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疾之将谢羡青轻轻放在了床榻上,抬眼看时,谢羡青满脸的绯红便映入眼帘。何疾之俯下了身子,附在谢羡青耳侧,用气声说道:“若我们不做夫妻,事情便更加麻烦。”
所谓的快票,乃是绑架未出阁女子的行话。本来快票并不算令人头疼,只要一个愿意拿钱,一个就愿意放人。可问题在于,官府与匪贼本就势不两立,若让这一窝匪贼知道了谢羡青的身份,他们保不齐会做些什么过火的事情。如此一来,不如谎称二人是夫妻,让何府出钱一并把人赎回去安稳。可现在苍山虎对二人的关系起了疑心,那便不得不做戏给他们看了。
“你会叫么?”何疾之问了一声。
如兰的热气一阵一阵地袭在谢羡青的耳畔,早已激得谢羡青满脸通红。她抬眼看向何疾之,问:“叫什么?”
“床笫之间。”何疾之简明扼要地说了四个字。
谢羡青耳根都红了。她骨子里的矜持与清贵让她垂眸不语。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裾,又瞥见何疾之衣袍的一角。她稳了稳心神,忽然抬起手来环住了何疾之,一个用力,便与何疾之一道倒在了床榻上。
何疾之还未来得及疑惑,谢羡青便仰头吻在了何疾之的颈间。“做戏做全套。”谢羡青附在何疾之的耳畔回了一句,旖旎的热气袭来,直让何疾之软了身子。
谢羡青一手抚住何疾之的脖颈,温热的气息一路向上,流连在何疾之的耳垂、眉眼和鼻尖。
何疾之感受着谢羡青的温柔,忽然与她拉开了距离。谢羡青便看着何疾之,此刻眸光闪烁,像是盛满了一池盈盈春水,荡漾着引诱何疾之泛舟水上,将大好春光都拥入怀中。
“我要冒犯了。”不知果真是做戏所需,还是藏了一丝私心,何疾之低头又与谢羡青拥在一处,然后唇齿相依,将柔情一并揉碎在了潋滟的一池春水中。
谢羡青闭上了双眼,与何疾之紧紧贴在一处,回应起来。
仿佛平芜尽处的春山陡然受了一击惊雷,于是细碎的火苗便蹿了起来。起初是噼里啪啦枯枝燃烧的声音,没有什么明晃晃的火焰,只能望见黑烟蹭蹭地向上冒。但没有人来止住这场火。于是越烧越大,焰火也愈发热烈,愈发灿然明艳。这下春风春雨都再也止不住了。一发狠,索性与这座春山一道沉沦到地狱罢了。
二人情动的闷哼和窸窸窣窣的声响随着床榻吱吱呀呀的摇晃声传到了守门人的耳中,他心下一痒,却还是离开房门口去苍山虎的住处回禀了。
听见门外人离开的声音,何疾之瞥向门口,见此前的人影已然不在,便与谢羡青拉开了距离。
谢羡青此刻眉目如画,烟波婉转。青丝纷乱,红唇似血。端的是我见犹怜。
何疾之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适才失礼,权宜之计,如槐见谅。”
“我也多有得罪之处,勿正莫恼。”谢羡青偏过头去不敢看何疾之,轻声道了个歉。
次日清晨,苍山虎喜滋滋地看着何疾之写下了书信,往何府在城郊的偏宅寄过去。
何府的下人反应很快,晌午未到便将银子筹好了来赎人。
“公子出手阔绰。一千两白银,一个正四品官员整整七年的俸禄,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苍山虎看着抬进来的银两,眼底放光。
“大当家的说笑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哪里有我与夫人的性命重要。”何疾之拉了谢羡青就准备往外走。
“公子如此通透,我倒是要给你赔个不是。我们道上的都是讲信义的,你耿直,我也不瞒你。”苍山虎笑了笑,“其实原本是有个刀客出了三百两银子要我绑一个小公子然后连夜撕票的。但是我的手下办事不力,误打误撞把你们夫妻二人绑了过来。我也不能做赔钱的买卖不是,便开口要了一千两银子。”
何疾之闻言背上一凉,余光扫过谢羡青,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自己乃是与匪贼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朝廷官员不敢出面,便转托江湖中人出三百两买何府门口一个小公子的命。
一时不知该说这个谢延用心良苦还是说他狗胆包天。可惜没料到自家女儿也一并被绑来了。
何疾之眸色一沉,揽过谢羡青的腰,将她带出寨子的门口,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多谢大当家相告,告辞。”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何府等候在外的马车。马车才起步,何疾之便掀开帘子探出身子问车夫道:“谢小姐彻夜未归,谢府里面怎么说?”
“启禀公子,说是夜感风寒,不能见人。”
“好。”何疾之放下帘子,将身子又收回来。
二人相对而坐,气氛却异常凝固。
“你……”“你……”二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何疾之缓和了语气。
“你身子弱,折腾了一天一夜,可有不适?”谢羡青问。
何疾之才想起自己是个体弱多病的人,连忙掩唇咳嗽了几声,道:“只觉得周身都不爽利,想来回去得好生将养一段时间了。”
“我院里尚有一些补药,待回去之后给你送来。”谢羡青说。
从小到大,何疾之收到谢羡青送来的补药不少,何疾之都是一一收下,这次也不例外:“那便多谢了。”
“你方才想说什么?”
