先竟没告诉她,他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
她平日里虽然大大咧咧,但终究是个女子,何曾在外人面前穿成这般。
再次披上银甲,她觉得好像置身于火炉之中,热得要命。不知为何,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下午娄元川热得脸上发红的场景,当下十分感同身受。
“这怎么回事?”娄元川依旧背着她一动不动,声音有点僵。
“那声雷是你引的吗?”龙仰芝心中已有答案,但还是例行公事问上一问。
“不是你引的吗?你可是国师。而且,你们法修不是能够呼风唤雨吗?”
龙仰芝还是头回听到这人一次性冒出这么多字来,心下忽觉有些奇妙。
虽然用的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声音。
见他依旧一副高冷模样,全然没有要开诚布公,一起探讨解决办法的意思,龙仰芝只得再次主动出击。她顶着正主的身体挪到他跟前,认真道:“站在法修的角度,我猜应该是刚才那天雷,让我们灵魂互换了。”
她刻意顿了顿,冲他使了个眼色,言下之意是想让他发表一下,作为武修对这件事的猜测和看法。
一片死寂。
娄元川完全没有要接茬的意思。
好吧。
龙仰芝立马妥协:“所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换回来。”
“嗯。”
好家伙,这次应得倒是挺快。
“别这么看我,现下我没有办法。”龙仰芝耸耸肩,“我只是之前在一些民间的法修残卷中,看到过灵魂互换这个词汇,仅此而已。”
“你呢?你们南齐那么多法修的典籍,你可见过相关的记载?”龙仰芝的眸光中暗含着几分期待。
“我是武修,怎会去看法修的典籍?”娄元川的语气难得有了波动,眸色也冷了几分。
纵使如此,因为顶着龙仰芝那张平易近人的脸,看起来依旧十分好相与。
这话听起来极有道理,龙仰芝没深究下去,也压根未注意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略一思忖,又有了新主意:“要不,我们一起来回忆那天雷劈下前后发生了什么,看看能不能从细节里找到线索。”
在二人回忆中,漫天金珠与万千银刃相击后,他们都不敢再小瞧对方实力。
龙仰芝使出从未对人用过的杀招——焚愿,此招有焚尽世间万物之力。另一头,娄元川长剑驻地,一寸寸寒冰迅速在他足下凝结,此招名唤坚冰至,他五行属水,这也是他压箱底的大招。
就在两人闭眸,专心凝成大招之时,天顶一声惊雷。
两人的记忆均在此戛然而止。
天已全黑,安静诡异的荒野中,二人沉默许久。
“要不,我们将当时的招式再使一遍试试?”龙仰芝试探着问道。
娄元川点点头。
虽然没什么底气,但也别无他法。
二人说干就干,估量了之前的位置后面对面站着,闭上双眼开始凝神聚气,一个以手结印,一个提剑驻地。
只不过在外人看来,手指翩跹舞动的是一身着银甲的少年,而挥舞着银色长剑的却是一穿得花枝招展的绝色女子,瞧上去十分违和。
龙仰芝与娄元川几乎是同时睁眼,目光撞了个正着,按理说,此时应该是两波大招相撞之时,但周遭却......
一片死寂。
别说大招了,四下连一丝风都没有。
“......”
龙仰芝的眼神难得黯淡了几分:“看来,你也没办法调动我体内的力量。”
娄元川点点头,头上松散不堪,摇摇欲坠的凌云髻终于还是散了下来,几缕长发轻飘飘落到肩上。
娄元川:“......”
龙仰芝终于还是看不下去,快步走到娄元川身旁,帮他把发髻重新盘好。就算用的是娄元川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她盘发的动作依旧熟稔灵活,每一根指头都跟在跳舞一样。
娄元川双瞳紧紧盯着地上一动不动,脖子以上都是僵的。
青丝在龙仰芝的手中如同水袖一般,辗转翩跹,发尾不时扫过他的脸颊,带起极轻的风,就像柳枝轻轻拂过平静的湖面,泛起的涟漪一圈一圈朝外荡开。
大功告成,龙仰芝两手扶着自己的得意作品,左看看右瞧瞧,十分满意。
发型果然能让人精神许多,连气色都变红润了。
与此同时,藏在广袖之下的一双玉手将袖口的布料攒得都快破了。
“对了!要不我教你我的招式,你教我你的,咱们再试试。”心情一好,龙仰芝又生出一计来。
......
两个时辰后,天顶上万千星斗自顾自悠然闪烁,地面上二人疲惫地瘫坐着,你看我,我看你,两脸生无可恋。
“没用的,法修武修法门本就不同,若非从小学起,根本无法学会。”娄元川叹道。
这期间他们试了几十种方法,龙仰芝每每兴致勃勃提出一个方案,最后无一例外都会被现实无情推翻。
平日里活力满满的龙仰芝脸上也失去了容光,她长叹了一声后仰面朝天躺下:“是啊,不然这么多年,西虞和南齐两国之中,也不会有那么多偏见和冲突了.......”
