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辨义与姜岁寒约了个日子,二人分别代自己的孩子与嫡妹谈好了嫁娶之事,临行前何辨义似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姜岁寒几句,告诉他此事只消做家长的二人连同自己的夫人、并当事人何疾之、谢羡青、姜岁晚三人知道便好。
何辨义对此给出的理由是,姜家也是高门大户,姜小姐却愿意伏低做小,实在是何家天大的福气,婚事筹备期间莫要让旁人知晓,省得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传得姜小姐不自在。待到将姜小姐亲迎回府那日,何家自然会拿出一等一的排场,给足姜家与姜小姐脸面。
姜岁寒笑着称是,心下觉得也是如此,虽然无论怎么看,都是姜家高攀了何家这棵大树,但何家既然承诺了在礼数上不亏待姜岁晚,姜岁寒便觉得是为自己与姜家长脸的好机会,因此喜笑颜开地回了府。
大致的亲迎时节定得晚,拟定在来年季秋选个好日子,是以何家与姜家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三书六礼。
姜岁寒本以为姜岁晚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整一出宁死不嫁的戏码来,是以回府告诉他与何辨义敲定的亲迎之日后,他便已在姜岁晚居住的流光苑中加派了侍卫与婢女,以防不测。
但是姜岁晚表现得十分从容坦荡,仍旧是每天就寝、用餐,再做些琴棋书画的事情。姜岁寒终于忍不住,将姜岁晚召到厅堂,开门见山问:“与何公子成亲一事,你便没有半分意见?”
姜岁晚闻言只觉得可笑,她嘲讽地望着自己的亲兄长,反问:“哥哥想我有何意见?”
姜岁寒抿了抿嘴,悻悻地给自己灌了一口热茶,然后才敢直视姜岁晚的双眸,道:“你不再念着那个韩家小子了?”姜岁寒见姜岁晚答得直爽,自己也问得直白,一点不拐弯抹角。
“呵。”姜岁晚又是一声轻笑,眸中的神色由嘲讽转为了自嘲,也不再看姜岁寒,转而望向窗外一望无垠的天际,幽幽道:“念啊,韩郎乃是我心心念至今的心上人,如何不念。只是,我还有别的法子嘛?”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转头又望向姜岁寒道:“能求的人我都求过了,能试的法子我都试过了,我还有旁的路可走吗?没有了啊,没有了……”说到最后,姜岁晚一行清泪从眼角滑下,眸中满是悲愤,却又有自知无可奈何的哀凉。最后她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
姜岁寒不知姜岁晚此话到底是何意,只道是求过韩辞达,也求过自己。看着昔日与自己最为亲近的嫡妹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姜岁寒也有须臾不是滋味,但是只消刹那,姜岁寒便再次陷入与何家结亲的喜悦之中。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姜岁晚的肩头,似是安慰道:“何家在京中风光无二,何公子虽是年轻,日后也必定是大有可为的青年才俊。你嫁过去锦衣玉食,日后诞下儿子,更是福泽深厚,从此世世代代都是比我们姜家还要尊贵的朱门绣户,有何不好?”
姜岁晚不欲再与姜岁寒争辩。她知道,所谓的锦衣玉食,所谓的福泽深厚,所谓的朱门绣户,或许是姜岁寒想要的,更或许是尚未出世的所谓的孩儿想要的,但绝不是她姜岁晚想要的。可是事已至此,她姜岁晚一个女流之辈究竟想要什么,又有谁会在意呢?