“谢府说你病了。你先随我回何府,我着家丁知会一声谢大人,待晚一些再悄悄把你送回去罢。”
谢羡青知道何疾之是顾及自己的名声,便点头应下。二人又一路无话。
何疾之原以为是谢府的家仆送补药过来,却不想是谢羡青亲自送过来。
听家丁来报,何疾之一路小跑到何府门口迎接谢羡青,接过谢羡青手里的药材,也不舍得递给家丁,便自己抱到了书斋。
二人自从回家之后,便好多时日未再见面。何疾之起初以为谢羡青在谢府有个三长两短,派人查探一番之后,发现她除了配合谢延在床榻间称病了几日,旁的与往日一般无二,便也放下心来。
这是自那日之后,二人首次碰头。
“怎么又来了?”何疾之把药放在桌案上,故作嫌弃地问了一声。
“何府是我从小就跑熟了的,我还来不得了?”谢羡青看着桌案上的药材,“有的人不会小气到了只准药进府,不准送药的人进府罢?”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摸鱼还是爬树?”何疾之问。
“哎呀。”谢羡青摇摇头,难为情地笑了笑,“都不是。”
“哦?”何疾之好整以暇地看着谢羡青。
“也不知怎的,会清姜氏的姜岁寒,竟然向我爹求娶我了。”谢羡青说,“你是不知道那个姓姜的,年近而立不说,已经有一妻四妾了。关键是,我爹竟然想答应。”谢羡青说得义愤填膺。
“你若不想嫁,便去找你爹说,找我说做甚?”何疾之问。脸上的笑意却收敛了起来。
这便是谢延说的世家子弟?何疾之眉头微蹙,面上有些不悦。
谢羡青看着何疾之面色变化,凑近了些,可怜兮兮地说:“我是想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娶我。”
“嗯?”何疾之从自己的思绪里面抬起头来,惊得瞪大了双眼,“这是能随便问的么?”
“你不亏的,小花瓶。我与你约法三章。”谢羡青两眼发光,举起手来,说一句话便伸一根手指,“你与我成亲,我负责照顾你,你负责保我自由。”
谢羡青三根手指都伸出来,做成了一个发誓的手势。眼睛忽闪忽闪的,认真地盯着何疾之,仿佛方才说的并非约法三章,而是“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一类的山盟海誓。
何疾之定定地看着谢羡青,不为所动。
见何疾之铁石心肠的模样,谢羡青又说:“这堆药材当定金,以后你的饮食起居我全包了。白捡我这么个聪明伶俐温婉动人的娘子,你真的不会赔本的。”谢羡青干脆蹲在了何疾之的身侧,握住何疾之的手臂,仰头望向她,像一只狸奴望着自己的主人。
“这不是赔不赔本的问题,羡青。”何疾之抬手把谢羡青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卸下,又低下了身子,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好言好语地说:“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不能儿戏。”
“正因为是我的终身大事,我才不想要别人来做主。我不想嫁给别人。”谢羡青又坐回椅子上,“勿正,你想想,你的样貌、才华、品性和家境,哪个不是云州城里一等一的,你成日里不知道被多少小姑娘盯着呢。若是再不娶亲,过几年便有媒婆来踏破你家门槛了。你一朝留了何公子的身份,便一朝缺个何夫人不是?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谢羡青循循善诱。
何夫人,实在是个令人头疼的称谓。何疾之凝眉不语,又有些难受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思虑间,陡然想起往日里外出时,那些小姐们往自己身上扔的手绢、花束和果子来。
谢羡青看准了何疾之神色的变化,又软了语气,道:“何疾之,疾之,勿正,你考虑一下我嘛。你也不忍心看着我远嫁他人,从此被关在高墙之中,对着自己不喜欢的人度过余生对不对?”
何疾之沉沉地叹了口气,道:“可你是知道我身份的,羡青。我们成亲,实在荒唐。”
“不妨事,我不觉得荒唐。”谢羡青连连摆手,“我们相识数十载,情谊深厚。放在话本子里,那就是青梅竹马终成眷属,才子佳人天造地设,哪里荒唐了?”
“你爹不会允的。”何疾之又甩出一个借口来。
“只要你愿意娶,他那边我去努努力。”谢羡青说得信誓旦旦。
“你当真想好了?”何疾之有些不确定,又问了一句。
听何疾之这么一问,谢羡青觉得这事**不离十了。毕竟这么多年,何疾之从未拒绝过自己。谢羡青喜上眉梢,佯作嫌弃道:“磨磨唧唧的,就这么说定了。”
“那……”何疾之心底竟然没由来的雀跃,“过门之后,你还要负责何府家长里短。”何疾之尽量说得语调平平,将自己的欣喜藏在平淡的语气间,摆出要和谢羡青讨价还价的架势。
“好。”谢羡青利落地点了头,心底哑然失笑,暗道做戏做全套。
何疾之见谢羡青答应得这般爽快,沉吟半晌,还是开口说了自己的筹谋:“但我会在三年后奉上和离书,届时也会助你觅得良人,不会误你太久。”
谢羡青的笑容有些僵硬了。她盯着何疾之看了一阵,试图从她的脸上找点什么异样出来。
很遗憾,何疾之一派平和。
于是谢羡青也没有出口反驳或者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