娄元川也跟着躺下。
荒野中,星空下,两人如同两滩烂泥,隔着一座膝盖一般高的小山包望着天空发呆。
好一会之后,娄元川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山包另一头响起。
“要不,”龙仰芝的语调中听不出任何底气,“我们再引个雷试试?”
“练功力都用不出来,怎么引?”娄元川眼皮微合。
“反正也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龙仰芝瞬间又来了精神,当即坐起身,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过了许久,就当娄元川以为她放弃了这个毫无可行性的方法时,她发话了。
“有个小小的困难。”
娄元川眼皮微抬,依旧保持躺着的姿势,但侧了侧身子,将信将疑地望向她。
“你有带火折子吗?”
娄元川翻了个白眼:“我是来打仗的,又不是来放炮仗的......”
话还未完,龙仰芝突然毫无预兆朝他伸出一双“魔爪”。
娄元川几乎是本能地朝身后一翻,堪堪躲过“一劫”。
“你——”
娄元川正欲质问龙仰芝,却发现她此举目标压根不是他,而是他腰间的锦囊。
丁丁零零——
娄元川将话憋了回去,冷冷看着龙仰芝从锦囊中倒腾出许多物件来,首饰、金银、符纸、法宝,五花八门,还有不少瞧不出是什么的奇怪物件。
翻找多时后,她最终留下了两样东西——一叠符纸和两块毫不起眼的黑色石头。
“这是雷符,用修为一燃就能引来天雷。”龙仰芝介绍道。
“那这俩,也是法宝?”娄元川指指两颗石头。
锦囊中其它石头好歹不是会发光,就是形状美观,但这两块却是一点都不占。
“不,这就是普通的石头。”龙仰芝侧头一笑,“这是燧石,小时候觉得好玩,就收进了这百宝囊中,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符纸虽理论上需要法术引燃,但其实用明火点燃也可以奏效,只不过效果有些,难以把控......”
符纸效果如何暂且放一旁,娄元川很快发现,横在二人面前最大的问题是这俩燧石究竟能不能真的取出火来。
二人轮着打了将近一个时辰,皇天不负有心人,两颗珍贵无比的火星终于在四眼期待下从石头缝中蹦出。龙仰芝眼疾手快,将一叠雷符塞到了火星旁,成功引燃了其中两张。
啪——啪——
随着两声清脆的雷鸣,两道极细的闪电破空而出,继而汇成一道,在空中拐了好曲折一道弯,将东南西北斗逛了个遍后,这才不情不愿朝二人轰来。
小娄内心:头大,这个没有边界感的女子,好可怕。
社恐小娄不知道的是,更可怕的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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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设】人间版:鬼马天才建筑师父X乖巧小狗徒弟;天界版:摆烂咸鱼打工人X冷面刻薄傲娇上司
我,梁西,仙宫首席粉刷匠。之所以叫“首席”,是因为天界只有我一个粉刷匠。
我原是人间皇家第一建造师,连人间皇帝都要对我以礼相待,但就在最风光的时候,我死了。
从不修道的我,死后竟然破格飞升,成了如今这仙宫里人人瞧不起的梁天工。
毕竟仙界的房子,只需要仙人一念便可建成。
建筑师?粉刷匠?完全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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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上司就上司吧,翻脸不认人也罢了,三天两头总故意来找茬又是什么意思?!!
——梁天工!扶风大人叫您过去!
——怎么了?
——您刚给大殿上的色,大人觉得太素了。
——梁天工!扶风大人让您过去一趟!
——又怎么了?
——大人对大殿的颜色还是不满意。
——......
白眼狼!
无情无义!!
当年就不该捡你!!!
这一次出工发生了一点意外,之后我在仙界出了名,众仙对我的态度改观了不少,趁此机会,我开始在仙宫发展起在人间的老本行来。
日子开始慢慢变好。
但唯一不变的是,我那曾经的乖徒儿仍时不时来找茬。
*
多年之后,我们重返人间,偶然路过一家茶馆,里面的说书先生正在讲我们的故事:
“梁西梁大人当年飞升之后不久,她的徒弟便殉情而死。”
我带着惊讶转头看向身旁这位以前的乖巧徒弟,如今的刻薄上司。
“世风日下,现在的话本可真会编。”他云淡风轻地嗤了一声,随即冷漠地催我离开。
没人注意到他走路时已经同手同脚,也无人知晓他那颗心脏已快要跳出神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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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阴阳错·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