姜岁寒见姜岁晚缄默不语,暗道她也听进去了三分,便暗自松了口气,唤来门外的婢女:“星儿,将小姐送回流光苑中。”
这次见面以后,姜岁寒察觉出姜岁晚已经认命,便将加派的侍卫与婢女都从流光苑中撤了出去,姜岁晚的日子又恢复到以往那般模样。
何疾之这边倒是一如既往地其乐融融,每日从县衙回来便会为谢羡青带各式各样的小物件,哄她欢心。反倒是谢羡青,偶尔忙于朱鹊楼的事务,不是很待见何疾之。
“羡青,如槐,好阿槐,你同我说说话。”何疾之整个人从后面趴在谢羡青的肩头,一手搭在谢羡青的左手手臂轻轻晃悠,想要引起谢羡青的注意。
谢羡青侧过头佯作生气瞪了何疾之一眼,娇嗔道:“别闹。”说着又把何疾之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做正事呢。”
何疾之转而望向谢羡青手里的账簿,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道:“这朱鹊楼都快要把阿槐从我这里抢走了。”
谢羡青翻账簿的动作未停,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何疾之的头,道:“你且先去看会儿书。”
“到底遇着何事了?”何疾之问。
谢羡青见何疾之相问,便也不瞒着,道:“前几日我托朱鹊楼中的小厮为我留意一下,一楼大厅中的客人在楼中停留的时长与最终所售银钱之间是否有关系,小厮后来向我反馈,说是客人坐的时间越长,后来加的菜与酒水也会越多,那桌的利润便越高。”谢羡青又翻了两页账簿递给何疾之,“我想的是,如何能让客人们多留一些时候呢?”
“嗯……”何疾之盯着账簿挠了挠头,“可是上一桌客人不离场,下一桌客人如何就坐?”
“大厅的桌椅倒是充足,每次都会有余下的位置。供不应求的是二楼的雅间。”谢羡青道。
何疾之想了想,道:“那不容易?”何疾之顺手扯了张白纸,又夺过谢羡青手里的笔,“唰唰”两下便在纸上作出了朱鹊楼大厅的草图,“客人们来此吃饭喝酒,比不得在庆春楼寻欢作乐,自然吃饱喝足就会离去。再者,就算他们以聊天为乐,内容也不过是自己的经历亦或是道听途说的传闻。”
甫听见“庆春楼”与“寻欢作乐”几个字,谢羡青心中便敲起小鼓,待何疾之说的话刚告一段落,谢羡青边“啪”一下将毛笔从何疾之手中打落。
何疾之手如脂玉,以至于谢羡青稍一用力,红印便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哎哟。”何疾之叫唤了一声,心疼地看着自己虎口的红印。
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何疾之忽然愣头愣脑凑到谢羡青身前,无辜地问:“你要谋杀亲夫?”
谢羡青以手点住何疾之的额头,让她与自己拉开距离:“好你个何疾之,好心让你帮我拿主意,你却想将我的朱鹊楼搞成庆春楼那般的寻欢作乐之地?”
何疾之这才知道谢羡青心急,话没听完就急着给自己扣帽子,连忙满脸堆笑凑过去拥住谢羡青,在她耳畔蹭了蹭,道:“娘子错怪我了,我是想说,为朱鹊楼添一处唱戏的台子,请戏班子来唱戏。”
这下换谢羡青脸红了。她知道自己急躁的性子又让自己在何疾之面前理亏了。于是她捧起何疾之的手,装模作样地吹了吹,柔声道:“为何呢?”
何疾之继续道:“你想啊,唱戏的情节若是曲折动人,他们是不是就会留在这里多看些时候?而且其中情节、戏子的演技,不都是他们的谈资吗?”说着,何疾之回到原处,开始在草图上开辟一处戏台子。
“那为何不用说书人呢?”谢羡青问。脑海中想起那日与何疾之一道喝茶时,在路畔遇到的说书人,将何疾之与靖元公主的秘闻说得活灵活现,好像也……足够吸引人?”
显然何疾之也想到了那一幕,她小脸一拉,道:“不喜欢说书的。”然后又将草图递给谢羡青,“这样可以吗?”
谢羡青不再追问,接过草图看了看,道:“不错。”
“能得到掌柜的首肯是小的荣幸。”何疾之扯了一嗓子戏腔,将衣袍下摆一撩,装模作样地作揖,活脱脱一个俊秀小生。“不过,戏目我可有要求。”
谢羡青点点头,让何疾之拟了一份单子。何疾之便三下五除二将名目列出来,又递了过去。
看到纸条上的曲目,谢羡青忽然明白了什么,再抬头看向何疾之时,果然眼前人笑得狡黠。
何疾之拟的曲子全部出自元曲,在喜剧与悲剧之中各选了几首,凑成了作为朱鹊楼招牌的五首剧来。一为《汉宫秋》,一为《梧桐雨》,一为《拜月亭》,一为《西厢记》,一为《墙头马上》。
“我说你如何不考虑请戏班子的费用,原来算盘打在这里啊。”谢羡青笑道。
何疾之却也只是笑,二人心知肚明,便不再多费口舌。
戏台子的装潢没费些时日,朱鹊楼重新开张的时候,还专门打出了免费听曲与三日内菜品半价的招牌。京中许多百姓难得听几曲正经戏班子的剧目,如今吃饭也便宜,便挤破了头都往里面钻,朱鹊楼内人头攒动,朱鹊楼外也是人声鼎沸。
何疾之与谢羡青坐在雅间内,望着楼下门庭如市的模样喜笑颜开。
“还好勿正如今在朝为官,若是在野经商,也不知旁人还有没有活路。”谢羡青作为朱鹊楼掌柜,起身为何疾之斟满了美酒,又夸了几句。
何疾之对谢羡青的马屁十分受用,眯着眼点点头,然后笑道:“叫我夫君。”
谢羡青红了脸,连忙走到雅间的窗边,望向戏台子转移话题道:“第一场戏要开始了。”
楼下戏台子的一众人等已经就位,一声悠扬的笛声传来,声音由轻及重,恍若久远的故事拉开帷幕,元曲中的人物悠悠从远方来到了此处。人声不再喧哗。而后三弦琴清脆跳跃的声音又自天际而来,一场故事彻底展开。人群鸦雀无声。
戏台上一对绮绣罗袍的老夫妇登场,老翁首先开口:“满腹诗书七步寸,绮罗衫袖拂香埃。今生坐享荣华福,不是读书那里来。老夫工部尚书裴行俭是也。夫人柳氏,孩儿少俊……”
何疾之也起身到谢羡青身边,往台下望去。
一众小厮在大堂维护秩序,食客们都规规矩矩坐在桌边,一边听曲,一边等着上菜。
眼尖的何疾之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便揽过谢羡青,在她耳畔轻声道:“你往那里看。”何疾之抬手指向一个角落,“你应当也识得的。”谢羡青视线也顺着何疾之所指望去,脸上闪过片刻的错愕。
戏台上的戏子余音婉转,一旁的丝竹之声与之配合得恰到好处。何疾之道:“好戏开场了,仔细看看罢。”
1.流光苑由来:“延缘久未已,岁晚惜流光。”——(宋)王安石《岁晚》。
2.(1)《汉宫秋》改编于汉元帝时期的昭君出塞的故事,写的是西汉元帝受匈奴威胁,被迫送爱妃王昭君出塞和亲的故事。(2)《梧桐雨》剧名来于白居易《长恨歌》“秋雨梧桐叶落时”的诗句。该剧讲述唐明皇宠幸杨贵妃,马嵬坡事变后的一天晚上梦到与杨妃团聚,唐明皇惊醒,雨打梧桐。(3)《拜月亭》以蒙古兵围攻燕京,金迁都汴梁为历史背景,描写了两对青年男女在逃难中历经曲折最后结为夫妻的故事。(4)《西厢记》叙写了书生张君瑞与相国小姐崔莺莺在侍女红娘的帮助下,冲破孙飞虎、崔母、郑恒等人的重重阻挠,终成眷属的故事。(5)《墙头马上》讲述李家小姐千金与裴家少年少俊游园偶遇,互相爱慕,互致情诗。二人相约私奔,在裴家花园匿居七年,终被裴父发现赶出。后几经周折,再得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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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好戏开场了